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聳的牆壁,巨大光潔的木門敞開着,往來不絕的豪華牛車與在大羣的侍者、侍女們的簇擁下衣着華美的人們。
“這、這就是四大貴族之一的朽木家……”看着眼前各色華服,或清麗、或威嚴、或妖嬈的女性們緩步走入那扇敞開的大門,鬆梨的背脊上不自覺的冒出了冷汗。
(糟……糟了……)
精緻薰香扇面之下,牛車垂簾之內,狀似隨意但犀利的眼角餘光,四面八方的視線刺痛了鬆梨。
『這麼華麗的東西,不適合我呢!』這句話讓鬆梨現在無比的後悔早上出門的時候拒絕穿上伊花所挑選的和服。
低頭看着自己身上毫無裝飾的死霸裝,鬆梨忍不住嘆息。
“鬆梨,怎麼了?”和鬆梨一樣是死霸裝的打扮,藤丸卻不甚在意周遭人們的眼光。
“沒什麼……”鬆梨苦笑,一向粗枝大葉、又是男孩子的藤丸怎麼可能懂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呢?
“鬆梨,”“嗯?”藤丸的聲音讓鬆梨微微擡頭。
“鬆梨很可愛哦!絕對不輸給這裡的任何人。”藤丸說着,露出和平時一樣的笑容。
一呆復一笑,鬆梨道:“那可真是謝謝兄長大人的稱讚了~”
“我……”“鬆梨前輩!藤丸前輩!”藤丸還要再說些什麼,兩人就聽到了白哉打招呼的聲音。
“白哉君~”“白哉小弟。”
“前輩們來了啊!”踏着片片楓葉,快步走來的白哉穿的十分正式;黑色的外褂在肩膀兩側與背部正中的位置印有朽木家的家紋,腰上插了兩把長短不一的日本刀,束髮的繩結從平時的紅色繩結換成了織入銀色絲線的黑白繩結。
本就是一舉一動都引人注目的天之驕子,再加上那欣喜的表情和大聲的招呼,那原本就如芒刺在背的視線更加變本加厲的讓人窒息。
“請和我一同進去吧。”白哉笑道,絲毫不覺得有半點不妥。
“呃、嗯……”鬆梨點頭,步子卻遲遲沒有邁出。
“鬆梨前輩,怎麼了嗎?是陽光太強所以不舒服嗎?”白哉站在鬆梨的身邊,關切的看着不太對勁的鬆梨。
鬆梨搖頭,臉色愈發的糟糕。
“前輩果然是不舒服吧?”沒有多想,白哉拉起鬆梨的手,帶着鬆梨走進了朽木家的大門。
竊竊私語聲頓時大了起來。
繞過人羣,又轉過幾重花木與院牆,白哉引着鬆梨來到了一座清淨的小祠前。
“前輩先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去給前輩拿些什麼可以解暑的東西。”“白……”不待鬆梨開口,白哉的身影已然消失。
“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先坐下吧。”藤丸坐到了小祠乾淨的階梯上,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於是鬆梨和藤丸坐到了一起。風起,漫天紅楓飄起,而後又因失了風的支撐而翩翩飄落。
無言,藤丸只是用手輕輕的撫摸着鬆梨的頭,鬆梨回頭看向藤丸,藤丸只是笑笑。
(又被藤丸安慰了……)靠在藤丸的肩上,鬆梨閉上了眼。
——那些貴族們的視線像冰晶一樣尖銳而寒冷刺骨。
“徵源大人就是在這樣的世界裡保護着伊花大人不受傷害的嗎?”“……一定很辛苦吧。”
這麼多年來,一直守護着姐姐的徵源揹負了多少比那些視線殘酷百倍的東西呢?鬆梨甚至無法想象。
落葉輕響,白哉端着木質托盤出現了。“久等了,前輩!”
冰麥茶和栗子羊羹放到了鬆梨和藤丸的跟前。
“讓朽木家的下任當主做這種事……性命不會縮短吧?”喝着白哉送來的冰麥茶,鬆梨不禁嘆息。
“只不過是一點小事而已,”拿着羊羹的白哉擡頭輕笑,“前輩請不用介意。”
“鬆梨的性命縮短的話,我會把我的性命給鬆梨,所以鬆梨不用擔心。”藤丸拍了拍妹妹的肩,笑的爽朗。
“就算是雙胞胎兄妹也分不了性命吧,藤丸真是的~”鬆梨沒好氣的笑了。
風和日麗的天氣,坐在自己對面的雙胞胎兄妹,眼前的這般光景像是回到了白哉剛進入真央靈術院的那個時候;那個時候,白哉面前這兩個人也是這樣真實的笑着,不曾改變。
清脆的鐘鳴傳了過來,白哉回過了神。“是秋之祭開始的時間了,鬆梨前輩、藤丸前輩,走吧!”
“啊,好。”鬆梨應着,將空空如也的杯子放到了托盤裡,準備出去。
熟練的動作,毫不矯情或做作,鬆梨理所當然收拾着東西的樣子讓白哉心頭一動。
“前輩,那些東西就這麼放着吧,一會兒就會有人過來收拾的。”“可是……”“不要緊的。”白哉再一次拉起鬆梨的左手,“鬆梨前輩,再不快點的話,茶會就開始了!”
“白哉小弟說的對,”藤丸說着,拉住鬆梨的右手,學着徵源的口氣道:“‘第一次的在這種社交場合出現,遲到可是大忌’,徵源大人不是這麼說過嗎?”
被哥哥的表情逗笑,鬆梨回握住兩人的手,“說的也是~”
這時白哉臉上騰起一抹紅色,似乎這個時候他才發覺到自己拉住的這位前輩是一位女性。
“走吧~”
鬆梨天空色的眸子亮亮的。這次不要說是視線了,哪怕是劈頭蓋腦的槍林彈雨也不會讓自己動搖。
(因爲有藤丸和白哉君在這裡啊——)
“那是誰啊?居然和那個朽木家的公子狀似親暱的牽着手……!”“那女人是什麼東西啊!?”“還穿着死霸裝呢……”“真是寒酸……”聲音雖小,但鬆梨還是聽到了。
深吸一口氣,鬆梨挺直了胸。
“鬆梨……”“鬆梨前輩……”
“白哉君今天也要展示才藝吧?很期待呢!”鬆梨歪着頭朝一臉擔心的兩人笑了。
“……嗯!”見鬆梨恢復了精神,白哉的情緒也高昂起來,“請前輩期待吧!”
“待會兒我們會爲白哉小弟加油的!”藤丸也笑道。
歡聲笑語中三人來到了預訂的茶席上,原本預定給朱司波家的茶席上現在不知爲何已被人給佔了。
放開和鬆梨拉着的手,白哉上前一步,“菊地先生,您……”“哎呀哎呀,這不是朽木家的少主嗎?”
塗的白乎乎的臉上,菊地家的當家那小小的綠豆眼不斷轉動着,先是看向白哉,後是盯住了鬆梨和藤丸。
“這不是傳聞中朱司波家的養子嗎?”擺出一副故作驚訝的樣子,菊地將“養子”兩字咬的很重。他的這種態度,白哉豈不會明白他對鬆梨和藤丸沒什麼好意。“既然菊地先生知道前輩們是朱司波家的人,也知道這裡是朱司波家的指定茶席,那您……”
“吾家家眷人多,少主會理解我的苦衷的吧?”菊地兀自打斷了白哉。
“您家的茶席不夠大,我會吩咐人另爲您家的家眷準備席位——”“不用麻煩少主了,吾和吾的家眷們都覺這裡甚好。”菊地翻着綠豆眼,竟是一點也不打算退讓的樣子。“況且,要說的話,朱司波家也沒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吧?”
“數十年不踏足社交圈子,現在又一聲不響的就送出養子來參加如此重要的秋之祭,沒有展示任何驚人的才藝卻要坐在主人家旁邊的位子上,於禮……只怕是不合適吧?”綠豆眼的菊地看起來雖是滑稽,但說起話來卻是一板一眼,頗有大家風範。
“……那您的意思是?”白哉沉住氣,問道。
瞥了一眼鬆梨和藤丸,菊地轉頭看向不遠處的舞臺,“如果朱司波家的兩個養子能在這秋之祭剛開始就帶給我們所有人一個前所未有的驚喜的話,那吾同吾的家眷們即刻就將這個茶席雙手奉還。”
“驚喜?”白哉一怔。
“既然是朱司波家的人,那就一定會‘娑羅雙舞’吧?‘娑羅雙舞’在瀞靈廷百年都不曾出現了,就由這兩位新任的‘死神大人’爲吾等帶來如何?”聽到菊地的話,菊地帶來的舞姬嘻笑出聲:“‘娑羅雙舞’,嘻嘻嘻……大人不要太欺負人家呀……”
娑羅雙舞,朱司波家代代相傳的舞蹈,只有歷代的當家和與當家共掌家業的至親之人才能習練的舞蹈。
百年前徵源與伊花的那一舞是何等的絕豔,然而那隻未完的舞蹈以伊花的咳血而告終;此後徵源便以要照顧病重姐姐的名義辭去了護廷十三隊隊長的職務。在那以後,瀞靈廷裡再也沒有人見過娑羅雙舞,以至於娑羅雙舞已經成了被人遺忘的歷史,偶爾在舞蹈之人口中復甦的傳說。
沒有人相信現在的瀞靈廷還會有人能跳這一舞蹈。
“娑羅……雙舞……”白哉年紀尚輕,並不清楚娑羅雙舞是怎樣的舞蹈,但他微微從衆人的態度中感覺到了這絕不是容易的舞蹈。
“怎麼樣?”菊地頓了一頓,“樂曲吾由吾家的樂師們來演奏。”
“……明白了。那我和藤丸就恭敬不如從命。”感覺藤丸握緊自己的手,鬆梨也回握着藤丸,“我和藤丸就做這秋之祭上第一組獻藝之人吧。”
轉頭看向白哉,鬆梨笑的似是壓力全無,“可以吧?白哉君。”
“鬆梨前輩……”鬆梨的表情給了白哉安定的力量,白哉對兩人笑道:“鬆梨前輩、藤丸前輩,請加油!”
“嗯!”“哦!”兩人笑應一聲,消失在衆人面前。
以瞬步移動至舞臺,鬆梨輕輕的吸氣,“藤丸……”
“嗯。”藤丸略一點頭。
背對着彼此,兩人閉上了眼,靜靜的調整着呼吸。
在第一聲鼓聲響起的時候,鬆梨和藤丸同時伸手,手中一把白色的小扇同時展開;兩人動作整齊的讓人難以想象他們之前沒有排練過。
第二聲鼓聲與神樂笛、樂琵琶一起奏出,鬆梨和藤丸天空色的雙瞳亦是同時張開,兩人一左一右腳步輕移,轉動手腕。
菊地張大了眼睛,鬆梨和藤丸的動作和當年的徵源與伊花並沒有差異,這是貨真價實的娑羅雙舞。
如旭日初生,如春雨撲面,兩種不同的氣息帶來的卻都是鮮活具有生命力的感受。黑色的死霸裝與發間的紅色髮飾輕輕飄揚,鬆梨與藤丸踏着拍子旋轉着;擡肩、伸手、轉腕,兩人的神色自在,絲毫不像是在表演什麼技藝,反而是像嬉鬧共舞一般。
楓葉自白哉眼前飄落,白哉卻是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見過比這更爲精妙、更爲有魄力的舞蹈,但鬆梨和藤丸舞蹈時那種自然露出快樂的表情是白哉第一次見到。以往來到朽木家獻舞的舞者不是緊張焦躁就是故作姿態,哪怕是笑也笑的僵硬含蓄。
如此自由的表情,如此自在的動作,鬆梨和藤丸的舞蹈卻沒有紕漏可指。像是享受舞蹈的這一刻,兩人的快樂也感染了周圍的人;看舞之人眉心糾結的“川”字沒有了,低聲的閒言碎語消失了,周圍的視線似乎都變得柔軟起來。
先是慢,後是快,最後再回到慢,當鬆梨和藤丸做出最後一個以扇掩面的動作時,全場已沒有了半點的聲音。
鬆梨微喘着,心裡反覆思考着自己剛剛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不料一陣寂靜後,響起了掌聲。先是零碎的,後來漸漸大了起來,甚至還夾雜了一些稱讚的聲音。
鬆梨與藤丸相視一笑,兩人收起了扇子。
鞠了下躬,鬆梨和藤丸離開了舞臺,向着白哉站着的地方走去。
“唔、唔唔……”意外的,綠豆眼的菊地已經從朱司波家的茶席上離開,在一旁抽噎着。
“請不要介意,大人只是又想起朱司波伊花大人拒絕了他求婚的事而難過。”舞姬輕笑,換來菊地一聲“羅嗦!”。
“……”鬆梨和藤丸頓時目瞪口呆——那個剛剛還刻薄的要命,像是反派人物一樣的人去哪兒了呢?
醒目的銀色在人羣中一閃而逝,鬆梨微微失聲:“銀君!?”
“鬆梨,怎麼了?”
轉頭看向藤丸,再向剛剛看到銀的地方看去,鬆梨呆呆道:“我剛剛好像看到了銀君……”
“不可能吧?”藤丸對妹妹笑了一下,“大概是你看錯了。”
“嗯,應該……是吧。”流魂街的人不可能出現在瀞靈廷的,何況這裡還是四大貴族之一的朽木家,鬆梨告訴自己,像要撫平自己心頭那不知名的歉疚感——同樣都是流魂街的出生,自己能夠被貴族之家的朱司波家收養,銀和亂菊卻只能在北流魂街64地區那種糟糕的地方生活。
(是太期待晚上的豐收慶典,所以看到幻覺了吧?)鬆梨搖了搖頭,拋開心中的千頭萬緒。
“……”白哉看着鬆梨的表情變化,不由自主的輕輕皺眉。
(“銀君”……又是那個市丸銀嗎?)每次提到那個名字時,鬆梨就會變得不一樣,白哉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但白哉清楚的知道銀對鬆梨來說是“不同的”;和自己是鬆梨要好的衆多後輩中的其中一人不同,市丸銀是比自己、比許多人都更接近鬆梨的存在。
“唷~白哉小弟~”白哉的肩頭被輕輕一拍。
“四楓院夜一!!呃……隊長,”猶豫了一會兒才補上敬語,白哉看到夜一後面還跟着浦原,“還有浦原隊長,歡迎你們到來。”
“啊哈哈……”大概是不太習慣這種場合,浦原笑着抓了抓自己的頭。
“夜一小姐!浦原隊長!”見到熟識的兩人,鬆梨頓時一陣喜悅。
“鬆梨、藤丸,你們兩人跳的不錯喔。”夜一笑,毫不掩飾自己的讚賞之情;但夜一同時也想到了什麼惡作劇似的對白哉道:“吶,白哉小弟是不是也該上去露一手了?風頭被兩位前輩搶了可不好吧~?還是,就是因爲有前輩在,白哉小弟纔不好意思上臺呢?”
白哉鼓起了臉頰,“啊,好啊!我現在就上去!”說着,白哉的身影輕動,轉瞬之間就到了舞臺之上。臺下朽木家請來的樂師們似乎早有準備,剛看到白哉上了舞臺就做好了奏樂的準備。
白哉向衆人微微行了一禮,太鼓聲中擺出了起手式。
白哉亦是舞,只不過舞的是劍。劍身如水,倒映着片片紅葉,白哉步法沉穩,擡臂之間自有一種魄力。鼓點起伏,白哉的動作也隨之大開大闔。綁起的黑髮飄舞,清秀的眉目間滿是莊嚴,白哉的每一劍都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光弧。
“之前還一直嚷嚷着不願意,現在做起來不是挺有模有樣的嗎?”夜一眯着眼笑了。
“夜一桑……您還真是樂此不疲呢。”站在夜一的審批,浦原有些無可奈何,“做壞人這麼有趣嗎?”
“那要看對象是誰啊。”夜一又笑,想當年白哉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時候可是大喊“妖貓”呢。
鬆梨看着臺上的白哉,顯然是怔住了。
驕傲的,神聖的,彷彿天空中所有的光都在白哉的身上凝聚;像要切裂一切邪惡的事物,白哉手上的日本刀帶着清冽的冷芒在鬆梨眼前劃過。
少年的身姿挺拔,姿態沉穩靈動,然而在那平靜的表情之下,血液急促的奔騰着。
(前輩在看着……)回頭之間,視線相交,白哉能夠感覺到鬆梨的視線此刻正全神貫注的凝視着自己。
(鬆梨前輩在……看着——)忘記了緊張,腦海裡只有剛纔鬆梨舞蹈時扇面下那靈動的表情,白哉的動作愈發的自然流暢,連之前那些微的不協調感也消失了。
“真不愧是朽木家的繼承人,”菊地說着,已然平復了情緒,“擁有強大力量的同時又如此風雅,精通戰鬥又不疏於文學、舞道、美學,真的是貴族們的榜樣……”
“……”藤丸看了眼菊地,又看了看身旁恍若未聞的鬆梨,表情微微嚴肅了起來。(和這樣的後輩深交下去……真的好嗎?)
之後的各家貴族們的才藝展示鬆梨沒有心看下去了,在和白哉、夜一等人對話的時候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前輩,前輩?”“啊,什麼?”
白哉笑了笑,並不把鬆梨的走神放在心上。“這是秋之祭的紀念禮物。”說着,白哉分別將一個小盒遞給了鬆梨和藤丸。
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個造型奇怪的像薑餅人的泥塑。
白哉低頭抓了抓臉頰,“做的不是太好,前輩們不喜歡的話,丟掉也沒關係。”
拿着那奇怪的月牙嘴蒜頭鼻的泥塑,鬆梨笑了起來,“謝謝,白哉君。”
“我們不客氣的收下囉!”藤丸亦是笑了。
“哎……白哉小弟親手做的禮物啊?”不遠處,看着朽木家門口的白哉、鬆梨和藤丸,夜一發出了細微的聲音。
“嘛……要說的話,我還是比較喜歡這個。”浦原手上拿着的是明顯上質的茶杯。“夜一桑也比較喜歡這種‘普通版’的紀念物吧?”
看了看躺在手心朱玉圓潤的胖胖瓷貓,夜一輕聲笑道:“沒錯。”
(只不過這兩者之間的份量可是雲泥之別。)夜一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因爲她知道浦原也非常明白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