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情殤

“讓我來看看這劍——”

江留醉說出跟傷情一樣的話,花非花不禁訝然,同樣的招數可再使一遍?他想使詐,還是用誠?是用謀略,還是無機心?

傷情笑了,江留醉此舉可謂大膽,他想都沒想,把劍遞了過去。他不能猶豫,他的氣勢已成,容不得一絲破壞。挫敗花非花的信心,他做到了,無須再把持這劍。

江留醉接劍,微妙的變化頓時出現。凌厲的劍光消失了,傷情眯起眼,神情越來越凝重。花非花則漸漸輕鬆,她終於明白了江留醉的用意。

那劍光居然變得頑皮、跳脫,充滿朝氣,而且,快樂。

一道快樂的劍光。沒有殺氣。欣欣向榮。這把劍就像江留醉,心頭沒有負擔,沒有黑暗,劍尖微抖,一派天朗氣清,不知人間愁爲何物。傷情卻彷彿看到真正的對手,目光逼視着劍,一舉一動也不放過,心神終被牽動。

花非花微笑,把傷情造成的壓力完全拋諸腦後,劍回到她手,隨意揮去都可開山裂石。與阿離的一遇讓江留醉脫胎換骨?花非花不知道,又或許這就是他的本性。

江留醉笑呵呵地道:“我忽然想喝酒——”

這一句話猶如一劍擊來,傷情凝重的表情碎石般點點散開。江留醉氣定神閒,相較之下,傷情對輸贏的刻意落了下乘。他眼中仍有那劍,有執著,想到讓這少年比了下去,他好氣又好笑。一不小心着了江留醉的道,這少年是有意還是無心?

傷情看了江留醉一眼,一瞬間心思起伏。

眉頭,舒展。心結,打開。最後,他忍不住大笑,周身的殺氣消隱得無影無蹤,嘆道:“你這小子,害我嘴饞!還不快拿酒來!”後面一句卻是對花非花呼喊。花非花一愣,沒想到傷情竟放棄動手,對他的敬意又添了一分。她放下心事,折回洞裡取酒。

江留醉笑問:“你爲何不動手?”

“打要打,卻非此刻。”傷情朗聲道,“喝痛快了,我與你再打便是。”

江留醉仔細打量傷情,凌厲的殺氣已斂,平靜不起一絲波瀾,彷彿蒼老了十年。想到剛纔傷情劍光中的桀驁,微覺凜然。他原是想替花非花扭轉劣勢,胡亂插科打諢攪一攪局,纔去拿那劍。不想歪打正着,因心中不存太多得失,反而引發獨有的劍意。此刻聽傷情說要跟他鬥一場,還是生出緊張,畢竟,他不是歸魂。

他心中有些沮喪,爲這刻忽然而生的懼意。大丈夫立身處世,氣勢絕不可廢,他微笑,鎮定地將目光移到傷情臉上。山風凜冽,衣衫霍霍作響,平空爲他添了些豪情。

傷情斜睨他一眼:“你這招跟失魂一樣狡詐,果然不枉他傳你功夫,對他的路子。”江留醉摸頭:“我尚未沒想通,不過想以心性感化這劍。”傷情嘆道:“罷了,你們這等胸襟,分明諷刺我小氣放不開,我輸給你們便是。你現下打不過我,再過個五年十年,定不是你的對手。”

江留醉喜道:“真的?”想想得意忘形了,忙道,“前輩武功何等高深……”傷情沒等他說好聽的,笑罵道:“少跟我玩虛的。大丈夫立身處世但求心安,我瞧見你,便想到他,別人要殺他,他不在意,我又何苦摻和,讓他不能心安?”

江留醉讚道:“你們果是知己。”一時間信心大增,對與他動手一事又看開了些。

傷情心平氣和,道:“他既無事,我還是喝酒作樂,尋自家逍遙,哪裡管得了閒事。隨便跟你耍幾招罷了,斷魂那裡,我不去了。”見花非花捧了一個碩大的酒缸,約有半人高,不由兩眼放光,悄聲對江留醉道,“她會在酒裡放藥,你要小心!”

江留醉終於徹底鬆懈下來,他剛剛仍掛着心事,怕傷情一不留神殺了胭脂,而靈縈鑑又無處可尋,他便永遠弄不明真相。此刻知道傷情跟他動手只是試招,心情大定,樂呵呵上前招呼花非花。

花非花拋下酒缸道:“這些總夠喝了!”陽光打在她臉上,江留醉看見她那秀美絕倫的側面和嬌翹挺立的鼻子,癡癡傻傻就望呆了。傷情笑道:“好!一聞就知道是‘歸去來’,你這丫頭最懂我心意。”向江留醉解釋,“這酒一喝,保管你死去活來,猶墮虛空,此後魂縈夢繞牽之掛之。”

花非花笑罵道:“你這法螺吹得太響,若是一會兒不醉,我就拿這缸子裝你來釀!”

江留醉一本正經道:“不錯不錯,這的確很像我家醃菜的甕,前輩泡在裡面滋味一定絕倫。”傷情大笑,輕輕一拐向兩人打來。花非花往江留醉身後一躲,擦肩時瞥他一眼,笑容說不出的溫柔嫵媚。

這時江留醉忽覺那斷崖上“歸魂宮”三字流光溢彩,竟似天上人間。

同在靈山之上,胭脂卻懷了一肚不忿,悶悶不樂地回到斷魂峰。她撇開戴斗笠那人,獨自穿繞在石陣中,不多時尋了一條路,徑自走入一個巖洞。過了幾處火把,來到開闊處。石案、石凳、石屏,清淨齊整,不染點塵。她又往裡去,一個和衣臥着的女子聞聲起身,卻是靈縈鑑。

“你的傷好些了沒?”

“你還記得來看我?”靈縈鑑口氣殊淡。

胭脂妙目流轉,笑道:“是你要留在斷魂宮,明知我不愛來。”靈縈鑑似被觸及心事,默然無語。胭脂嘆道:“他就是那脾氣,對誰都一樣。”靈縈鑑道:“江留醉的事辦成了麼?”

胭脂搖頭:“忙了半天,到底還是讓他溜了。”遂把前事說了一遍。靈縈鑑吃驚道:“你哥居然不出手阻攔?”胭脂道:“他說的兩句話頗爲怪異,若我猜得沒錯,可能那小妮子就是歸魂!”

靈縈鑑“呀”了一聲,道:“你不是探過她的底細?”胭脂道:“我原本不信,但他想是看出來些什麼,纔會那樣說話。”靈縈鑑一聽歸魂護住了江留醉,皺眉道:“這小子真好命,靠山一個接一個。”

胭脂道:“若真是歸魂,必不會放過我,我安心等他們來報仇。”靈縈鑑道:“有他在,你怕什麼?”胭脂看她一眼,想說什麼又忍住,扯別的話題道:“我剛燉了雞湯,你補補身子。”打開提盒遞上。

香氣四逸,靈縈鑑卻無食慾,推開她的手:“我吃不下。”胭脂道:“他在靜思,你不必等他用膳。”靈縈鑑面上一紅,忙道:“我先前吃了,不餓。”胭脂瞧她的樣子,心中感嘆,不覺道:“爲何你我等別人一起吃頓飯,都如此不易?”

靈縈鑑道:“你胡說什麼!莫非你……”胭脂點頭。靈縈鑑不滿道:“那臭小子有什麼好,如何配得上你?他那個身份,我根本不稀罕。”胭脂道:“他待人很好,比起我哥可要強多了。”想起相識後種種,心頭仍有暖意。

靈縈鑑一愣,道:“若他待我有待你一半,我死也甘心。”胭脂當然明白這個“他”指的是斷魂,苦笑道:“你錯啦。他待我雖好,只因父母臨終交代,完成諾言罷了,卻不是真心本意。他一貫看透世情,不會把任何一人放在心上。”暗暗地想,這話雖然傷人,還是早說爲好,長痛不如短痛。

靈縈鑑愣了片刻,以她心高氣傲,哪能一下認輸,強自笑道:“他有他的古怪,我有我的法子。你莫替我着急,箇中分寸我理會得,你先辦你的事要緊。”

胭脂心想點到爲止,由來情關難參破,陷在其中不能自拔,往往任旁人磨破嘴皮也是無用,便不再說。閒聊了一陣,見她心思全不在此,不住打量刻漏,便道:“他那裡我不想去,你代我說一聲罷。”說完,一個人循了路出去了。

雞湯漸漸涼透。靈縈鑑想,她的熱情會不會也這樣乏人問津,一點點涼下去?她累積的期望被胭脂無情點破,空中樓閣雖光華耀眼,到底無路可通。面對一塊堅冰,她究竟想做燃燒的火炭,還是堅忍的鑿子?

她出了會神,突然覺得寒意襲人,拉了件袍子披上,披完卻是一愣。這是他的白袍啊。上回瞧見磨破了,順手取回來補,那時一針一線,動手時心頭都是甜的。往杭州走了一遭,竟忘了還他。她撫着棉布,想,是該去找他了。

酒是好酒。以石碗盛,陽光直射進去,泛起粼粼白光,自有一番清冽。酒香,令人但求一醉。傷情已微醺,迷朦的眼神彷彿看透世情,哂謔地打量一會江留醉,又看看花非花。江留醉摸熟了他的性子,對他的稱呼從“前輩”改成“傷大哥”,傷情雖覺得怪,也只得由他亂叫。

“是我眼花,還是那崖上有東西?”江留醉坐的地方正面對一線天的高崖,那裡釘了花非花倚天而下的飛索,江留醉細究了半日,忽然發覺飛索盡頭有黑黑的一件小物事,隨便一瞧以爲是石頭,看得久了越來越覺得不對。

傷情臉色頓變,他經常來去歸魂宮,因對地理了如指掌,才能蒙目而行動自如。這個黑乎乎的東西顯然不是舊物。他又看向花非花,她搖搖頭,示意不曾見過。

傷情縱步如飛,衣袂翩然,如仙鶴掠翅而上,幾下到了飛索處,伸手取那東西。花非花忽然警覺,叫道:“小心!”傷情的手眼看就要碰到,身子往後一拉,揮起柺杖來挑。他用力巧極,無奈那東西一受力竟似點着了火線,“嗑”地一下輕響,剎那間射出無數細毛小刺,鋪天蓋地往四周席捲而去。

這細刺來勢甚快,以傷情輕功之能,居然無法盡避。他及時撒手,憑空一個旋身,散出一團柔和勁氣,將大部分細刺盪開,卻仍有數百根頑強地追蹤而至,眼見就要齊齊往臉上戳到。傷情力竭,無處可借,江留醉只覺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一袖揮去,代他出手。

刺到眼前,傷情看清了它們的顏色,碧綠得猶如一把新茶,綻放春天的顏色。他避無可避,徐徐吹出一口氣去。這氣力挾了他剛強渾厚的內勁,如漩渦急流,攪得細刺迷失了方向。終於,傷情臉色鐵青,落回地面。

花非花倒吸一口涼氣,看着歪在地上的柺杖道:“他又造了新玩意。”

江留醉一推敲,這個“他”必是斷魂,聯想到那個胭脂背後的神秘人,大概就是他,這暗器估計是適才順着繩索放下,卻不知用什麼法子游盪到山崖,被傷情一碰便觸發。

傷情簡單幹脆地道:“他知道你在這裡。”花非花點頭,不無唏噓道:“這是我們師兄妹頭一回打招呼,想不到竟會如此。”江留醉道:“斷魂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花非花道:“先師說,沒有失魂對付不了的人,沒有斷魂做不成的東西。”

傷情冷冷地道:“靈山大師雖然狂妄,這兩句倒也沒有批錯。”江留醉怔怔地想,這是何等的口氣,天下之大,能下這樣的定語,此二人真有通天徹地之能。忽然念及仙靈谷中的家人,如果知道阿離就是失魂,又會如何?

他見花非花目光射來,笑道:“那是否沒有歸魂治不了的病呢?”花非花搖頭:“非花決不敢與兩位師兄並稱,更何況生死由命,我怎鬥得過老天?”語氣不無蕭索,又觸及了她的傷心事。

傷情端起碗道:“喝酒!管他是誰,現下快活,就不要爲他亂了心情!”

三人此刻各有懷抱,喝得便不如先前酣暢。江留醉想尋些事來說,見傷情拾起柺杖,想起他並無腿腳不便,卻始終駐着,忍不住開口相問。傷情道:“這是先師遺物。”不再說其他。江留醉料想這背後必有故事,又是不能繼續的話題,只得默默敬他一杯。

傷情被染了說不出的愁緒,極欲宣泄。當下猛灌了幾口,拋下碗,一舉柺杖對江留醉喝道:“想不想試試?”江留醉頓時心癢。花非花見他躍躍欲試,倒滿一杯遞上。江留醉一飲而盡,拱手道:“請——”

傷情喜他爽快,說打就打,一杖戳來。

靈縈鑑走到斷魂居處時,他正埋頭削着竹管,壁上牛油火燭燒得滿室紅亮。數百根木筷直直插入石壁中,筷上各掛了一件小巧的器物,形狀不一,有勺、鉤、鎖、筒,或者根本叫不出名目。她聞到刺鼻的硫磺氣味,仔細一看,果然還有芒消、木炭,又在造火藥。他擡頭看她一眼,點了下頭,算是招呼,繼續搗鼓手中的活計。

靈縈鑑知道他的脾氣,自到一旁的山泉處取了杯水,放到他身邊。若不是這洞裡有泉水引入,他一投入就足不出戶,恐怕幾日不喝水也是有的。她嘆氣,人人當他是個神人,卻不知他其實是個瘋子。

斷魂拿過杯子,幾下喝完,眉頭一皺,問她:“這水是苦的?”靈縈鑑一愣,又取了一杯,喝了一口道:“不苦。”斷魂直視她道:“你心裡不快活,這水沾了你的怨氣,也不好喝。”靈縈鑑解嘲道:“我是個掃把星,到那裡都一樣。”心下越發難過。

斷魂回過頭,把一道插簧扣進竹管裡,道:“你又來做什麼?”靈縈鑑解下身後的包袱,遞上白袍,“已經補好了。”斷魂瞥了一眼:“洗得像新的,費心了。”靈縈鑑聽到這話,心裡一暖,忍不住微笑:“過新年原該給你做幾件新衣,只是被傷勢拖累了……”

斷魂道:“無妨。有兩件換洗夠了。”突然眉開眼笑舉起手中的竹管,“成了!”他雙眼透亮,像燎原的星火,靈縈鑑一陣恍惚,只覺他是在對她笑。湊過去看,那綠油油的竹管勾了一個機括,斷魂用手稍一碰觸,那管中射出一尖鉤,鉤後是一團黑丸,拖了長長的引線,撲哧末入三丈外的地上。靈縈鑑正在詫異,斷魂點着竹管這頭的引線。奇的是她並不能看見引線燃燒,兀自愣神時,那頭卻已噼啪狂響,炸將開來。

斷魂面上的喜色一閃而過,又閉目片刻,睜開眼道:“若這鉤本身便是炸藥,就不會如此難看。”靈縈鑑問:“這引線爲什麼……”斷魂道:“我用髮絲浸酒三日,加上黃蠟、桐油等物,燒時可不見火星。等我把它改完,到時隔幾條街放火簡直易如反掌。”

靈縈鑑道:“若只是隔幾條街放火,射火箭即可,哪用如此費周章?”

斷魂搖頭,“火箭需使箭人膀臂氣力,何況人人可見,乃是明器,哪裡像這暗器,小兒也使得。”靈縈鑑道:“你造的暗器夠多啦,又從不用,也不知說放火什麼的作甚。”

斷魂道:“我小時最想玩火,卻始終沒這膽量,如今折騰一下,圖個眼熱。”舉起那竹管在燈火下看,臉上神色,和小孩子新年放爆竹無甚不同,“起個什麼名兒好呢?”

“不如叫隔岸觀火。”靈縈鑑忍笑道。

誰知斷魂一聽,附和道:“‘觀火’一名甚佳,隔岸則多餘。”

靈縈鑑又好氣又好笑,嘆道:“你呀,對這些玩意比對人好多了。”

斷魂點頭:“說得對,人本來就沒這些東西可喜。”

“你亂說!你待胭脂真是極好,我若有兄長能如此對我……”

“我應了父母的事,總是要達成。”他說得心不在焉,翻轉那竹看個不停。

靈縈鑑此刻親耳聽他說出,仍是不信,笑道:“你是孝悌兩全,明明對她好,就是不肯認。”

斷魂板了臉,盯了她道:“什麼狗屁倫理忠義,你不用跟我說。”冷冷接道:“父母之愛,爲的是傳宗接代,養一輩子聽話服從的子孫。男女之愛,不過爲一己之慾,過後便如煙雲。朋友之愛,或是意氣用事,或是假意籠絡。至於兼愛天下衆生,更是不通之至,無非彰顯自己超凡入聖。哼,妄談愛有何用?掩人耳目,聊以自慰罷了。我對胭脂,不過是她若被人害死,我替她報仇,如此而已。”他一口氣說完,臉冷得如黑鐵。

“你太悲觀。”她一下子傷感。

“我不過看清虛幻。”他厭了這話題,丟下她一人,起身去烹茶。

“爲何你會像個和尚?”靈縈鑑喃喃自語。想他這一番話,不知是在說服她,還是在說服他自己。然而心中兀自痛得厲害,她要不要堅持?要不要執著於這份愛?

一個“情”,一個“愛”,寫起來並不難,卻有人拼得千辛萬苦、千魔萬障,依舊不明其義。靈縈鑑凝視他的背影,眼中漸漸混沌,鼻頭有酸意涌出。她想,她就像一個認定方向在趕路的人,走啊走啊,突然發覺前方雖有一條大路,卻沒了方向。

終點,也許是絕路,爲什麼她竟義無反顧?

她癡癡呆呆地坐着,想着,直到他把一碗熱滾滾的茶水遞到她面前,說道:“喝點熱的。”

他的聲音裡其實什麼感情也沒有,大概招呼乞丐也會如此。爲何先前她總覺飽含柔情蜜意?靈縈鑑擡眼盯他看,永遠是一臉無動於衷,於是她又奇怪,爲何曾以爲溢滿關心疼愛?接過碗,她清晰地吐出兩個字:“謝了。”卻發現聲音變得涼涼的,像初冬的河水。

這熱茶,竟是澆不了心中塊壘。

那一拐來時全無徵兆。

江留醉知道他要打,但居然看不破他的攻勢,等到了眼前,頭腦空空的,不曉得如何應對。好在身體本能一動,擦身避過,一個冷顫激零零從心頭打起。

是飲酒麻痹了還是傷情實在太快,江留醉疾退,他想不出該怎樣出手。排山倒海,容不得喘息。退,退,退。可這方寸地,退到哪裡都有荊棘在前,芒刺在背,手腳如被縛,動彈不得。

左。右。上。下。前。後。裡。外。進。退。

一一被阻。

他舉手投足,傷情早已洞悉,每每在去路上等着。即便他完全放平了一顆心,仍處處受制,一招未盡已被迫變招,像被狂奔的野牛逼到絕路上。如此驚濤駭浪,他那率性而爲的心法根本施展不出。江留醉心中驚駭,要不是知道傷情沒有敵意,恐怕早就崩潰。

他的鬥志呢?若是塞進一隻黑箱子中,動輒磕碰,只有撞破這箱子纔可破解,可這密封得嚴實的黑箱,哪裡是破綻?

江留醉慢慢抑制住慌亂的心,他發覺還是心慌了,平常心,在猝然到來的危機前難以長持。山河破碎,他要一點點重新收拾。穩住陣腳,他步法一變,身形頓時變幻,縱然是芥子微末之地,他也要勉力迷惑對方視線。

疊影幻步原本是縱橫天下的輕功身法,此刻,成了他脫離危機的護身符。

一步三蕩,幻影叢生。腳尖如柳葉飄搖,身影似飛絮起舞。

江留醉的身子變靈巧後,傷情的速度並沒有慢上一分,相反的,如狂風驟雨,仍讓他看不出來路歸途。他如是那樑上燕,傷情就是袖底風,一個有形,一個無形。

他快,傷情更快,後發先至,簡直不似人而如鬼。江留醉明白,傷情蒙目後提升的聽、觸、嗅、身、意諸覺,已千百倍發散開來,他每個細微的動作、表情都逃不過傷情的“心眼”。甚至,他有赤身裸體之感,連心意也被對方看個透徹清晰。

不求勝,但求守得住自己。

江留醉定下這個目標,緩緩打出一掌。任他波濤洶涌,只作一葉扁舟,隨波逐流。他這一掌順了傷情的力道,以力卸力,半途又偷偷借去拐中的勁力,借力打力。傷情雖快,被他這種不守而守的打法吊住了浪尾,餘波不興。這一招總算爭取來一點點喘息之機。

傷情“哼”了一聲,柺杖忽然也慢了,端重如山平平壓來。江留醉吃不過那一拐上氣勢如虹的力道,腳退後數步,死死抵住了。

花非花倚在崖邊,靜靜作壁上觀。和傷情做對手的人絕不會輕鬆,這一戰本來該由她來,看了傷情的出手,想贏太不容易。在她遠遊的這兩年裡,蒙目走遍靈山的他甚至可能已超越失魂。她不禁想起失魂當初和他們五個殺手一一交手的情形,之所以能擔上“殺手之王”的稱號,傷情、紅衣、小童、牡丹、芙蓉五人甘拜下風是最有力的實證。

然而她知道,當時和失魂交手的傷情,並沒有輸。他們一戰相交,惺惺相惜。

江留醉能求的,唯有自保而已。

周身如有山壓的江留醉,只覺使不出平時武功的一成。其實他已竭盡所能,但因受制太多,感覺卻是極差。手腳胸腹背,各各被傷情用柺杖輕點了無數下,開始還好,越動手那些地方越痠麻,到後來沉重如鉛。他試着調整內息,連筋脈亦隱隱作痛,恐怕此戰之後非要休息數日才能補回元氣。

江留醉這葉扁舟處處殘破,唯有強自苦守。到後來簡直成了苦捱,想着忍住、挺住、頂住,餘了一口氣在,其餘跟閉目捱打無甚區別。花非花看了不忍,嘆了口氣,把目光凝在傷情的攻勢上,不敢多看他一眼。

眼看就要摧枯拉朽之際,傷情突然停了手。江留醉渾身一顫,魂靈回竅,整個人的意識方清醒了。只聽得傷情的聲音如從天際傳來:“能在我手中過一百招而意志不奪,算是難得。”

江留醉無力跪倒,用手撐地,勉強笑道:“多謝手下留情,我已經蛻了層皮。”當下一陣咳嗽,嗆出一口腥甜的血來,心口才舒服一些。此時他感受到若無深厚內功築基,遇上真正高手還是一敗塗地,更可怕是那些反彈之力盡數激回身上,雙倍施壓。

傷情不理會他,負手站在崖邊,對花非花道:“該你了……”

太陽漸漸西斜,一縷橘色鑽進洞去,整個斷崖上暖意一片。花非花不語,任風吹動髮絲,陽光在她身上鍍了層金。江留醉看着她,消失的鬥志不覺一點點匯聚,得失勝負輸贏頓成過眼雲煙。

她亭亭玉立,神態自若地抽出那把“千古”,劍沒有一絲變化,仍是劍本身。沒有劍芒,沒有劍氣,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劍。

這外在沒有任何變化的劍,是否能贏過傷情?江留醉睜大了雙眼,他實在很想知道花非花手握千古究竟有何玄機。他注目那劍,彷彿想看透劍髓,又彷彿想讓自己定心,確信她會贏。

他又忽然不想知道結果,不想這一戰開始和結束。只因此刻的一朝一夕,有她在的地方,與她共度的時光,纔是他最想珍惜。

在他猶疑多思的心態中,花非花含笑出劍——

自從那晚向花非花要了藥方後,金無憂病體漸康,兩兄弟易容扮成行旅商人,各騎了一匹快馬連日朝京城進發。沿路上金無慮一心趕路,不願招惹事端,金無憂卻熬不過,每每看到不平就想動手。若依了金無憂的本意,以兩人的身手智慧並不會暴露身份,只是管閒事自然耽擱時辰。金無慮勸了又勸,阻了又阻,最後拗不過金無憂,小懲大戒出手了多次。

這樣兩人於初二晚間到了京城,易容後改名進城,並未照會大理寺任何人。兩人因知道冷劍生重入江湖,刻意查探了兩日,果然查出他在雍穆王王府落腳。

忙到初四晚間兩人又換了客棧,從城西搬到城東重新登記姓名。金無憂臉色凝重,冷劍生既在太公酒樓與芙蓉勾結,想必與失銀案有關,此刻住在雍穆王府又意味着什麼?

金無慮正在登記籍貫名姓,那客棧門口人影一晃,閃進兩個女子。這兩人容貌出衆,雖是尋常婦人打扮,卻引了不少人目光交集。金無憂原在四處張望,看到這兩人竟自呆住。

“秋瑩碧。”金無憂喃喃自語,眼神空洞,怔怔站直。多年前秋將軍府的那個桀驁少女,倔犟的表情宛如昨日。

秋瑩碧有了感應,鷹般利目射向兩人。金無慮一瞥之下大呼不妙,金無憂的身體剛有起色就碰上當今最厲害的兩大殺手,顯然不是好事。不想秋瑩碧雙目光芒一斂,收了戾氣,若無其事招呼藍颯兒道:“這裡不乾淨,走罷。”

藍颯兒看似柔弱的身影漸漸飄出金無憂的視線。他苦笑想起那日看到冷劍生與她一起,未曾多加留意,不料竟是天下知名的芙蓉殺手,他被紅衣和牡丹所傷,溯本追源便因此事。他愣神間,金無慮皺眉拍了拍他問道:“人都走了,追不追?”

金無慮知他不會錯過追查線索,不忍他犯險,遂道:“你在此打尖,我來跑這一遭。”言畢人已遠去。金無憂阻攔不及,終不放心,咬咬牙將行李交給店中夥計,隻身趕上。

藍颯兒行了兩步已覺有異,傳音問秋瑩碧道:“後面那人輕功奇高,是殺是避?”她純以直覺感應到金無慮的存在,身邊人如潮水涌過,心頭有隱隱的憂,明白來了高人。

秋瑩碧兩眼無光:“不必多事。”

藍颯兒頗覺訝異,袖口的玉簾鉤悄然縮回。忽然,她失去了感應。

金無憂從後追上,把金無慮一手抓住,藏身於一面大幅的酒幌之後。眼看牡丹、芙蓉越行越遠,金無慮怨道:“你來作甚?”忽然靈機一動,把花非花那日送他的萬里追痕香取了出來。他依法施爲,果然悄無聲息地將萬里追痕香粘到秋瑩碧身上。她心不在焉,似乎並未覺察。那一瞥引發的陳年往事令她思緒混亂,不能自持。

金無憂沉吟道:“如果冷劍生和她們一夥,又和金敬相熟,會不會金逸之死只是一齣戲?”他腦筋轉得極快,金無慮顯然想到這問題。牡丹和芙蓉既殺了金逸,爲何不走?殺手暴露本來面目已是大忌,全城通緝居然還招搖過市,到底有何所恃?若說武功,雖然除了天宮諸女,京城鮮少有人能與匹敵,但官府人多勢衆,她們一定另有憑藉。

金無憂冷汗直冒。金逸既死,金敬便可借抓兇手爲名在京城展開搜捕,此時調派人手不會引人注意。茲事體大,饒是他也不免心慌,嚥了口乾沫道:“盯住雍穆王府要緊,不要管她倆。”金無慮剛剛做好手腳,聞言瞪他道:“你去查你的,這兩個人我對付。”不等他阻攔,自顧自飛身而出。

金無憂剛想呼喊,藍颯兒悠然的身影攔住了金無慮。神偷知道不妙,依舊笑笑的,道:“大姑娘擋我作甚?”

金無憂訝然四顧,秋瑩碧悄然貼身而立,冷淡黯然的目光掃視他一圈,道:“今日之你,非我對手。你走吧。”藍颯兒聞言一驚,繼而露出不滿神情,惡狠狠對金無慮道:“不怕死就放馬過來!”

金無憂情知秋瑩碧看出他的身份,念在舊識放他一馬,他想起秋家際遇亦是唏噓,嘆道:“你身犯命案,我必須抓你回去。”他這一說暴露官差身份,藍颯兒只當他是個尋常捕快,替秋瑩碧答道:“贏過我們再說大話!”

金無慮在一邊搔頭:“我跟你動手,就是以大欺小。不妥,不妥。”藍颯兒一見他有所動作,顧慮他輕功驚人,連忙退後兩尺。金無慮撲哧一笑,藉機疾退,掩到金無憂身邊,切斷秋瑩碧的攻擊路線,對她說道:“你們行藏已露,不要命的只管來打。”

那劍還原成它自己。千古。

傷情與江留醉只覺眼前有劍,花非花似乎不見。劍如流水淌來,清澈晶亮,又如行雲奔走,毫無阻滯,彷彿不是人使出來,而是天生如此,並非定招。傷情手中的拐突然變得極慢,愣了神似的,許久才東敲一記,西擋一下。江留醉睜大眼看去,花非花像是藏身於劍內,那內斂的劍光過處劃出一個個無形的圈,而傷情的柺杖竟不能揮入這劍圈內一寸。

他看不破。傷情明白他不曾看穿她的招式,既然這些非是定招,也就無從看穿。但他想通了花非花的用意。和他交手,她不能依循常理,否則必輸無疑。她只能用巧法,纔會有佔先機的可能。

傷情嘿嘿一笑,柺杖一變,指東打西點南撞北,既不像與江留醉動手那般大江東去,氣勢磅礴,也不像起先呆若木雞,伺機而動。江留醉眼前一花,他身形如狂似顛,前傾後倒,來去翩躚,說是風中飄絮,又有根主心骨巋然不動。

花非花既順其自然,劍招彷彿天生天養,傷情便讓招式一記記如夢似醉,讓她摸不着頭緒。

崖風凜冽。傷情的柺杖成了迎空飄揚的風箏,看似風吹便應,其實那執杖的手纔是關鍵。他手腕翻轉,柺杖一揚三抑,欲進先退,迂迴曲折順着劍圈滑動。千古仍是不緊不慢將四周都劃入劍圈之內,劍身攜帶了花非花凝聚的獨門內力,所及處風起雲涌。江留醉雖在戰圈外,然則崖上地方無多,仍被那逼人勁氣迫得喘不過氣來。

傷情卻是無礙,渾然不覺被劍光包圍,柺杖猶如翻騰的羹勺,攪動一池熱湯。終於,柺杖一頓,他用盡畢生功力朝劍圈中央戳去——

花非花手不停,劍光流轉,劍圈換了中軸。傷情早就料到,柺杖微一提,順勢趕上,正打在劍光最強也是勁力最集中處。花非花眉頭一皺,劍圈有如被刺穿了一個小孔,嘶嘶出氣,偌大的防護一下瓦解。

傷情的笑容剛起,倏地消失,只因他突然聞到了一股襲人的香氣,幽幽如前塵遺夢踏波而來。他一嗅到這氣味頓覺不妙,花非花分明用上了靈山大師的秘術“麝檀功”。

這功法唯有長久浸潤藥物的人方練得成。須知麝香集諸香之最,氣可透骨髓,遊走經絡,亦能損耗真元,引邪入竅;檀香則能調氣去邪,除一切煩惱,兼通陽明之經,疏解抑鬱之氣。麝檀功則以麝之香攻人,以檀之味保己,中者七竅芳香氣烈,卻醺然若醉,意識手足無不聽從對方差遣。

傷情見花非花取勝心切,連這功夫也用上,只得打點全副精神,瞬間封住口眼耳鼻七竅,同時以“鎖穴”之功閉住周身諸穴,手上依舊施爲,把柺杖舞了個密不透風。此時他亦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整個人宛若一塊頑石,嚴實得不透一絲縫隙。

千古流芳。劍尖傳出的香氣,令到一旁觀戰的江留醉也自微醺。觀兩人激戰如飲美酒,至醇至酣,醄醄沉醉其間。這劍配了這香氣,渾然天成,奪人心志於無聲無息之間。花非花長劍抖動,一分分的香氣悉數傳到傷情身側,猶如尋花的蝶,採蜜的蜂,齊齊往他身上撲去。

傷情暴喝一聲,四肢百骸散出一股至剛罡氣,密密集結成一幢塔狀氣牆,環繞在他周身。香氣竟盤旋徘徊,鑽不進去。花非花微笑,劍氣一吐,激射出一道劍光,利箭穿空集於一點刺入。這情形與剛剛傷情以拐戳入劍圈非常相似,所不同的是,傷情此刻閉了七竅及諸穴,行動不如花非花自若,顯得較爲狼狽。

劍光被擋回。

花非花雙足一點,人飄然而起,江留醉直到今日此時,方纔見識到她真正的輕功,竟然狀如“飛天”。雲無空碧在,天靜月華流。但見她翩然騰於崖上,紅裳襯了斜陽混成火般顏色,配上紫劍如虹,鳳凰沖天也似暈出朵朵絢爛劍花。

千古低沉地嗡鳴一聲,散出萬千劍光,從四面八方射向傷情。花非花不停催動劍氣,漱漱落落如天花亂墜,一場劍雨當頭劈下。傷情的護身罡氣極耗真元,既要擋她劍招,又要防麝檀功所髮香氣,煞費氣力。但見劍花打在氣牆上,龍蛇亂竄,紫朱耀眼,花非花左手同時拍出一掌,揮出真氣卸去傷情的護身罡氣。

傷情憑意念感覺氣機有變,真氣一瀉千里似無止境,終忍不住睜開雙目。他雙眼一睜,一縷香氣伺機飄進,花非花微笑退後,竟不借機動手。傷情兩眼一陣辛香刺激,已然着道。好在花非花登即停手,他身上的壓力瞭然無蹤,不由停拐大笑道:“居然輸你半招!”

江留醉看得出神,忘了叫好。花非花卻無得色,收了劍,略帶忐忑地望了江留醉一眼。她分明贏了,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地呆立。傷情看她的神態頓時了悟,叫道:“來,來,再打過,不許使這投機取巧的功夫!”

花非花道:“真要打,當然打不過你。”傷情大笑搖頭。

江留醉叫道:“傷大哥耍什麼無賴,輸便輸了,男子漢大丈夫,輸了以後再贏過。既然分了勝負,你我兩個輸家一同罰酒!”抱起酒罈斟滿兩碗。花非花不曉得他是借酒消愁還是真的灑脫看開,怔怔走近了盯住他望。江留醉擡頭看她一眼,笑得坦然:“喂,你是不是眼饞?叫聲好哥哥,我便分你一碗喝。”

花非花詫異一笑:“你幾時……學會貧嘴?”

“我天生油嘴滑舌,只不過從來當了你的面始終正經罷了。”這一回,江留醉真心讚歎花非花的武功心智,忘了要自嘆不如,只覺她贏了比自己贏了更令他高興。

傷情笑道:“如今酒喝多了,膽子大了,什麼都敢說了?”

江留醉認真點頭:“正是。非花,從今後我絕不在你面前假裝好人,有什麼就說什麼,你看可好?”

“如此說來,你先前都是糊弄我?”花非花板了臉道。

“不是不是。”江留醉急忙搖手,“以前怕你小看我,老是逞強,又有些短處怕你見了不喜。可我這人就這樣子,現下你該最熟悉不過,我也不必刻意藏了性子。跟你在一起,本就什麼話都可說出來……”

他還待一一剖白心事,花非花臉上飛紅,瞥了傷情一眼,阻住他道:“好了,我明白。你一說就是一堆,還喝不喝酒?”

江留醉笑道:“你呢,跟我乾一碗?”花非花倒滿一碗,與江留醉輕碰一記,酒水在碗中歡快地跳着笑着,打破了暮色將合的沉寂。

一記梆子敲破夜的寧靜。

藍颯兒眉頭一皺,金無慮的舉動所站處不偏不倚,恰恰令秋瑩碧無法順利出手,看來這兩個捕快武功的確不低,只是話說得太滿。她冷笑不已,方想開口,秋瑩碧望定金無憂,緩緩問道:“你不走?”

金無憂道:“閣下做過的事,總要有個交代。”秋瑩碧淡然一笑:“是麼?”藍颯兒耐不住性子,叫道:“囉嗦什麼,要打便打,怕你不成!”擎出一對玉簾鉤,在月色的映照下閃閃發光。

秋瑩碧用目光阻住她,對金無憂道:“你既做捕快就該查個仔細。無憑無據抓人,莫要誤了大事。”金無憂見她若有所指,心中一動,金無慮也不想打架,忙道:“這話在理。兄弟,我們有證據沒有?”

藍颯兒冷笑道:“廢話!”對這既不打又不放人的局面失去耐心,喝道,“你們倆是哪裡來的捕快,報上名來!”

金無慮提起一顆心,手裡暗自取了暗器,只待秋瑩碧一說就出手,拉了金無憂先走爲上。金無憂念及冷劍生及秋瑩碧話中之意,心思活絡了些,不想平白交手,便道:“你們……也罷,我便花一日辰光查明兩位這幾日的行蹤,若真犯了案,改日定向兩位討教。”

秋瑩碧道:“多謝。”示意藍颯兒一同離去。藍颯兒滿腹狐疑,不明白她爲何如此好說話,見她走得甚急,只得加速趕上。

藍颯兒走了片刻,越想越不對,忍不住道:“這兩個人到底是誰?”

“金無憂、金無慮。”秋瑩碧神態悠閒,彷彿說着兩個不相干的人。

藍颯兒聞言大怒,“是他們!金無憂居然還活着,怎不殺了他?”見秋瑩碧不言不語,越發覺得錯失良機,頓足道:“不行,此人不除,大事都要被他壞了。”

秋瑩碧淡然道:“他見着你和冷劍生的事,只怕早告訴江留醉或其他人,你殺他又有何用?你我能自保便可,不相干的事何必攬上身來操心?”藍颯兒一怔,兀自氣結,想得恨了,手上玉簾鉤一揮,把地上砍出一道深凹的裂縫來。

等確信牡丹、芙蓉二人已走,金無慮急忙拉了金無憂騎上快馬,到客棧要回行李。他生怕那兩殺手改了主意,繞皇城行了大半圈,沿路不斷急抽馬鞭,跑了好一陣,金無憂只覺頭也繞昏了,喊他停下。兩人行到僻靜處棄了馬,重新易容,換過衣衫鞋襪,改過所有行頭。

一切忙完,金無慮心中氣悶,咒罵道:“等你傷勢盡復,我非要好好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尤其是那個紅衣!”

金無憂道:“你什麼也別說,從芙蓉身上偷了什麼,給我瞧瞧。”

金無憂老臉一紅,嘻笑道:“你又看穿了,嘿嘿,眼光不賴嘛。”摸出一封信來。金無憂一見是信,掠過一絲憂思,奪來便看。金無慮笑道:“秋瑩碧居然沒有揭穿我們,奇怪,奇怪。好在如此,不然芙蓉定會防我。”

金無憂長嘆道:“那種情形你居然還敢下手,真不知討打還是找死。唉,我想你怎會如此樂衷逃跑,原來是爲了它。”說着說着語氣越來越低沉生澀,“我寫封密函,你立即替我想法送入宮中。”

金無慮看他面色凝重,斂了笑容道:“究竟出了什麼事?”

“金逸也許還活着。”金無憂沉吟地道,“這到底是不是一個誘餌?”

第三十一章 疑忌第八章 用心第七章 花魁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十章 玄機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二十八章 壽禮第二十一章 如故第四十五章 哀弦第二十四章 傾國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四十一章 暌恨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十一章 暌恨第十二章 異匠第六章 天宮第四十七章 無雙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八章 用心第十三章 突襲第十六章 願者第七章 花魁第十六章 願者第十三章 突襲第五章 龍顏第十一章 殺氣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十五章 隱衷第三十六章 殺局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四十二章 運籌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五章 龍顏第三章 不測第六章 天宮第一章 追殺第二十三章 機關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十章 王者第四十章 王者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二十章 加罪第二十五章 斷魂第二十章 加罪第七章 花魁第七章 花魁第五章 龍顏第二章 同行第二十五章 斷魂第十二章 異匠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十五章 隱衷第十章 玄機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三十七章 異心第三章 不測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章 失蹤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十六章 願者第二十二章 金蘭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二十五章 斷魂第二十一章 如故第三十七章 異心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二十二章 金蘭第四十二章 運籌第二十七章 絕處第三十章 奇勝第四十七章 無雙第四十三章 裂錦第八章 用心第四十一章 暌恨第二十三章 機關第七章 花魁第二十一章 如故第十二章 異匠第十六章 願者第二章 同行第十四章 佳人第七章 花魁第四十三章 裂錦第二十七章 絕處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三章 不測第十五章 隱衷第二十章 加罪第三十章 奇勝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十五章 哀弦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三十九章 干戈
第三十一章 疑忌第八章 用心第七章 花魁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十章 玄機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二十八章 壽禮第二十一章 如故第四十五章 哀弦第二十四章 傾國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四十一章 暌恨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十一章 暌恨第十二章 異匠第六章 天宮第四十七章 無雙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八章 用心第十三章 突襲第十六章 願者第七章 花魁第十六章 願者第十三章 突襲第五章 龍顏第十一章 殺氣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十五章 隱衷第三十六章 殺局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四十二章 運籌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五章 龍顏第三章 不測第六章 天宮第一章 追殺第二十三章 機關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十章 王者第四十章 王者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二十章 加罪第二十五章 斷魂第二十章 加罪第七章 花魁第七章 花魁第五章 龍顏第二章 同行第二十五章 斷魂第十二章 異匠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十五章 隱衷第十章 玄機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三十三章 真情第三十七章 異心第三章 不測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章 失蹤第三十九章 干戈第十六章 願者第二十二章 金蘭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二十五章 斷魂第二十一章 如故第三十七章 異心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二十二章 金蘭第四十二章 運籌第二十七章 絕處第三十章 奇勝第四十七章 無雙第四十三章 裂錦第八章 用心第四十一章 暌恨第二十三章 機關第七章 花魁第二十一章 如故第十二章 異匠第十六章 願者第二章 同行第十四章 佳人第七章 花魁第四十三章 裂錦第二十七章 絕處第二十六章 心囚第三章 不測第十五章 隱衷第二十章 加罪第三十章 奇勝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四十五章 哀弦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三十二章 亂生第三十九章 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