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烈火在喧囂,他卻什麼都聽不見。
只呆滯地凝望着不遠處倒落的身影,望着她漸漸消隱在火焰中,她卻一動不動。
申郅琛喉間最後一絲抖動,未能帶出完整的音。
“殷棄。”
深深跌落在他的心裡。
老天一定是在和他開玩笑,不過什麼玩笑不好?偏偏是這樣的玩笑。
他承認自己做了太多壞事,手執着太多命債,可是爲什麼不讓他親自去抵還?
他只站在那裡,忘記了出口就在身後,忘記了腳下猙獰的蔓延。可是層層上升的火逼得他步步後退,他竟退到那方狹窄的窗口前,觸摸到了清涼的日光。
他搖着頭,緊皺的眉忽地又刻意放鬆。
因爲他好像聽到了什麼。
16歲的女子站在他的身旁笑語嫣然,“又皺眉!哪有那麼多憂心的事?”說罷單手擲槍中了滿環。
那一天的射擊課,女子的準度讓他驚訝。
申郅琛痛苦地搖着頭,只覺得有些什麼要炸出來,他幾乎立即想再次衝過去掀開那塊木板。
可他望着窗外依舊閃亮的日光,他知道有另一個人在等待着他,他不能,他絕不能失去兩個人。
申郅琛踏上窗口的一畔,再次回頭,只能看得到火焰中蒼渺的輪廓。
他把殷棄,連同和她在一起的舊日的自己,一起留在了這裡。
他竟……
他來不及等自己內心做完掙扎,他的理智告訴他,他必須要奔赴另一個人的身邊。
申郅琛順着來時打好的鋼絲,出了這棟樓。
沒有誰能明白,作爲男人的他,必須做出的抉擇。
誰會知道,他始終不曾滴落的淚,早已在心中匯成了海。
申郅琛知道,那近乎瘋狂的女子必會將敵寇引來,而他這步險棋,終是落了盤。
隱蔽物後停着的車已被重重圍住,濃郁的天色喧然昭示着即將到來的暴雨。
申郅琛抑制着自己想要闖上前的衝動,觀察着周圍的動靜,這片院子裡,似乎唯一的出路都被佔據着,無法突破。
忽然,院子一側有幾輛車開了進來,停在人羣處。
從車上下來的是不久前別過的人,宮崎井杉,連同二十有餘的手下。
申郅琛不知道對於宮崎井杉這些人,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這段時間裡又發生了什麼事。
申郅琛趁着敵寇注意力全部轉移到宮崎身上,闖入包圍圈,看到習月依舊躺在車內,緊閉的雙眼很是難受的樣子。
申郅琛立刻放下了心,走到習月身邊,護着她。
那些人注意到申郅琛的闖入,卻也未有驚訝。只是覺得他們人不在少數,這樣闖入一個人不足爲懼。
宮崎井杉像是預料到一樣,只嘴角噙着蕭瑟的笑意走上前來,一路身旁的人都遲疑着退散。
申郅琛感覺到一股涼意,直面撲來。
她身上那股清冷,還是那般。
她看了看申郅琛身旁的習月,眼神中多了一絲倦意。
“申郅琛,其實,我好想像習月那樣無所顧慮地被你保護。你知道嗎?”她輕輕說着,又自顧自地搖着頭,自嘲地笑着。“罷了,你又怎會知道?你怎會知道我自幼離開故土來到這裡,獨自想了十多年過去的生活?爬到現在這個位置,只是爲了早點完成任務。可是我太天真了。”
“這一切,要結束了。”
宮崎井杉語氣悠然,竟讓人覺得她是在講述一個故事,僅是別人的故事而已。
申郅琛沒有打斷她,因爲他意識到她可能在和他交代什麼。他就只是靜靜地聽她講完。
“這是我的宿命,爭奪了十多年才發現毫無用處。也許你奇怪我這段突兀的話從何而來,不過我想告訴你,那段時間,其實我一直都很開心,只有你與我的那段日子。”
“你是被迫也好,情願也罷,我只求你……不要忘記我。我並不是什麼‘宮崎井杉’”她星辰般的雙眸蒙上一層水霧,看不出情緒,“你會知道的。”
“你離開後,忘記這段回憶,離開上海,走得越遠越好,中國不會太平了。”
她整個過程都在靜靜地敘述着,連眉眼間複雜的神色都漸漸平靜。
申郅琛看着她,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升騰。卻實在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就任她那樣看着自己,就好像看到路的盡頭的目光。那種決絕,他好像只在她的身上領略到了。
不過他的敏銳,讓他捕捉到了什麼。
“你……”申郅琛沒有脫出刻意鋒利的言語,他知道往日與她,他太過不留情面……現在,他沒有勇氣,沒有勇氣再去傷害一個人了。
她笑着低下頭,恍惚了一絲光亮。
“我命已至此,不再多說。一會兒,就朝着來時候的路開着車走,會有人接應你的。”
申郅琛立即上了車,瘋女子不知跑到了哪裡,他只好關緊車門,不再等待。
申郅琛不知那天是怎樣逃出生天的,只記得宮崎井杉背對着他掀開黑色的皮衣,腰肢上裹着的炸彈若隱若現,她一路向敵寇逼近,沒有絲毫退卻,爲他逼開一條生路。
他遲疑着開動車的時候,女子淡然又決絕的笑容輕然散落在風中,裹藏着肆意的瘋狂。
她大喊着:走吧,不必回頭。
很快視線中的她消失,申郅琛只開足了馬力逃離這方院子,一點喘息都不留給自己。
天,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