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有趣!”張獻忠撫掌大笑:“想不到,俺老張尚未動手,你們這些明狗子們,卻是狗咬狗地自殺自滅了起來,倒甚是有趣得緊。”
他這話一出,滿堂文武,皆是大笑起來,衆人皆是一臉欣悅之色,彷彿聽到了極其有趣的消息一般。只有那恭立堂下的湯有慶,卻是一臉羞慚又惶愧無及之狀。
張獻忠見下面湯有慶這般狼狽無言的模樣,心下頓是愈發得意,他故意用一種揶揄的口氣,對湯有慶問道:“湯員外,那俺老張倒是想知道,現在你弘光監國,連立國之根本的江南地區,皆被那賊廝李嘯佔去,那他還有什麼本錢,與俺們談合作結盟呢?”
張獻忠此言一出,朝堂中的羣臣,立即齊刷刷地把目光,齊聚在湯有慶身上。
湯有慶見自已在此時成了衆人的焦點,心下是莫名悽然。他慘然一笑,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方小心地回道:“皇上,我弘光監國雖敗,但那反賊李嘯,尚未壯大到不可動搖的地步。到現在爲止,此人只不過據佔山東、南直隸、浙江以及江西北部。其餘西南華南諸省,皆尚在我弘光監國控制之下,大明尚有相當實力與李嘯這廝相抗衡。之所以願與貴國聯手,實是因爲我朝現在實力,守成尚可,但要收復失地,消滅李嘯,卻是極爲困難。故而,弘光監國方派在下前來貴國,希望能與貴國聯手共進,一道爲消滅剷除李嘯而努力,這般殷殷之情與良苦用心,萬望皇上能多加理解。”
湯有慶此話一說完,大西朝堂上頓是一陣低低的騒動,各名大臣交頭接耳,議論不休。
而聽完湯有慶話語的張獻忠,亦是繃着一張黃臉,捋着細長的鬍鬚,一臉沉思的模樣。
湯有慶以爲張獻忠已被自已說動,遂又趁熱打鐵道:“皇上,你可在擔心,僅有我大明與貴國相交結盟,對付李嘯的力量恐有不足麼?那在下想對皇上說,皇上實是是多慮了。在下此來貴地,勸說皇上與我大明結盟,但與此同時,我弘光監國另有派出多名使者,前往清朝與大順國,亦在勸說他們與大明結盟共抗李嘯。如貴國能與我朝聯手用兵,再加上另外兩國之力,四國合擊,共抗李嘯,則李嘯必定左支右絀,難以抵抗。到時李嘯這廝,必然會在四面重壓之下,灰飛煙滅,死無葬身之地矣。”
聽宋學顯提到這清朝與大順國,張獻忠眼睛瞪得溜圓,他從龍椅上一下子騰地站起,厲聲喝道:“你這廝可是說,要俺大西去與韃清和那李賊的大順國聯手,與你們一道征伐那李嘯麼?”
湯有慶臉上擠出笑容,急道;“在下正是此意。有道是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爲了對付貴國與我朝共同的敵人李嘯,與大清國和大順國四國結盟,共同對敵,豈非最佳之策?依在下愚見,大敵當前,先前些須小隙,但可先放下無妨。在下在想,若貴國能同意與我朝結盟,必定會對另外兩國大爲觸動,這般好事,皇上又何必多慮呢?”
湯有慶這一連串的話語,信息量有點大,讓張獻忠不覺陷入沉思。
說起來,張獻忠原本以爲,李嘯這廝在成爲明朝唐王之後,那大權初定的他,怎麼着也要消停一陣子,更可能會與明朝諸臣,互相扯皮互相牽制,讓明朝在長時間內,都無法形成真正統一的形態。
這樣的局面,當然會對正與明朝交戰的大西朝極爲有利。
可以預料的是,李嘯與弘光政權內鬥,那麼就一定能給大西國極好的發展機會,讓自已得以從容調兵遣將,去繼續全力攻打那川南的曾英部兵馬。
只不過,萬沒想到,李嘯這廝竟反應如此神速,得事又這般果決狠辣。此人此番統兵南下,橫掃江南,直取南京,把個弘光朝廷打得落花流水迅速崩盤,其用兵的厲害程度,竟比當年朱棣從北平統兵南下掃滅建文朝廷,還要強得多呢。
而李嘯行動這般迅速,讓張獻忠想利用明朝內亂長期牟利的想法,註定落空。
當然,最可怕的一點,也是最讓張獻忠心憂的便是,李嘯這廝,根本不爲虛名所累,一心只求實利。
這廝只要有利益所在,根本沒有任何猶豫,該動手就動手,該起兵就起兵,對於那些不服從自已的明朝內部勢力,迅疾出手掃滅,絲毫不給他們喘息發展的時間與空間,這般狠辣決絕,不爲虛名所誤,真乃梟雄本色是也。
那麼,可以預見的是,若任憑此人繼續發展,總有一天,李嘯終將再無人能制,最終掃滅羣雄,獨霸天下。
這絕不是張獻忠所想要的結果。
只不過,若要與弘光政權聯手,那正與自已交戰的明朝曾英部兵馬,豈非只能歇兵罷戰,從而只能再度掉頭向東,去啃唐軍第二鎮兵馬這塊硬骨頭了麼?
想到先前三萬精兵,幾乎盡覆川東,這場戰鬥,把張獻忠給打出了心理陰影。如果,現在要再做這樣的選擇,張獻忠內心有個越不過的疙瘩。
只不過,真的要就此拒絕弘光政權的提議麼?不與另外的三國聯手,依然只憑着自已的一已之力,去對付那唐王李嘯麼?
張獻忠輕輕地搖了搖頭。
因爲,對於大西政權來說,那川南的明朝曾英部兵馬,說實在的,僅僅是膚蘚之疾,而對張獻忠威脅最大的,卻是那已雄踞華東的李嘯。
畢竟,現在的李嘯,擁有面積大到無法想象的海外領地,又據佔了山東與整個江南,其手下更是有足有九鎮兵馬,雄兵數十萬,這般實力,在如今的四國之中,堪爲翹楚,無人能及。
這樣強大的李嘯,自是對自已的威脅最大,也最可能危及大西政權的存亡。
可見,湯有慶的提議,對於現在的自已來說,極有現實意義。因爲,哪怕明朝弘光政權,再沒用再窩囊,被李嘯打擊得再怎麼狼狽,在李嘯這個共同而強大的敵人面前,自已也沒有理由嫌棄他們。畢竟,蚊子再小也是肉,多一個助手,就多一份力量,哪怕這個助手再不堪,自已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張獻忠內心暗歎,他孃的,哪怕這弘光政權真的只有一線生機,甚至形將就木奄奄一息,自已在現在這般危局之下,也只能與他們聯手對敵了,這真是一個頗具諷刺意味的結局。
相應的,雖然李自成曾在漢中與自已打過一仗,雙方從朋友變成敵人,但相比李嘯這迅猛而強力的發展勢頭,李自成的威脅明顯要小一個數量級。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張獻忠捐棄前嫌,與李自成再度合作抗敵,倒亦是一個完全可以採納的對策。
只不過,若真依着那湯有慶之策,放棄與明朝的對抗,轉而與另外三國結盟,共同對抗李嘯的話,張獻忠有一個最爲現實的問題,卻是繞不過去。
那就是,他捨不得徹底放過那尚在川南的曾英部兵馬,捨不得放棄那不日便可吞併的川南乃至貴州邊境一帶的地盤,對於這些兵馬與地盤,張獻忠已把他們當成快要吃到嘴裡的肥肉,要就此捨棄的話,可真是捨不得呢。
張獻忠眼神陰鬱,他直直地盯着湯有慶,心下在不停地盤算。
最終,他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句:“湯員外,若要俺大西與你們弘光監國結盟,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俺有個條件,希望你能答應。”
“是何條件,還請皇上明說。”湯有慶急急回道,目光滿是急切。他見張獻忠鬆了口,似乎談成有望,心情之急切激動,可想而知。
“哼,那就是,明朝需速令那鎮守川南的明將曾英及其部衆,全部向我大西投降,川南之地,亦要歸我大西所有!”張獻忠目光陰狠,字句清晰地說道。
聽到張獻忠竟這般獅子大開口,湯有慶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一片。
他真沒想到,張獻忠這廝這般無恥,見到自已急切渴求達成協議的心理,竟開出這等條件來挾制要求自已。那現在的自已,卻該如何應對呢?
湯有慶心急不已,臉上的肥肉都在不停顫動,眼睛骨碌碌地眨個停,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應答。
而在龍椅上的張獻忠,見湯有慶這一臉急窘不安之狀,心下不覺愈發得意,他冷冷一笑道:“湯有慶,你要清楚,現在是你們明朝有求於我大西,而絕非是我大西反過來求你們。現在你等提出四國結盟,共抗李嘯,確是好事,但是,這個世上,豈有求人辦事,卻沒有半點見面禮的道理?我大西國的利益,必須得到保證,這川南一帶的地盤,必須歸屬我大西國,那曾英部的兵馬,也必須或撤離或投降,此事萬萬沒得商量。怎麼樣,湯員外,俺老張說嘴夠直爽吧?”
湯有慶臉上汗如雨下,臉色十分難堪,他吶吶言道:“皇上,你這要求,在下一介使臣,實在是難以答應。這樣吧,還請皇上再寬限些時日,本使返回福州,回稟弘光監國,再作答覆如何?”
張獻忠聞言大笑,臉上卻閃過一道明顯的猙獰。
他從龍椅上緩步走下來,在離湯有慶數步外站定,陰冷可怖的目光,死死直盯着對面顫慄不已的湯有慶,臉上竟緩緩露出笑容。
“湯員外,可是爲回去後,要如何對弘光監國交差,感覺爲難麼?”張獻忠冷笑地回了一句。
湯有慶又是明顯地哆嗦了一下,他顫慄着擡起頭來,目光中滿是哀憐,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既如此,俺老張倒是有個主意,不知道湯員外可有興趣一聽。”張獻忠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湯有慶聞言一愣,下意識地回了一句:“皇上有何見教,但請明言。”
張獻忠冷冷一笑,嘴角一繃,臉上泛起可怖的貪殘之色:“俺老張的主意麼,便是借湯員外這圓滾滾的大好頭顱一用!”
張獻忠此話一出,滿堂皆驚。在朝的文武羣臣,聽到張獻忠竟說出這般血腥可怕之話語,皆是臉色大變,幾乎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而站在他對面的湯有慶,聞得此語,頓是臉色如土,汗出如暴漿,他啊的一聲,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皇上,饒命,饒命啊!”湯有慶哭得一臉涕淚縱橫,一臉哀切:“在下不過是受弘光監國之命,出使貴國。有道是,兩國相交,不斬來使,在下人微言輕,皇上取我頭顱實是無益啊。在下如有言語失當之處,萬請皇上原諒!”
湯有慶哭泣着說完,旁邊覆在一位大臣,急急出列,向張獻忠大聲稟道:“皇上不可!”
聽到此語,湯有慶有如撈到一顆救命稻草,他扭頭望去,見到是張獻忠的義子之首,被封爲平東王的張可望,正快步出班稟奏。
“哦,有何不可啊?”張獻忠斜着眼睛,望着這個自已最爲看重的義子,一臉冷笑。
“皇父,湯員外說得對,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況湯員外並無言語失當得罪我國之處,皇父若斬其首級,只恐兩國交情會愈發崩壞,這四國結盟之事,只怕再難談成呢。”張可望皺着眉頭,拱手稟道。
張可望說完,大西王朝的右丞相嚴錫命亦急急出班,對張獻忠大聲道:“平東王言之有理,臣亦附議。”
見到平東王張可望與右丞相嚴錫命出頭反對,其餘的朝臣也紛紛附合。
“右丞相說得對,臣附議!”
“臣附議!”
“附議!”
……
一時間,朝堂之上,一片反對之聲大起。那伏跪於地的湯有慶,心裡頓是泛出一絲希望,他擡起頭,可憐巴巴地仰望着面色狠厲如鐵的張獻忠。
張獻忠冷眼環視羣臣,卻是哈哈一笑,便厲聲喝道:“可望,錫命,你們以爲,俺老張是閒着沒事,要來砍他這胖腦袋玩麼?告訴你們,我老張要殺他,就是爲了儘快與明廷及其他兩國達成結盟協議,並且順利奪取川南之地,纔出此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