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隊。
“怎麼勞煩你來跑一趟,琛少。你吩咐的事咱們早就準備好了。”孫敬賢見申郅琛進門來,立即從椅子上站起來。
申郅琛沒有理睬,卻是一眼就看到桌上端放着的一隻茶杯,他只是拿起那隻茶杯,放在眼前端詳,沒過一會就把它放了回去。
孫敬賢臉色微變,心中隱隱感覺不妙。
雖說這申大少也是上海商業這股大洪流中的一股,和只追求貪圖享利的商人卻是有很大不同。他讓人覺得,他明明已經看透了一切,卻只是站在那裡玩弄你。
申郅琛坐在孫敬賢剛剛起身的椅子上,不經意似得開口道:“孫隊長最近下過沙?連這樣年代久遠的茶腔兒都有收藏,興致不錯。”
孫敬賢渾身一震,卻未敢有一絲動靜,只能故作鎮定。他只管笑了笑,“琛少這是哪裡的話?這茶杯是我從現市上買回來的,青窯瓷的胚兒,不會有錯的。哪裡談得上什麼年代。”
這話一出,孫敬賢自心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茶杯他是費心思做過不少功夫的,申郅琛怎麼一眼就看出了其間的眉目?
申郅琛笑了笑,把那隻杯子拿到鼻前聞了聞,“孫隊長難道沒有聞到,這杯子濃重的泥土腥味?再加上原本想上窯掩蓋其原本圖案,成型後也看得出,這手法甚是拙劣。”
孫敬賢額間不知覺的流下冷汗,看着申郅琛不以爲然的笑臉,心霎時涼了一半。暗自道:這下完了,全讓他看了出來,先前答應絕不泄露的事情,恐怕申郅琛猜的八九不離十了。早知道,他就不該貪這一隻杯了!
這事情事關重大,絕不能慌張而讓申郅琛看出眉目,能拖一陣是一陣,且看他申郅琛瞭解到什麼程度。
“琛少真是好眼力,這制瓷人的手法確實欠佳。我先前以爲那粗糙是刻意做出來的圖案,現在想想,那真不算什麼圖案。不過這制瓷來的,總不會有香味不是?”
孫敬賢故意把話鋒轉到制瓷上來,這申郅琛恐怕也沒什麼真憑實據,眼前這些也只算是猜測,他沒什麼好怕。
申郅琛把茶杯放下,依然帶着一臉笑,好像並沒有想真正和孫敬賢談論此事。
“你放心,我明白。你這東西不會太貴重,年代也不會太久遠,要是貴重早就被洋人收了去,而上頭就撈了好處,你孫敬賢豈不是一點油水星都見不到?”申郅琛站起身,靠近孫敬賢,這個距離,足以給心裡有鬼的孫敬賢造成心理壓力。
申郅琛見孫敬賢動都不敢動一下,明白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在他早就發現這件事情的時候,就明白這件事除非一個人先停手,才能減輕損害,而這個人他還沒有十足的把握揪出來。
他的猜測也只被證實了一半而已,現在他通過孫敬賢將消息報到上級,等他們爲了想辦法堵住他的口而有所行動的時候,他可以想辦法找到證據。
其實有些時候,他覺得自己要證明那件事情並不需要那麼詳盡的證據,不過他只是用那些證據來說服自己,相信這一切。
申郅琛走出孫敬賢的辦事處,“孫隊長,我要見一見邵成軍。”
孫敬賢只得沒事一樣帶領申郅琛去巡捕房,爲了他圓好這個局的最後一步。
房門早就是開着的,邵成軍和李嫺玉也衣衫冠整的坐在一旁等着申郅琛。他們原就是怎麼來就被怎麼請出來的,畢竟國軍要和這些商人合作,大多物資和器材,要靠他們的廣泛經商才能得到,更何況如今戰勢加緊,發生什麼事都不會與他們作對。
他們也只是這場戲裡的吊線木偶,只不過不得不參演罷了。
二人面色平靜,並未因申郅琛的到來而起什麼變化。
申郅琛剛在二人面前的椅子上坐好,便直言此行之意。
“想必孫隊長已經向二位解釋過這件事的原委,也請二位諒解我的唐突。其實我早已發現李將軍的踞兵,於是我和他商量好達成一致,也請他讓巡隊幫助,這一切都只是虛事。探路大會即行,李將軍確是受了軍中密令北上經過上海,他知道邵氏一定會參與,如今戰事加緊,硝煙瀰漫,隨時有可能觸發在上海,李將軍更是擔心邵夫人你的安全,便請我幫忙,利用邵爺親女盧疋妺一事爲你們的離開鋪下後路。如今邵氏表面聲名不再,可以儘快抽資,脫離上海是非,遂了李將軍的心願。”
邵成軍依然很平靜,他想到過,有一天他想要關閉手下所有資產,只和李嫺玉、邵南風一起生活在遠離上海這般是非之地的地方。
不過,總是沒有想的那般簡單,他的資產流動早已成爲上海這個大商業環中的血液一部分,他需要靠這裡維護生存的基業,他不願放棄,也不能放棄,他手下的弟兄也不願離開。
想必邵南風也不會那麼輕易離開。
這樣一羣人,在上海繁華的籠罩下,戴久了的面具,縱是怎麼樣也輕易摘不下了。
李嫺玉卻忽然眼睛裡泛起了光,那是種不甘卻又瀕臨妥協的神色,“申郅琛,你要的結果已經有了,什麼探路大會我們也不會想要參加。不過,你別想傷害南風,我們可以離開,但他要留下來。”
申郅琛抿了抿嘴,輕輕用指節敲打着桌際,“邵夫人這是在與我談條件嗎?原本應該全都不留的,但看在李將軍的面子上,我沒有做的那麼絕。邵南風我是沒有興趣動他,但要看他是不是會惹我。”
李嫺玉拍案而起,看似瘦弱卻有力的手掌將全部的憤怒在桌面拍散。
“申郅琛,你不要太過分!如果我們留下,不是沒實力與你在探路大會競爭。我們步步退讓,你卻咄咄相逼,申懷之是教你這樣處世的嗎?”
聽到‘申懷之’,申郅琛也只是臉色微微一遍,他的處事不驚,早已成爲一種習慣。一切心理變化,都不會在表情中展現,在他這個地位上,他需要一個僞裝極好的面具,但同時不能讓它長在皮肉裡,因爲他需要以真實的樣子面對一個人。
邵成軍沒有說話,他早就料到李嫺玉不會就此罷手,她不在乎重新振起邵氏需要多少精力,甚至不會想能否成功,她只在乎兩件事:一件是她們的心血邵氏的興亡,另一件就是南風的安危。她不甘就此拋下邵氏一切基業,只能讓邵南風擇時重振邵氏,邵氏的聲名她不會讓它就此泯滅。作爲一個女人,她的野心着實勝過他太多。
就是因爲知道這些,瞭解如此性格的她,邵成軍纔會覺得累吧。李嫺玉永遠處在高位上,只要她對邵成軍的決策不滿,在限度之內,依她的頭腦和想法,她隨時可以改變。這都一遍遍告訴邵成軍:這邵家是李家給你的。
邵成軍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他決定不再管了,事情到了這一步,據他對申郅琛的熟悉,李嫺玉的反抗不會收到多大的成效。
他這姜老謀深算這麼多年,最後還是敗在申郅琛這頭小姜身上,也許他不知不覺已經失去太多,他心累的程度不亞於當初創業。他被壓制了太多年,漸漸的磨軟了鋒芒。
而申郅琛想到邵南風以往在習月身上激怒他的種種一切,心中有個微微癒合的傷疤被揭開來。他所真正擔心的事情不多,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在習月身上。
邵南風心裡一直念着習月,就是他心中隱隱害怕的事情。
“邵夫人不必激動,邵南風可以留下,但邵氏的所有都要徹底解散,到時我會去親眼見證。”申郅琛邊說邊起身,吩咐孫敬賢要將二人好生送回府中後,便走出巡捕房。
最狠的,果然是不動聲色的針刺,讓人每每已經中毒卻麻木而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