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郅琛向後退了幾步,“她在哪?我需要看到她。”毫無情緒的言語已經試圖將憤怒的成分降到最低。
宮崎井杉整了整衣衫,走到申郅琛身後,似乎並不想正面回答這個問題。隨後,她的手臂在擦肩而過那一瞬被申郅琛緊緊抓住,她停住了腳步,並沒有迎向他的視線。
“就在明日,你儘可放心。”說着要將手臂掙脫。
申郅琛什麼都沒說,輕輕地放開了他剛纔還緊緊抓着的手臂。腦海中閃過一副清晰的畫面,就好像很多年前做過的夢,明明不應記得,卻漸漸清晰起來。
宮崎井杉立即朝着另一個方向快步而去。
他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不知道。他沒有看到宮崎井杉轉身時微紅的雙目,他更不在乎習月以外的一切。
他終究還是那個人,他的無情只對於一個人以外的人,他的溫柔沒有清晰的邊界卻也沒有類似永遠的期限。
他明白自己想要什麼,爲了什麼。爲了這些,他可以隨便忘記,不管誰的心在泣血。
轉身看到宮崎井杉很快消失的背影,申郅琛回憶起了方纔抓住宮崎井杉手臂時那種隱約傳來的冰涼的觸感。沒有誰的身體會冰涼到如此程度,那更像是一段鋼鐵鑄的手臂。
所以他剛剛的訝異,使他很快放開了宮崎井杉的手臂。
爲什麼她會有一段手臂是假的?
似乎以前曾有過這樣一個人,她的手臂也是這樣的情況,只不過他還是什麼都回憶不起來。
申郅琛看着自己的手,有那麼一會完全無法逃離回憶,近似於呆滯。他陷入了混亂,很多以前發生的事情不斷在眼前交織,他只感覺頭痛欲裂,卻無法保持冷靜。
也許好多事情,他確實是選擇性遺忘了。
牢房。
日復一日的黑暗,習月已然忘記日子還在不斷向前流淌。每每躺在牀上,望着那一方窗口外的餘暉,她還感覺自己置身船上,窗外灑落進來的月光,殘留着許些前的溫度。
沒有人,沒有一個人來過。
這種孤獨,是讓她放空自己最好的理由。她甚至無法控制,她的意念在一點一點的消沉下去,星星點點的消散。
起初她以爲有誰會來救她,記憶裡還是夢裡,那個人的輪廓模糊不清。她等啊等,卻沒有任何人來過。即使是試圖接近過這個地方,她都沒感覺到。
不可以!她不能讓自己在這裡先潛意識死亡!
她必須和自己對話,她要保持清醒的意識,這些事是自己選擇的,她怎麼能希翼有誰會奮不顧身來救她,爲了她犯下的錯誤?
她努力睜大雙眼,目光凝聚在月光中。一段熟悉的曲子從心裡某個地方流淌出來。
“盛放在滿山遍野的無名花,是這片土地的歌謠啊。是誰把它帶回家,送給最愛的人兒啊。爲什麼家鄉春意正好,我卻滿眼都是落地殘紅?一如前世,我不要在池畔千朵。卻只願在你手心,靜候凋零的顏色。”
一縷溫熱的淚滑落在眼角,許是想家了,許是想那個愛的人了,許是……
她想,自己熬了這麼久,走出了那個小鎮,走進了大的城市。她的心在什麼時候是真正安定的,她也說不清。
一開始那個理由,執着到不久就動搖。那麼現在呢?她又爲什麼走下去?她那些所謂的必須,可能在旁人眼裡都是不值一提的吧?
她以爲會接着蔓延的星星之火被淚水澆滅,她以爲可以堅持的路,在現實中變得那麼遙遠,那麼冰冷難耐。她走不下去了,她那些微弱的堅強堤壩早已決口。
原來她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堅強,她不能不在意別人漠視的目光,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方向。她明明還是一年前的那個小鎮女子,沒有變過。
習月輕輕抹掉眼角滑落的淚珠。
“我原本就比不上她。”
宮崎井杉所遭受,是她難以想象,是她沒有勇氣去接受的。
從一開始,這就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卻一直僞裝成可以接受的樣子,即使在黑暗中看不見任何的那段日子,誰都不知道她有多想念在小鎮裡有家的時光。
兩日後。
習月能隱約聽到外面的吵鬧聲,她所在的地方很寂靜,很少聽到如此的喧鬧聲。
不一會,每天定時來送飯的人走進了牢房。今天像往常一樣,又換了一個生面孔,說起話來卻都是漢語口音。
那人將飯盤放在桌上,不經意的看了習月一眼,坐在一旁和她說起話來。
起初,習月還是很有疑慮的,因爲每日來這裡和她接觸的人都對外界的事情隻字不提,被問到也只是搪塞其辭。今日這人……
“姑娘你有聽到外面的吵鬧聲嗎?”習月點點頭。
“據說軍部幹部宮崎井杉於近日便要成婚了。說是與上海來的……”
這人好像忘記了後話,卻又好似故意等待習月的反映。
“上海來的什麼?”習月忽然意識到他想說些什麼,卻不敢肯定自己心中的答案。
那人站起身,搖搖頭,“該是……姓申的人。”說罷,快步走出了牢房。
該是……姓申的人。
“你說什麼……”那人早已走的無蹤影,習月輕輕吐出這句話。似是在思究什麼答案,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該是……那姓申的人……”習月慢慢重複着方纔那番話,一時間神情不知該作何改變。“總是,那姓申的有千萬家……不偏是他一個人不是?”
念着,嘴角泛起一絲苦味。
猝然滑落的眼角淚珠,許是連鹹味都變成苦的了。
習月努力睜着眼睛,深深的喘着氣,有種窒息感倉促襲來。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她進來這幾日,外面到底發生了些什麼?總不至於,將她的天地都翻覆了?
“不至於……”習月搖着頭,脣中輕輕念着。
她的身子癱軟下來,她用手臂用力撐着不讓自己倒下去。
她不知道,她努力等了這麼久,等來的是這樣的消息。她不知道她堅持了這麼久,結果會是這樣。
原本,這種事情不會讓她輕易相信的。可是這一刻,她相信了。
等等,這事裡一定有什麼隱情,一定有什麼事是他迫不得已的。說不定這也只是那宮崎井杉和三浦柴原計劃當中的一部分,他們要藉此事達到什麼目的呢?
申郅琛,他。
他也來這裡了吧?
爲什麼沒來找她?爲什麼所有事情發展得這麼自然?宮崎井杉故意把消息給她,讓她放棄?讓她傷心?
朦朧中,習月感到自己身體漸漸沉重下去,倒在了牀邊的一側。渾身上下,有無數處開始灼熱發燙,開始麻痹的疼痛一點點侵蝕着她的身體。
之前的傷口,總是在最受傷的時候纔開始一齊氾濫疼痛的吧?
很快疼痛侵蝕了她的意識,她的夢裡又陷入一片虛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