聽到張獻忠的話,滿堂的文武大臣,包括伏跪於地的湯有慶,都不覺呆住了。
這是什麼話?
難道說,殺了這弘光使臣湯有慶,反而更能促進兩國合談,最終達成結盟協議麼?
這個思路未必太過奇特,簡直超出正常人的想象。
一時間,整個朝堂上,有如死去一般寂靜。
張獻忠環視衆人,才又冷笑着說道:“各位,如果我大西國,就這樣毫無條件地答應那弘光政權,答應他們的結盟請求,只會讓那弘光政權看輕我大西。況且,俺老張也說過,哪有求人辦事,卻半點好處也不肯出的道理。想來我大西出兵出力,幫那垂死掙扎的弘光政權打敗反賊李嘯,乃是要出大力氣的,他們卻連一個小小的川南,都捨不得拿出來作見面禮,真是豈有此理!”
張獻忠說到這裡,目光愈發冷厲:“至於本王爲何定要殺此人,其實很簡單,因爲本王希望讓那弘光監國明白,我大西國可不是讓人隨便耍弄的!想要同我大西結盟,想要我大西出兵相幫,就一定要拿出真心實意來,絕不可作虛糊弄!而爲了讓他們明白這一點,俺老張當然只能先借這位湯員外的大好頭顱一用。俺要以此方式,讓他們明白,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更沒有讓別人憑白幫忙,卻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好事!”
“皇上,只是你雖這般想,但你就不擔心,我大西斬殺來使後,萬一弘光君臣感覺受辱,不再與我大西結盟,又該如何是好?”右丞相嚴錫命一臉憂色忡忡。
張獻忠哈哈一笑,轉過頭來,目光有兩把鋒銳的刀子一樣戳在嚴錫命的臉上:“錫命,難道你以爲,那明朝的弘光監國,在這苟延殘喘之際,他們還有什麼能力來與咱們談條件嗎?!若還是要爲這川南之地,與我大西來回扯皮的話,那俺老張還不如給他們一個痛快,就此徹底打消他們妄圖討價還價的小心思。俺這樣做,也是希望快刀斬亂麻,用這湯員外的腦袋,讓他們徹底明白自已的處境,從無謂的迷思中儘快清醒,明白我大西國說話辦事,是說一不二,絕無商量餘地的!”
張獻忠說到這裡,目光愈見兇狠,他厲聲大喝道:“來人,將湯使臣拿下,斬其頭顱,獻於階下!”
“得令!”
四名如狼似虎的兵士,快步從殿外跑上來,一把拽住那伏跪於地的湯有慶,二話不說就拖着他向殿外拽去。
“皇上,不可啊!皇上,微臣無罪,饒命啊!”湯有慶拼力掙扎,發出殺豬般的嚎叫。他拼力向前,想要抱住那張獻忠的大腿,卻無奈那四名兵士用力極大,倒是一步步地愈發把他拖遠而去。
張獻忠半仰着頭,一副毫無商量冷酷無情的模樣。
而這整個大殿之上,羣臣勾首縮頸,悄無聲息。只有那正被拖出殿外的湯有慶那淒厲的哀嚎,在整個大殿中來回震盪。
很快,殿外遠遠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便再無聲息。
紛沓的腳步聲傳來,兩名兵士手拖一個捧盒,快步跑入殿中,在離那猶站在原地的張獻忠數步開外,高舉捧盒單膝跪地。
“報!皇上,此人頭顱在此,但請驗看!”
衆人放眼望去,可見清楚看到,那領頭的兵士手中捧盒內,一個血淋淋的頭顱正盛放在捧盒的中央。離得近者,更可清楚看到,那湯有慶的頭顱,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張獻忠冷冷地掃了一眼,又漠然環視了衆人一遍,便冷笑地傳令:“右丞相嚴錫命聽令!”
嚴錫命一臉灰敗,卻不得不無奈出列:“微臣在。”
“俺命你,立即派出使者,帶上湯有慶的頭顱,與他的那些陪使一道,徑返福州而去。我大西使臣此番前去,就是要告訴那弘光監國,這湯有慶在與我國談判之時,虛與委蛇,刻意欺騙俺老張,哦不對,刻意欺騙朕這大西皇帝,故而朕纔不得已將其斬首示衆,以正國法。”張獻忠說到這裡,忍不住哈哈一笑,複道:“所以,你此番派使者前去,就是要正告那弘光監國,讓他休存幻想,早日割讓川南,方可與我大西結盟,從此兩國交好,共抗李嘯,明白了嗎?”、
嚴錫命長長一聲喟嘆,低聲回道:“嗯,微臣明白。”
張獻忠點了點頭,便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對羣臣說道:“好了,既如此,今天的朝會就到這裡,其餘之事,錫命你去安排吧。對了,朕已兩天沒殺人了,實是手癢得不行。現在那大獄之中,可有待斬的死囚麼,正好讓俺老張練練刀。“
嚴錫命急急回道:”有,有,成都大獄中,已備有十餘名死囚。皇上如有興趣,正好去親手一試。”
張獻忠哈哈一笑,再不多言,衣袖一揮,宣告散朝,便快步朝殿外走去。
張獻忠出殿後,平東王孫可望與右丞相嚴錫命二人,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不覺皆露出了無奈的苦笑。
約兩週之後,張獻忠派來的使者,終於趕到了福州城中,隨後,被弘光監國在臨時行宮中召見。
弘光監國朱由崧,見到那盛在匣子裡,已然乾枯皺縮,臉上滿是暗紅色血垢,卻依然雙目圓睜的湯有慶頭顱,不覺大駭,差點驚叫出聲。
好在他強自忍住,又憋着一肚子氣聽完了那大西使者的一頓冷冰冰的數落,心下的怒火,已是無可復加。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朱由崧咬緊牙關,一張胖臉橫肉顫動,肥胖的拳頭瞬間捏緊,正欲朝着龍椅扶手狠狠砸下,但在瞥見一旁馬士英正朝自已連連搖頭時,他的拳頭停在了半空中。
朱由崧將這口惡氣在肚子忍了又忍,吞了又吞,終於在聽完大西使使者講述之後,才無力地揮了揮手,示意這使者先行退下。
大西使者方退下,朱由崧的憤怒,終於徹底爆發了。
他拿起御案前的一個青瓷茶杯,狠狠地摜在地上,砰的一聲爆響,碎片四濺,茶汁飛迸,一片狼藉。
“馬瑤草!你他孃的爲何不讓本監國斬了這幫混帳大西使臣?!”朱由崧額頭青筋條條綻起,一臉漲得通紅,他衝着馬士英厲聲痛吼,聲音有如正劇烈燃燒的火藥:“你說!我天朝一片好意,不怕降尊紆貴,去和那流賊張獻忠商談結盟,這廝卻是給臉不要臉,竟斬殺我使臣湯員外,還派出使者強硬要求川南之地,真真無恥之尤!本監國不殺他這幫使臣,如何消得這心中惡氣!你這廝阻我殺掉這幫小人,是不是心懷鬼胎,是不是受了他們什麼好處?!你說啊,你到是說啊?!”
見朱由崧這般兇狠地逼問,馬士英連聲嘆息,臉色卻是一片灰敗,他耐着性子聽朱由崧發完火,才苦笑着回道:“監國,恕臣直言,你覺得,我們現在如此落魄,還能有何資本,去與那張獻忠談條件呢?”
馬士英的話,讓朱由崧不覺一噎,他梗着粗壯的脖子,厲聲回問:“這是甚屁話!我等好歹還有半壁江山在手,怎麼就不如那個僅據西川一地的流寇張獻忠了?難道說,張獻忠這廝,將我使者殺了就殺了,本監國還要再雙手奉上川南之地,以求其結盟不成?!你這般話語,何其可笑!”
馬士英又是一聲苦笑,他緩緩地搖了搖頭,才低聲回道:“監國,你這些話,說實話,不過都是氣話罷了。縱然再如然發火,又有何用啊。”
“馬瑤草!你他孃的這話到底是何意思?!”
馬士英撲通一聲,跪倒在朱由崧面前,眼中竟有了晶瑩閃爍:“監國,我們現在,在那鎮南侯鄭芝龍手下,過的是什麼日子,難道還要老臣多言嗎?他身爲臣子,對監國是何種態度,又何必定要讓老臣來戳這個傷疤呢?現在監國,名義是上半壁江山之主,但實際上,卻是政令難出宮廷,全部權力基本被鄭芝龍操控於手,監國又豈得半點自專?!”
馬士英說到這裡,故意頓了一下,朱由崧臉色十分難看,表情十分尷尬與複雜。
只有他自已知道,自從所謂地遷都福州到現在,自已過的是何等憋屈無奈。
那鎮南侯鄭芝龍,自恃有救駕之功,對自已這個所謂的大明監國,僅僅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表面尊敬。除此之外,倒是處處掣肘,將個弘光監國看管得有如傀儡一般。可以說,弘光監國朱由崧自遷都福州後,已與軟禁基本無異,其個人作用,倒與一個橡皮圖章差不多。
馬士英看到朱由崧表情變得這麼難看,心知其已被說動,遂進一步趁熱打鐵:“監國,那張獻忠之所以如此強橫無禮,如此蔑視監國,還不是看到監國現在勢弱無依,只能依附強力藩鎮而生存,他才如此得寸進尺,先殺我使者,後圖我川南。這個流寇頭子着實可惡,但如果監國真是強要殺掉這幫使者,只怕我弘光王朝,再無法與大西政權達成任何協議了,那光復江南趕走李嘯的目標,亦是會永遠不能實現。到那時,監國除了在這福州行都,日復一日地受鄭芝龍擺佈,日復一日地成爲……”
“夠了!不要再說了!”
朱由崧臉色猙獰,額上青筋條條綻出,他咬着牙怒喝道:“那你說,現在要本監國到底要怎麼做?!難道真要本監國忍下這般恥辱,再割讓川南之地,去向那張獻忠屈膝投降不成?!”
馬士英臉色複雜,他顫聲回道:“監國,現在的局勢,已是形勢比人強,豈可隨心而爲啊。以臣之見,張獻忠殺使臣來脅迫監國,強奪川南以爲簽約條件之事,皆可忍辱答應。畢竟,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最爲要緊也最爲迫切之事,便是打敗那狗賊李嘯!只有打敗李嘯,重新奪回江南,然後我弘光朝廷,再重新遷都回南京,掌朝政,振朝綱,方纔可徹底擺脫現在的傀儡狀態,不再受那鎮南侯鄭芝龍的挾迫與管制。恕微臣說得難聽,我們現在,實有如溺水之人,任何一根稻草,都要牢牢抓住才行啊。”
“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本監國含羞忍辱,也要答應張獻忠這王八蛋的條件麼?”朱由崧咬着牙說出這句話,眼中竟已有了淡淡的淚光。
馬士英長嘆一聲,回道:“監國,相比重回南京,再掌朝政,眼下這點屈辱,又算得了什麼。想來春秋時,那越王勾踐爲了取信吳王夫差,連他的糞便都肯品嚐呢,現在監國所受的屈辱與其相比,又何必多提呢?以在下看來,只要忍住這一時屈辱,得到強援,最終打敗李嘯,重掌朝綱,到時再選練士卒,編練新軍,重新奪回川南,甚至一統華夏,都是大有可爲之事,監國又何必過於拘執現在的侷促情狀呢?”
朱由崧聽完馬士英的這番所謂的高論,良久無言。
他象個木偶一樣呆坐在龍椅上,深深地垂着頭,神情頹唐至極。
“既如此,那就着馬愛卿全權辦理此事,希望能儘快與大西國達成協議吧。”朱由崧最終吐出的話語,滿是深深的無奈與惶然。
“是,微臣謹遵監國之命。”
馬士英隨後重新派出使者,出使大西,正式代表弘光政權同意了張獻忠的請求。即不追究張獻忠斬殺使者一事,並讓明將曾英部退出川南,將整個四川南部至雲貴邊境一帶,全部轉交給張獻忠。
張獻忠得到了自已想要的結果,自是得意非凡。隨即同意了弘光使者的要求,兩國正式簽定結盟協定,約定出兵,共抗李嘯。
而且,在這段時間內,由於弘光政權的大力掫合,清國、大順國、大西國、弘光朝廷,終於正式結盟。各個結盟政權,就此罷兵息戰,一致共同對敵,齊心消滅那共同的危險敵人,唐王李嘯。
只不過,令弘光政權與張獻忠的大西國,都沒有想到的是,弘光政權派去川南,讓曾英帶兵放棄川南退往雲貴的旨令,卻被曾英當場拒絕。那身爲主將的曾英,更是將使臣手中的諭旨,當場撕得粉碎。
“曾英!此乃弘光監國親筆諭旨,你,你竟敢手撕諭旨,違抗朝命,莫非是要造反麼?!”使臣一臉蒼白,聲音嚴肅地厲聲責問。
曾英一拋手,將手裡撕成碎片扔出。那碎片有如紛飛的粉蝶,飛散得四處都是。
“哼!你回去告訴弘光監國,他身爲監國,竟做出這等獻土求和的無恥之事,曾某守土有責,恕難從命。且從今之後,曾某率全部忠義將士,轉投唐王手下,再不爲這狗屁監國效命了!”曾英一臉冷笑,字句清楚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