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郅琛趕到的時候,眼前的建築已被日兵裡外水泄不通的圍堵。一旁,有幾個穿着不同的女子被幾個日兵圍攏在一起扭打。申郅琛認出來,那是跟隨他一起來的月鷹集部的人。
他意識到眼前形勢不對,立即將車隱在高大的植物之後。
如果說殷棄就在眼前的樓裡,那她最好不要出來。雖不知這些兵的目的是什麼,但依形勢來看,他們一定是認定這樓裡有什麼。
忽然,一側草叢中矮身走出一身黑衣的女子。她走近前,認定車裡的人是申郅琛之後急促地敲了車門。
申郅琛打開門,黑衣女子向他立跪而下,“琛少,夢還在這棟樓裡,只有她一個人。還有其他幾個也被發現正在拷問,您一定要救救他們!這鬼地方,我們要走就要一起走……”說着說着,眼前的黑衣女子神情蒼白下來,目光也有些許渙散。那是種無言的悲慼,只讓人看一眼就感受得到。
申郅琛皺着眉看着眼前跪着的女子,心裡有些抽搐。
他將女子從面前扶起,目光裡的驚訝由平靜代替。
“你放心,我申郅琛的人,我不會讓她受傷。此行的終點,終於要到了。”只輕輕一許安撫的眼神,那黑衣女子漸漸平靜下來。她知道,那不是別的什麼,而是申郅琛的承諾。
一顆晶瑩的淚滴落在草地上,女子努力睜着眼睛,充滿感激的目光。乾裂的嘴脣未能發出一語,可是她知道,他做的到。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安心。
申郅琛拍拍她的脊背,將她扶在車上,叮囑她看護好習月,便將那把精緻的短槍從腰間掏出。很快將自己隱沒在草叢中。
殷棄倉惶的腳步漸漸放慢了下來,這棟樓竟有如此多的房間,可是她就在剛剛,從窗戶裡清楚的看到樓下佈滿的人。
她試圖找到其他的出口,卻一無所獲。
她看着樓下被折磨着的同伴,心裡緊緊地抽搐着。他們……他們絕不是有感情的人,卻是畜生吧?
她心裡疏地一冷,毫不猶豫的。
殷棄舉起手中排好子彈的槍,瞄準樓下,嘴角噙起的冷笑微微顫抖着。她閉上雙眼,扣響扳機。
連着三發。
受盡折磨的三個黑衣女子於此瞬間,終於倒下,不再有呼吸。
她們胸前的彈口,以及源源的鮮紅色血液,如同開放在烈日下的三朵玫瑰,鮮豔得妖冶。
殷棄感覺到發射的力道將自己往後震了去,她終於支撐不住自己,順着身後的牆壁滑落。
隨着一同跌落的,還有她的心。
她們曾經共事,曾經坐在一起吵鬧鬨笑,現在能分得清的就只是先後而已。
她自顧自的笑着。
其實作爲月鷹的成員,在最起初的命令中有一條:在敵人的威逼下,絕不屈服,如有損組織尊嚴當以自行裁決。
所以本來,那一發子彈是由她們自己來發射的。可是,她們和她一樣吧?總要拼一拼,搏一搏,只爲了想要看到這世上的陽光、和作爲生命的存在。所以才那麼畏懼死亡吧?
因爲那個詞的背後不是流多少血,而是有多少時日不再有呼吸和心跳,不再看得見陽光,不再感知自己如花一樣的面龐,如花一樣的生命……
殷棄抹去被自己咬破的嘴角的血,將手中的槍丟到一旁。她知道自己不可能逃離這幢樓,她知道再無退路,如果說這就是結局。
她早已做好了準備。
她近似蜷縮着,裹緊了自己的衣物。
不就是……不就是結束嗎?呵……這有何難?
可是她還沒有找到習月,她再沒有機會和她……說聲謝謝。她沒有機會毫無芥蒂地觸摸申郅琛的臉龐,對他說她愛他。她還沒有……好好的……好好的活一次。
這一刻,她麻木在那麼一種無形的恐懼中,以殘存的意識支撐着自己。
樓下的日兵中一陣騷動,立即返身向樓上發射了幾槍亂彈。
正走在樓外沿準備靠近的申郅琛暮地停下了腳步,他透過花草看到人羣中驟然倒下的三名女子,只覺得血液都凝滯了。
發生了什麼?
他忽然不知所措。
就想剛纔看到車裡傷得不成樣子的習月時,那種不可言喻的無措感一樣。
那麼他的許諾呢?他沒有完成所謂的保護,他口口聲聲的承諾呢?心裡有些什麼轟然倒塌。
爲他犧牲的人,太多太多了。
忽然,日兵裡有人從車上卸下幾個圓木桶。衆多日兵開始往樓的外沿和樓內戶傾倒桶內的液體。
申郅琛立刻退避到了別處,意識到了他們的意圖。
“該死的!他們要燒了這裡!”
殷棄的安危,現在只在他們投不投放火源的一念之間。
申郅琛立即回到隱匿車的地方去,發現習月已經逐漸清醒過來。申郅琛甚至要笑出來,習月在這個時候還能清醒過來,是他沒有預料到的,但也是最好的狀況。
月鷹的女子餵了習月一口水,看到申郅琛回來,渾身就只是止不住的顫抖。申郅琛知道,她已經在盡最大的可能支撐着自己不崩潰,她聽到剛纔的槍聲後,已經預料到了什麼,似乎剛剛也從申郅琛的神情中確認了。
習月正在努力的嘗試着挪動身體,意識可以支配身體了。
她聽月鷹的女子說了全部的事情,雖然因爲極度恐慌,她的表達已經近乎支離破碎,但習月還是努力將整件事情連接到了一起。
她原本看到申郅琛所在,應該表現出來的欣喜,此刻全部被她生生壓了下去。她是被槍聲驚醒,她明白衆人現在面臨着怎樣的狀況。她不能分散申郅琛的注意,他需要的是一個清醒着的,冷靜的,可以商量的人。
沒有任何質問,只有無言的信任。
而那個人,就只剩下她了。
所以她既然醒來,就絕不能再倒下去。
所以這一切,在申郅琛與那努力鎮定的目光相對的時候,被他心有靈犀地察覺到了。
所以從很久以前他就確信,他是多麼幸運,遇到的人是她。
習月本來傷痕滿布的身體,此刻卻因爲極度的緊張而忘記了疼痛。因爲意識上強行將其麻木,習月可以勉強下車走動。
申郅琛沒有立刻去扶她,他只靜靜的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將她的手塞到他冰涼的手中,緊緊的攥着。
然後她不輕不響地說了一句話,她甚至是含着孱弱的笑容的,她正在努力地,把她那股安心的力量傳遞給他。
她說:我們一起,不管前面是什麼。
她還說:這次,我來保護你。
那一瞬,申郅琛清晰得感覺到,他心裡準備好的一切,準備面對她的笑容都轟然崩塌,天地的色彩都變化了。無論作爲怎樣強大的他,在這一刻,心裡也全是不安和心痛吧?
他所有的堅毅和鎮定,比不過眼前這個女子那令人安心的力量。
比不過她那一句‘我來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