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
殷棄下車獨自踱步於江畔。
還是沒辦法面對她的時候不回想,不拼命回憶。那個時候,她是怎樣度過了少年時光,而她又以怎樣的身世活着。
江畔,眺望江中的點點燈火,輪船上燈火通明、歌聲繚繞。
殷棄將口中的菸捲扔入水中,那火光寂然消逝在深黑涌動的江水中,她望着遠處於船上飲酒作樂的人,心生厭惡。
“這些人是想以這種方式逃避現實,還是等死罷!”
他們不知道有人正在以身家做賭力求挽救這種局面,他們卻還是隻有萎靡而已啊!
可是就算拼死要挽救他們於水火之中又能怎麼樣?結局還是會一樣罷?
終究要像那江水中寂然消失的一抹?
殷棄將手臂覆在冰涼的石欄上,看着身邊路過的男男女女,那一個個施厚粉擦凝脂的人,臉上掛着疲憊的笑,彷彿被毒蟲蝕透心骨般空洞。
這個時代終究還是泯滅了太多的有志之人。
“夢小姐爲何如此惆悵?”一個熟悉又清冷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殷棄不必轉身已瞭然來人是誰。
她厭惡的皺眉,“林先生,莫非我的心情也要與你瞭然?”
林笑卻並不在乎殷棄的嘲諷,上前走了幾步,站在殷棄的旁邊,也憑欄遠望起來。
“我並非揣測夢小姐的心境。你不必太過感嘆這世間悲涼,就算從二十年前重新來過,還會是這般光景。”林笑只是望着遠處那片渲染江際的燈火,聲音變得和緩許多,讓殷棄覺得他就是在很平靜的與她談話。
全然沒有他那讓人討厭的野心,更沒有他們成爲對手時的刻意針鋒。
殷棄輕笑,並未贊同。
“你是說這是必然?”
林笑聳聳肩,滿含笑意的看着殷棄認真的樣子。
“當然。我們所能做的有價值的,無非就是用盡一切手段來保護自己,保護愛的人。”
殷棄只是嘲諷的笑笑,“最好收起你那可悲的觀念,這世上有太多有意義的事爲你所不知,總有那麼一天你會發現,你錯的太愚昧。”說罷,她整理好肩上的毛皮披肩,舞着嫋娜的步伐向路那邊走去。
燈火盡頭,磚面上投下一層淡淡的影子。
曾經多少次,他想說“此生對我來說最有意義的事便是擁有你,你不也是如此?爲愛苦苦追隨罷了。”
可他不知道,她心中埋藏的不僅僅是愛,還有深刻的恨。
海中花。
舞池中,綿延不絕的舞客依舊徜徉在這裡的醉生夢死,他們無法感受到上海充滿了危機的氣息,也無法預料,這裡將會掀開一場怎樣的權勢角逐。
海中花外,盧疋妺乘車歸來。
從下午開始,盧疋妺就坐車離開海中花,赫原心中難免忐忑。他知道這一定是申郅琛安排的,他不知申郅琛到底會做些什麼也不清楚會收到怎樣的成效。
赫原在廳內等着她。今天他將客人都請了出去,整個海中花都空了下來,就是爲了能夠與盧疋妺說這件事。
盧疋妺形容憔悴地走進來,往日高傲豔麗的光芒全然褪去。沒有過多的話語,只與赫原說了一聲便要上樓去。
她踏上第一個臺階的時候,赫原終於下定決心。
“小妺,我想和你說一件事。”似乎鼓了好大的勇氣纔將這句話說出口。他沒辦法面對她,他已經傷害了她,恐怕已經破壞了他們之間的信任,那樣可憐的她卻屢遭欺騙。
他又於心何忍呢?
盧疋妺像是抓住了一線希望,蒼白的面容閃過一絲光亮。她回頭看着赫原,嘴角有難以掩藏的欣喜。
期待的目光等候着什麼。
只是眼睛忽地暗了下來,向後退去。“不,什麼都不要和我說,我什麼都不聽!”她蒼白的面容上滑過幾道淚痕,神情閃爍,象是在逃避什麼。
赫原忽然感到心中一陣酸澀,一股莫名的心疼洶涌而來。他上前拉住盧疋妺的手,將她擁入懷中,“小妺你冷靜些,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我也是想要保護你,從一開始就是啊!”
赫原心裡突然咯噔一下,似乎驚訝於剛纔那番脫口而出的話。他自認爲在各色女人之間遊刃有餘,但從不會付出真心,這種安撫性的謊話他早已熟練。可是……
可是剛纔這番話他脫口而出,竟沒有一絲刻意安撫的意味,彷彿就是從內心迸發出來的想法。
也許,也許是他慌不擇路了吧。
盧疋妺聽到赫原這一番話,情緒平靜下來,神色也如往日和他在一起時柔和。她緊緊抱着赫原,害怕這一切都是不真實的,突然就會消散一樣。
她的淚水不斷流出,溼透了赫原的衣衫。
赫原將盧疋妺的臉捧起,爲她把臉上的淚水擦拭乾淨,“所以,小妺你嫁給我吧,讓我像承諾的那樣去保護你,無論發生什麼。”
盧疋妺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求婚心中一陣狂喜,卻在片刻的思索中消失殆盡,開始被猶豫代替。
“不……不,我只是一個棄兒,一個苟且偷生的歌女,若不是你,我恐怕從十八年前就死了。我怎麼敢,怎麼敢以這樣的身份……”
盧疋妺還沒有說完,赫原就打斷了她,“不論什麼身份、地位、背景,你始終是那個我想要保護的人,只要有這一點不就夠了嗎?”
盧疋妺只是凝視着赫原,沒有說話。
因爲她早已經感受到赫原的真摯了,即使她自己沒有那份信心去接受這一切,但這畢竟是從一開始就期盼的,即使只是期盼而已,現在卻有機會成爲現實。
看着赫原詢問的眼神,盧疋妺終於點點頭,夾雜着幸福和期許的目光再也沒有離開過赫原身上。
他是她從小就感激的人,仰慕和感激一直激勵着她鼓起勇氣待在他身邊,即使時而有不堅定,但還是沒能阻擋她要以他身邊的人的名義幫助他,回報他,看着他不受任何傷害。
就是這樣卑微的心思,竟也能成爲現實。
赫原鬆了一口氣,總算將申郅琛託付的事情辦到了,心中總算沒有愧疚感了。只是……在面對盧疋妺的時候,表現出來的那種毫不遲疑是他自己也從未見過的。
他是一個對真正的感情毫不敏感也後知後覺的人,若不是今天這番話必須得說,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給她一個交代呢?
是啊,他自己明明知道盧疋妺對他的感情,卻害怕自己這樣一個生性多情的人給不了她需要的長久,他不想傷害她,只想保護她。
從兒時他決定帶那個髒兮兮卻又乖巧的女孩回家時,就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