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庭院裡的荼蘼甜香, 在這個夏末的日子裡燻人欲醉。溫暖的陽光中數不清的花瓣飄然灑落,落到了坐在廊上的女子的發上、衣上,落花中的女子被風吹散了髮髻, 一頭亞麻色的長髮隨風而舞, 而女子恍如不知, 只是木然的坐着。
不同於呆坐在庭院裡沒有表情的女子, 此刻一向溫和的浮竹十四郎在瀞靈廷一番隊的會議室裡第一次因出離憤怒而站了出來。
“要強制性的讓宮能離開瀞靈廷……這樣的決定根本是……!!”
“浮竹, 這是綜合了所有意見後,上面做出的決定。”揹着手,元柳齋沒有回頭去看自己的弟子。
“鬆梨爲了瀞靈廷與現實的存亡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 到頭來竟要被趕出瀞靈廷,我絕對無法認同這樣的決定!!”比浮竹情緒更爲激昂的亂菊用力的一揮手, “況且, 現在的鬆梨根本無法生活在瀞靈廷以外的地方……難道瀞靈廷要再一次重複百年前的錯誤嗎?!”
“難道瀞靈廷又一次想要把爲了瀞靈廷與現世犧牲了一切的人的存在過的事實掩蓋嗎?!僅僅是爲了不讓瀞靈廷與護廷十三隊的歷史有所謂‘污點’的存在?!”
亂菊的一席話使元柳齋、雀部等人一陣默然。
“松本, 退下。”冬獅郎沉聲低喝,在元柳齋略略側頭時上前擋在了自己副官的面前。
頸間還是纏繞着銀白風花紗, 白哉與冬獅郎並肩而立,“恕我直言,總隊長。即使這是上面的命令,我等護廷十三隊的隊長與副隊長也不會贊成。”
“雖然破壞了至寶熾水鏡,但宮能鬆梨是爲了阻止虛化的朱司波徵源與朱司波伊花與力量暴走後的熾水鏡融合;是爲了不讓有能力吞噬所有的怪物誕生。”以平緩地聲音陳述着, 白哉眉心緊皺。
長嘆一聲, 元柳齋看上去異常疲憊。以虛眯着的眼看向雀部, 元柳齋不打算將繼續說些什麼。
“上面認爲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那個時候熾水鏡的力量在暴走;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虛化的朱司波徵源和朱司波伊花能夠與熾水鏡融合, 從而變成可以吞噬一切的怪物。”雀部接過元柳齋不想說出口的話, “就算虛化的朱司波徵源與朱司波伊花會在因熾水鏡的力量變成怪物,而宮能鬆梨及時制止了這件事也……”
“‘也不能說明宮能鬆梨這麼做是爲了瀞靈廷’吧?”原本站在一邊閉着眼的碎蜂睜開了眼, 以凌厲的視線看向了雀部。
被碎蜂的氣勢所攝,雀部一頓後點頭承認,“……是的。畢竟,宮能鬆梨是一度叛出過瀞靈廷、與叛徒藍染惣右介、市丸銀等人聯手的人。”
聞言,一直以握拳的動作壓抑着自己情緒的亂菊再也無法忍耐的開口:“這些……這些都是什麼理由啊……!!”
“銀早已經死了……爲了和藍染同歸於盡!不管是不是爲了瀞靈廷和現世,鬆梨還是……親手殺了自己的雙胞胎哥哥啊!!”
“松本……”冬獅郎回頭,沒有在自己副官的臉上看到眼淚,卻在自己副官的瞳中看到了刻骨的沉痛與悲哀。
“破面的勢力還沒有完全被消滅,沒有人能保證宮能鬆梨不會有一天再度背叛,和破面們對瀞靈廷造成威脅——”“這種小事就不要計較了,再說沒有幾個對手在的世界不是無聊的讓人想要破壞嗎?”“就是說嘛~就是說嘛~”劍八彈了彈舌,劍八肩上的八千流發出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而劍八身後的一角與弓親贊同的點頭。
“宮能鬆梨曾經的判廷不應該再成爲理由。”修兵道:“宮能鬆梨判廷的原因上面不是比任何人都應該清楚嗎?”
“鬆梨姐……宮能鬆梨之所以判廷的很大一部分理由就是因爲一百多年前瀞靈廷做了錯誤的決定。”伊鶴也站了出來。
“以鬆梨現在的情況來說,鬆梨今後都不可能對瀞靈廷造成什麼威脅。”說話的卯之花不僅沒有開心或滿足的表情,反而是一臉的愁雲慘霧。
“可是——”“由我來保證宮能不會背叛。”
浮竹打斷了還要再繼續說些什麼的雀部。
“我以我的性命起誓:在我有生之年,我都會照看着宮能,並且讓宮能不與瀞靈廷作對。”
沒有注意到衆人因自己的話而啞然,浮竹以溫和但堅定的口吻繼續說着。
“即使有一天我的生命不幸走到了盡頭,我也一定會在宮能的身邊到最後一刻,並把宮能交給值得信賴的人照看。”
“……”陰鬱的氣氛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微妙的理解在空氣中擴散。
“呀咧呀咧~……”擡了擡戴着的斗笠,京樂嘴角上挑,露出一個苦笑。
“……”眼眶裡還有要落未落的淚珠,亂菊在半響後發出了笑聲,“什麼啊……這是求婚嗎?”
“……嗯?”環顧四周,看到了衆人像自己投來複雜眼神的浮竹這才注意到了周圍氣氛的變化。
“啊!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常年因生病而看起來十分白皙的皮膚上快速泛起紅潮,浮竹手忙腳亂的想要解釋些什麼卻不知該從哪裡解釋起好。
“告白要在當事人的面前啊,都幾百歲的人了還會犯這種新手級的錯誤的,也只有你了。嘛……不要在意。”京樂拍了拍浮竹的肩膀。
“浮竹隊長會是在大家面前說這種話的人,真是意外啊。”戀次咧了咧嘴。
“那傢伙以後就勞煩您多照顧了。啊……這麼說好像也有些怪怪的,那傢伙被從時空的狹間救出後就是浮竹隊長一直在照顧的。”黑眸中似乎有一絲複雜的情緒,修兵抓了抓頭,道:“嘛,雖然早了一點……恭喜,浮竹隊長。”
“……今後,也要麻煩您了。”朝浮竹深深的鞠躬,伊鶴笑道。
“我不知道這個時候該怎麼說纔好~總之恭喜!浮竹隊長!”“隊長!加油啊!”勇音朝浮竹微笑,清音握拳爲浮竹加油。
“咳,嗯。”假咳了一聲,碎蜂提醒無視了元柳齋與雀部存在的衆人:“現在……好歹還是會議時間。”
“啊……”衆人終於消停,放過了不知要如何應對的浮竹。
“……”無言的看着衆人中間的浮竹,白哉淡漠的表情中有着不易察覺的動搖——這樣就是最圓滿的結局嗎?
(不,這一定是最圓滿的結局。)白哉強行抹除自己心中的疑問。
無法背叛逝去的妻子,無背棄身爲四大貴族之首朽木家家主的責任,朽木白哉註定只能以“他人”的身份存在,作爲旁觀者看着宮能鬆梨走在她自己所選擇的命運之路上。
親手結束了親人們的生命,停止了雙胞胎哥哥的呼吸,以死亡救贖了親人們的宮能鬆梨付出的代價是永恆地生離死別。
這樣的結局是否圓滿沒有人知道。在會議結束後就急着趕往離十三番隊不遠的某個宅子的浮竹更是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走進大門,穿過迴廊,浮竹已能嗅到庭院裡花朵們散發出的甜香氣息。
“宮能——”
“哎呀~浮竹大人您回來了嗎?”迎接浮竹的是微胖的中年婦人,婦人拿着梳子,看樣子是在爲髮髻散了的女子梳頭。瞅瞅一臉有什麼話想說的浮竹,中年婦人敏感的發現了什麼,放下梳子掩嘴道:“既然浮竹大人您回來了,老身就先退下去準備晚飯了~”
“啊,麻煩你了。”目送着中年婦人離開,浮竹在廊上坐下的同時對呆坐着的女子打過招呼“宮能,我回來了。”
木然的女子、宮能鬆梨既沒有說話亦沒有動作,就像是沒有聽到浮竹的聲音。
也不在意鬆梨沒有反應,浮竹自顧自的拿起中年婦人留下的梳子,掬起鬆梨一束散落下來的發開始細心的梳理。
“今天天氣也很好呢。”
“啊,不過既然荼蘼已經開了,很快秋天就要來了呢。食慾之秋,讀書之秋,還有運動之秋,秋天可以做的事也很多,到時候我們帶上好吃的便當去賞楓吧。”
習慣了像是自言自語的對話,面對鬆梨的浮竹沒有一點不耐。
“冬天的話,不知道今年會不會像前年那樣不下雪。”
“明年的櫻花什麼時候會開,真是期待啊……”
沒有語言,沒有動作,沒有表情,聽着浮竹說話的鬆梨從頭到尾始終沒有任何動靜,彷彿只是一個放在廊上的人偶。
爲鬆梨整理好頭髮,嫺熟的用花簪爲鬆梨固定好了髮髻的浮竹望向鬆梨視線所在的晴空。
“已經……五十年了啊。”
浮竹等人將鬆梨從時空的狹間帶回到瀞靈廷已經過了五十個春夏秋冬,沒有了“心”的軀體還活着,但也只是維持在“還活着”,喪失了所有生存的能力、不哭不笑不言語的鬆梨似乎只剩下一個名爲軀體的空殼。
被送出瀞靈廷的話,就算是浮竹也無法保證鬆梨能一直完全平安無事。
“再過五十年、一百年也沒有關係,我會等着宮能你恢復的那一天到來。”
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浮竹閉眼而笑。
“我等着宮能的。”
風過,風鈴清脆的響聲中鬆梨視野裡最後一小片雲也被風緩緩帶走。
晴空如洗,一片乾淨的藍。
一滴淚順着鬆梨的眼角滑落下來。
“宮、宮能?!”剛睜眼就看到這一幕的浮竹錯愕不已,卻在數分鐘後發現除了那一滴淚之外鬆梨沒有其他任何的變化,更沒有會恢復正常的跡象。
看了一眼天空,又再度看向人偶般的鬆梨,浮竹輕聲問出沒有人會回答的問題:
“宮能,映在你眼中的,是什麼呢?”
SAD END ——『永遠地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