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真是愚蠢……”白哉皺眉, 擡腕喚來千本櫻的花瓣擋住以絕妙的配合連續進攻的修兵和伊鶴。
“讓鬆梨姐姐死在你的手上纔會是最愚蠢的!”“沒錯!”伊鶴輕喝一聲,侘助劈落無數粉色的花瓣;切開空氣的風死旋轉着斬向白哉。
“……自以爲是,因而愚不可及的人……”吐出一句語焉不明的話, 白哉略略閉眼, 揮手之間千本櫻的花瓣如巨浪般拍向伊鶴與修兵, 將侘助與風死瞬間打落;白哉也不看千本櫻的攻擊是否對伊鶴與修兵造成傷害, 轉身就向鬆梨離開的方向追去。
在前方等着鬆梨的是她雙生的哥哥, 藤丸。
白哉不清楚爲何在妹妹判廷後就被囚禁起來的藤丸會成爲元柳齋所設下的保護熾水鏡的最後一道防線,可是白哉在藤丸身上感覺到了絕望。完全不似藤丸平時的溫和,那是激烈、激昂、激狂而又無比深沉的、像是能夠吞沒一切的絕望。
——那不是一個心智正常的人會散發出的情感。
同樣都是死的話, 被已經砍傷過她的自己殺掉一定會比被她的哥哥所殺要來得幸福吧?至少,她不用知道自己僅存的唯一血親想要親手殺了她。這是對曾經友好的前輩的憐憫與同情, 也是最後的敬意。
像失去了聽覺, 聽不到周圍的呼喊聲、怒喝與悲鳴, 也聽不到自己內心的聲音,白哉的世界此刻十分的寂靜。如此寂靜的世界裡只有一個出口, 那個出口的彼端是那樣的狹窄,而在那狹窄彼端能夠看到的東西只有一樣。
她的背影。
很快,死一般的寂靜將會包裹整個世界。白哉知道,那將會是一個永暗的世界。
(啊……是的,讓我的世界恢復成純粹的樣子吧……)白哉垂下了眼睫。
(哪怕我的世界裡再沒有光明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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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梨是第一次這麼投入的全力疾馳。彷彿這個世界所有的意義都只剩下“疾馳”, 感覺不到肺部的灼燒亦感覺不到疼痛的傷口。
有什麼在呼喚着鬆梨, 讓鬆梨的心跳加快, 耳鳴不止;和熾水鏡的共鳴不同, 這種呼喚是近乎於靈魂間的牽引, 強烈得讓鬆梨全身的血液都快要燃燒起來般難受。
身形如低飛的黑燕,鬆梨輕盈的落在朽木家住宅外圍的圍牆上, 感覺到熾水鏡的波動就在附近。
“……”
熟悉的氣息讓鬆梨猛然一震,出現在朽木家主宅屋頂上的身影因爲逆光而讓鬆梨有片刻的失神。
火紅的長穗在初冬的寒風中飄舞,亞麻色的發耀目的如陽光,和鬆梨同樣的天空色的眸子緩緩地擡起,深深地凝視着不遠處的鬆梨。
見到許久未見的哥哥,鬆梨一瞬間忘卻了周圍的一切,包括自己體內血液裡的奇妙騷動。
“藤丸!!”
以瞬步向着哥哥而去,還未到哥哥面前鬆梨便已迫不及待的伸手想要拉住哥哥的手。
黑色的衣幭像是柔軟的蝶翼,白色的手指宛如蝴蝶的觸鬚。
(鬆梨……)藤丸瞬也不瞬的凝視着用含滿千言萬語的眼神看着向自己而來的妹妹。
(啊啊……鬆梨……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半身;我唯一的……命運。)
泛着冷光的美麗弧線帶着炙熱的藍色靈壓電光火石的切裂了寒風。
感覺到殺意的時候,鬆梨的臉上現出了迷茫、困惑混合着不明所以的表情。擡頭看向因逆光而看不清面容的藤丸,鬆梨只在雙胞胎哥哥的眸中看到了向後傾倒的自己。
“——”跟在鬆梨身後趕到的白哉在那一刻窒息了。
從還未出生就在相伴相依,在悠長的時光□□享着彼此幾乎所有的情感,一起戰鬥,一起生活;鬆梨實在是太熟悉藤丸的一舉一動了。
——包括藤丸拔刀的軌跡。
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中,始解的龍條丸與還是淺打的虎濤丸之間摩擦出四濺的火花。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鬆梨後傾的同時拔出虎濤丸擋住了藤丸的居合斬。
“藤丸……?”鬆梨茫然的舉刀格擋劈落的龍條丸。
“……”藤丸不語,精神全部集中於因自己的攻擊而不斷後退的妹妹。
從屋頂站到廣闊的庭院,像過去無數次的訓練,鬆梨可以輕易的讀出藤丸的攻擊方向與招式。閃過哥哥放出的鬼道攻擊,擋住哥哥的砍、劈、斬,鬆梨始終沒有還手。
“藤丸,爲什麼?這是……爲什麼!?”鬆梨擋下雙胞胎哥哥越來越激烈的攻擊,透過虎濤丸傳來的強烈的衝擊讓鬆梨握刀的手慢慢的開始麻痹。
疼愛自己,自己也十分尊敬的雙胞胎哥哥是不會有想殺了自己的理由的。想到十二番隊曾經對伊花做的事,鬆梨呼喊出聲:“藤丸!!藤丸……!!你是不是被十二番隊的人做了什麼……!?”
“……不是的。”藤丸低沉的嗓音是鬆梨從未聽過的。
“藤丸……?”“不是那樣的,鬆梨。”
藤丸擡頭,微笑。
“吶,鬆梨。讓我們廝殺吧。”
“!?”一陣惡寒從鬆梨的背部升起,緊接着是灼痛的感覺順着血液遊走,藤丸那淒涼的笑容使鬆梨心悸。
悲哀。
就像能看得到陽光,但卻感覺不到溫暖,鬆梨在雙胞胎哥哥天空色的瞳孔中能看到的只有悲哀。
微笑着的藤丸呼喚鬆梨名字的同時已移動到了鬆梨的身前。
“鬆梨,”溫和的呼喚在鬆梨耳邊響起,“戰鬥吧。”
以赤火炮牽制住妹妹的活動,看準時機,藤丸一瞬間突破妹妹的防守來到妹妹的面前,龍條丸毫無阻礙的貫穿了鬆梨的右肩。
深深地讓刀刃沒入妹妹柔軟的肌膚之中,聽到妹妹骨頭碎裂的聲音,感覺到妹妹溫暖的血液在衣物上暈染開來的同時也看到大灘大灘的殷紅濺落於庭院石頭路上。
“……啊、啊啊——!!”鮮血噴濺之中,鬆梨顫抖着發出嘶啞的慘叫。
藍色的籠手上濺上了妹妹的血,龍條丸的刀刃上紅色蜿蜒。離開鬆梨身邊向後躍去,藤丸重又輕盈地落回朽木家主宅的屋頂上。
頸部與臉頰都沾上了大片的血跡,臉頰周圍亞麻色的短髮被濺成了紅色,鬆梨擡眼望着笑顏溫和的哥哥,身上的顫抖漸漸停止了。
(藤丸……是以自己的意志……想要與我一戰——)或許雙子的靈魂真的是連接在一起的,鬆梨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藤丸的悲哀與要和自己一戰的決心。
搖搖晃晃的站穩身體,看向在高處居高臨下凝視着的自己的哥哥,鬆梨深吸一口氣,像要把虎濤丸鑲進自己手中一般握緊了虎濤丸的刀柄。
“藤丸……”像是被從哥哥身上傳來的意念所感染,鬆梨踏前一步,擡起了虎濤丸。金紅色的靈壓如旭日般一點點升起,虎濤丸帶着喜悅的鳴動在鬆梨的靈壓中始解。
藤丸脣角上挑,露出個安心似了的笑。
火紅的長穗與漆黑的衣幭再揚。幾乎是在同時,鬆梨與藤丸的腳步一起離地,身形如離弦之箭般朝着對方而去。
一擊而退,鬆梨與藤丸兩人皆被對方的力量推得向後飛出數十米的距離,雙腳在石頭鋪就的地面上踏出深深地痕跡。沿着地面上留下的痕跡,鬆梨與藤丸再度舉刀攻向對方。
金鳴不斷,龍條丸與虎濤丸不斷碰撞着,靈壓與劍刃摩擦出高熱與火花。毫不留情的向着對方揮刀,身體各處被劃破的傷口鮮血噴濺。兩人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甚至無法分辨濺到對方和自己頰上、身上的是誰的血液。
鮮血中,藤丸明亮的笑着,彷彿這不是在與妹妹決一死戰,而是像百年前陪着妹妹進行的爲了變強的特訓。
那個時候,藤丸也是帶着這樣的笑容在每次訓練完畢後用帶着陽光氣息的柔軟毛巾爲妹妹擦去額上的汗水。
曾經總是相依的背影此刻重疊是爲了傷害彼此。這樣互相傷害的行爲應該是瘋狂的,可是鬆梨卻始終保持着冷靜與理智。
(藤丸……也是一樣的吧……)四目相交就能明白,藤丸和自己一樣,是在神智清醒的狀況下傷害着對方。
不需原因,不問緣由,只是以利齒咬傷對方的咽喉,以銳爪撕裂對方的軀體。
金紅與蒼藍交織,在劍刃撞擊的同時絢麗的暴放,熾熱的氣流捲起風暴將中心的兩人與外界隔絕在外。
“藤丸大哥!鬆梨姐姐……!!”與修兵同時趕到的伊鶴能看到的僅僅只是風暴中心廝殺着的雙胞胎兄妹隱約的身影。
冷空氣因劇烈的呼吸而進入肺部,引起疼痛;面對着輕笑的藤丸,鬆梨流出了眼淚。
“藤丸……”
“來吧,鬆梨。”
鬆梨無法違抗藤丸的願望。
像映照出事物反面的鏡子,五官相似的兩張臉上是完全相反的表情。
舞蹈般踏步,舞蹈般轉身,舞蹈般揮臂。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能跟得上對方的動作。這是兩人最後的一場雙人舞,是非到其中一方死亡否則不會停止的死之舞蹈。
“……”看着沖天而起、越來越亮的金紅與蒼藍,白哉閉上眼握緊了拳——自己始終只能作爲一個旁觀者看着一切發生,沒有阻止的力量。要是眼前的這一切就是這對雙子的“不可逆命運”,那麼是否自己的命運就是將這一切看到最後?
“鬆梨。”輕聲呼喚着妹妹的名,藤丸手中的龍條丸擦着妹妹的臉頰而過,在妹妹的臉頰上帶出血痕的同時也帶下了妹妹一縷亞麻色的發。
鬆梨的髮色稍稍比藤丸的要淺一些,那漂亮的亞麻色總是讓藤丸在爲妹妹整理頭髮的時候有指間流淌着的是陽光的錯覺。
堅持讓妹妹留了長髮的是藤丸;因爲不想看到那漂亮的發被當作垃圾被髒兮兮的拋棄在地上,當然,也是因爲藤丸認爲長髮的妹妹會更加可愛。
(鬆梨……短髮的模樣也很可愛啊……)沒有了用紅繩綁起的白花髮飾,短髮的鬆梨看上去卻還是那樣凜然。柔軟而微卷的髮絲垂在耳邊,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想去觸碰。
理所當然的認爲只有長髮更加適合妹妹而一直讓妹妹保持着長髮的模樣,也是自己任意妄爲束縛了妹妹的象徵吧。
『鬆梨——』鬆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親與半身,唯一不惜一切也要守護的人。
如果這就是“最後”的話,最後能給予鬆梨的是什麼呢?
迎着鬆梨斬向自己的劍刃,藤丸笑了。
“只剩下一個人,也要堅強啊。”
始解的虎濤丸連同側邊的半圓形側刃都沒入了藤丸的身體裡。
“……藤、丸……?”鬆梨呆滯的看着停下了所有動作,任由着虎濤丸貫胸而出的藤丸。
“啊、啊……”鬆梨劇烈的顫抖起來,從眼眶中落下的晶瑩滴在了虎濤丸上,又順着虎濤丸與血液混合着染上鬆梨的雙手。
左手握住妹妹顫抖得連虎濤丸都拿不住的手,右手撫上妹妹的頰,藤丸費力的擠出一個笑容,“不要哭,鬆梨。”
“藤丸……”“不要哭。”
失血過多的身體冷得藤丸直想打顫,藤丸的腳下,流出的血液已暈染出一大塊濃豔的硃紅,“不要哭,鬆梨……我最怕、看見你的、眼淚了……”
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量,藤丸向前倒在妹妹的身上。
“藤丸……!!藤丸——!!!”鬆梨尖叫地聲音幾近歇斯底里。
“……不要、緊的……”頭靠在妹妹的肩上,嘴裡的血沫讓藤丸說話困難,“即使、沒有了……我……鬆梨也……一定……”
最初藤丸就知道自己無法真的殺了鬆梨。爲了讓妹妹認真起來,也爲了使自己能確確實實的死在妹妹的手上,藤丸光是洞穿鬆梨的肩膀藤丸便已是竭盡全力。
是鬆梨唯一血親的自己並不像徵源那樣強,無法保證自己不會淪爲鬆梨的弱點;與其讓妹妹有會被要挾的幾乎,還不如一開始就讓自己毀掉這個可能性。
眼睛所能看到的東西都開始模糊、變暗,藤丸唯一還能感覺到的就只有妹妹的體溫。握着妹妹手的掌心緊了緊,藤丸知道兩人的手都被帶着自己體溫的血液濡溼了。
絕不想放開妹妹的手,哪怕是死。
“鬆梨……”藤丸喃喃,撫着妹妹臉頰的右手垂落了下來。
沒有了自己的話,就沒有多餘東西可以束縛妹妹了。
況且,要是等待着鬆梨的命運只有“死”這一條,那麼自己又怎麼可能會有“活着”的命運?無法看着鬆梨被殺,也無法殺了鬆梨的自己選擇了最爲狡猾的選項——被鬆梨殺死。
死在鬆梨手上比死在任何地方都令人高興,那是絕望中的至高幸福;但也是不負責任,把所有的一切都推給活着的一方來承擔的罪惡。
“對不起……鬆梨……”對不起,明知這麼做會讓鬆梨有多麼傷心,自己卻還是逃避了面對妹妹有可能會死的命運。
“對不……起……”對不起,明明是哥哥卻如此軟弱無能,將一切都推給了其實並不堅強的鬆梨。
“對、不……”血沫含糊了藤丸的話語,微笑之中,藤丸漸漸無法聽清妹妹喊叫的內容。
(鬆梨……我唯一的……)
唯一的半身,唯一的命運,唯一的——
藤丸闔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