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桓自昨日看了太子妃儀仗歸來略有些悶悶不樂,今日彷彿有些發泄一般,早起便將建康城中別緻些的景緻統統賞玩了一遍,直至下午盡興,方纔覺得有些餓了,聽聞建康城中這太白樓做的西湖醋魚非常鮮美,便帶了隨從和昨日那中年男子一同過來,方纔用過,正準備回去,卻不料在門口一下子被人撞了個滿懷。他低首一看,卻發現竟是那日的阿梧姑娘,一時間心中竟然是驚喜莫名,彷彿今日遊覽所有景緻後的興奮都不及這一面的欣喜。
錦瑟擡頭看見是他,心中也是驚喜萬分,只沒想到出來竟然會這樣湊巧碰見,連忙開口道:“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公子!”
穆桓微笑道:“可見我與阿梧還是頗有緣分的。”這話一出,錦瑟身邊的小宮女便是大怒,她張口想罵,卻看見錦瑟絲毫沒有發怒的樣子,面上竟然還隱隱有幾分欣喜。那小宮女心中詫異,只一會兒看看穆桓,一會兒又看看錦瑟,目光驚疑。
穆桓身邊的隨從倒是知道他二人上次的淵源,便都裝作沒看見,只是那昨日陪着穆桓的中年男子頗爲驚訝,目光也來來回回在錦瑟和穆桓臉上轉過幾回,卻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穆桓留意到他的目光,笑笑道:“這位姑娘是在下的一位故友,今日竟然湊巧遇見。”又對錦瑟道:“這位是家父府中管家,何先生。”
錦瑟笑笑,對着何先生略點一點頭,便不再看他,只對着穆桓道:“公子可曾品嚐過這裡的西湖醋魚?”
穆桓話在嘴邊轉了一圈,說出來卻是:“未曾。在下慕名前來,卻還未來得及品嚐,就碰上了姑娘。”
這話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扯謊,他是出門的時候被錦瑟撞上,定然是吃了飯出來的,而且西湖醋魚在這太白居頗有特色,過來的人一般都會點這道菜。因而,那位何先生和穆桓的隨從們一聽到穆桓這謊話,都不由得面上神情古怪,頗爲詫異地看着他。
穆桓彷彿沒有看見他們的眼光,只微笑道:“若是阿梧不介意,可否爲在下介紹一下這建康名菜的特別之處?”
錦瑟微笑應允,穆桓便陪了她又一次登上了這太白居的二樓雅間。
錦瑟的小宮女自然是跟着錦瑟上樓,而何先生同穆桓的隨從們卻不知道是否應該再去吃一次飯,只好面面相覷,最後大家苦笑一下,頗爲不情願地跟着上來,誰料走到半路,穆桓又道:“何先生今日恐怕辛苦了,不如帶着家人們早些回去歇息。”
衆人大喜,心道不用再吃一次飯那太好了,只是目光卻有些遲疑,穆桓看了,微微一笑,道:“劉武隨我過來即可。”
隨從中一個面龐黝黑,留着一臉絡腮鬍子的健壯男子應了一聲,隨着穆桓上樓去,旁人見狀,便隨着何先生拱手行了個禮,依次離去了。
錦瑟同穆桓上樓,尋了靠窗的雅座坐了,小宮女同隨從劉武侍立在一旁。店小二見他們落座,忙過來招呼,待看到穆桓時,微微愣了一下,又看了看錦瑟,隨即笑道:“幾位客官想要點什麼?”
錦瑟歪頭想了想,笑道:“你便上些特色來吧,”她又加了一句,道:“這位公子仰慕你家的西湖醋魚很久了,也上來一份兒吧。”
小二點頭應了。錦瑟這纔回首看向穆桓,見穆桓正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紅,她微微低了頭,問道:“穆公子這幾日都在建康嗎?”
“正是。”穆桓笑答。
“唔。”錦瑟應了一聲,回頭看向窗邊,忽然憶起那日周臻回朝,自己便是在這裡看他的,不由得一笑,回首對穆桓說:“我那日便是在這裡看到了周大人回朝的。”
“哦?”穆桓微有些詫異,抿了一口茶水問道:“阿梧識得周參議?”
“哪裡。”錦瑟笑笑,也跟着喝了一口茶水,微微皺了皺眉頭,道:“我是聽家人說起他的風采,一時好奇,纔來看他的。”
“原來如此。”那男子聽他提及家人,心中微動,面上卻淡淡地道:“我記得上次是送了阿梧回徐府的?”
錦瑟微微一怔,道:“是。”
“那不知當今太子妃是阿梧的——”穆桓問道。
“哦。”錦瑟連忙回道:“我只是徐家的一名遠房親戚,最近也不過是過來建康遊玩,暫居於他家中的。”
她生怕穆桓再問起家中事,又怕他不信自己所言,心中忐忑,暗自後悔,那日真不應該讓他送自己去了徐府,又想到當日怎麼會知道今日還會再見到這男子,忙絞盡腦汁,還想再用些謊話遮掩過去,誰料穆桓便只是應了一聲,就沒了後話。錦瑟偷瞧他神色,平靜安然,彷彿是相信了自己的話,便安下心來,又與穆桓略談些別的話題,及至飯菜上來。
穆桓今日因先遊玩了建康城大半日,先時便很是餓了,第一次來吃飯的時候,便吃的充足,如今看見菜色上來,雖然精美,卻哪裡還有胃口,只得略略做做樣子,微動了幾下筷子,便停下來不動了。
錦瑟瞧見,心中好笑,卻不說出來,只勸道:“穆公子飯量可真小,怎麼不多用些?”穆桓尷尬,只得又略略用了些,錦瑟又笑,道:“穆公子怎麼這般扭扭捏捏,莫非是嫌這裡的飯食不對胃口?還是——”她故意拉長了聲音,問道:“對着我這樣的人食不下咽?”
穆桓大爲尷尬,心中極爲後悔自己方纔的謊話,纔要開口解釋,卻看見錦瑟面上促狹的笑容,心知這丫頭早已明白,不過故意捉弄自己而已。
他只好拱手道:“姑娘明鑑。”
錦瑟咯咯嬌笑,搖頭道:“穆公子真是,真是,”她“真是”了半天,都沒有真是個所以然來,只咯咯笑個不停,連帶着她身後的小宮女也抿脣輕笑,便是劉武那嚴肅的臉上,也露出一分莞爾。
穆桓看見錦瑟笑的花枝亂顫,心中不由得一動,竟然生出幾分莫名的情愫來,便也乾脆收了手,任由她笑。
錦瑟笑了一陣,看穆桓非但不惱,反而目光溫和,面帶微笑地看着自己,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忙岔開話題,道:“穆公子對建康印象如何?”
穆桓微微笑道:“江南富庶,建康更是美麗富饒,景緻彷彿少女一般靈秀。”
錦瑟開懷,待要再說些什麼,忽而聽見酒樓一側樓梯邊有話聲傳來:
“今日定要與周兄在此一醉方休啊!”
錦瑟聽得那名字,心中微微一動,忙回首向那邊看去,正巧那幾人上得樓來,目光也正好瞧向錦瑟這邊臨窗的位置,一時下四目相對,錦瑟同那其中的一人都愣住了。
那人正是周臻,今日他應了皇帝之名去了驛館探望蕭桓,卻被告知廣安王今日身體略好,又瞧見今日天氣甚好,便由着趙和騰帶去了建康城中游玩;周臻心中動怒,待出得驛館,便要將此事告知皇帝,誰料皇帝因聽聞方奇府中新弄了幾塊太湖石,嶙峋崢嶸,甚有興趣,便臨幸賞玩,不在宮中,周臻又跑了一個空。他忿忿地出了宮廷,回到府中,卻又碰巧見到兒時至交好友王寰來投奔他,乾脆拉了一併來這太白居喝酒。
周臻一邊上樓一邊同王寰閒聊,待得剛上樓來,目光順視到那臨窗座位,不料竟然看見錦瑟,不由得大驚,怔在原地。
穆桓見錦瑟目光有異,也順着她看向樓梯口,卻見到周臻正怔怔地看向這邊,不由得也是一怔;周臻方還沒從見到錦瑟的怔忡中反應過來,又看到錦瑟對面坐着一個身着墨綠長衫的男子也看向自己,他一見那人,更是大吃一驚,目光中滿是震驚神色。
王寰見到周臻發愣,不由得伸手推了推他,道:“周兄,今日是怎麼了?怎地呆怔住了?”
周臻一個激靈反應過來,忙上前至錦瑟桌旁,道:“殿——”
他方纔開口,錦瑟便大聲問道:“這位公子瞧來面善,不知如何稱呼?”
周臻方纔知曉錦瑟不欲被人知曉她的身份,忙道:“在下,”他又看了一眼穆桓,才道:“在下乃是看姑娘身旁的這位公子面善,想過來看看是不是故人,倒是打擾姑娘了。”
錦瑟微微詫異,看了穆桓一眼,穆桓卻淡淡笑笑,道:“想來是這位公子認錯人了,在下在建康並無熟人。”
周臻見他裝作並不認識自己,又暗自揣測錦瑟怎麼會同他在一起,也不知這二人是否知道彼此的身份,心中焦急,說出來的話便有些語無倫次:“姑娘,呃,姑娘怎麼會在這裡?哦,不,是姑娘怎麼會與此人相識?”
錦瑟微微惱怒,心道這人還真不識相,自己明明有意不想讓他說出認識自己,他卻還問出這種話來,不是擺明了是認識自己嗎?她冷冷開口道:“我與公子素不相識,不知公子此問何意?”她又看了看穆桓,見穆桓面上也是有些詫異的神色,便又道:“這位公子是我朋友,不知道又與公子有什麼想幹?”
周臻吶吶幾句,竟然不知道該如何作答。那穆桓見了他這樣子,竟然也覺得莞爾,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淡淡地抿了一口茶,道:“既然我同阿梧都不認識公子,公子還是不要打擾我們的好。”
錦瑟忽聽他說道“我們”,心中一動,面上便有了幾許紅暈。而周臻聽見阿梧二字,不由得更是驚異,又看錦瑟面色,不像生氣,竟是十分喜悅,他心中忽然有種難言的感覺,只是方纔錦瑟已經隱約動怒,他也不好再待着,只得悶聲道:“在下唐突了,望二位見諒。”說罷拱手爲禮。錦瑟卻看都不看一眼,只對穆桓道:“我用好了,咱們這便出去吧。”
穆桓微微一笑,起身爲錦瑟拉開椅子,護着錦瑟下樓去了。
周臻看見他們二人神態親密離去,心中竟然頗不是滋味,又想到這二人身份,不由得忐忑萬分,連王寰喚了自己好幾聲都沒有聽見。
“周兄——,周兄——”王寰見到他們幾人情狀,心中甚是詫異,又看見一向伶俐的周臻竟然呆呆的,忙上前來拍他的肩膀,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周臻恍然,苦笑了一下,對王寰道:“不妨,我們繼續喝酒罷。”
只是這二人再沒了多少喝酒的心思,周臻喝了幾杯便推說醉了,王寰便趕忙扶着他回府離去。
周臻回到府中,先令下人安排了王寰的處所,自己卻來到書房,猛灌了幾杯濃茶,開始思索今日這事該如何向皇帝說明。
錦瑟今日也沒了繼續遊玩的心思,好好的一頓飯又被周臻的出現給攪了,心裡頗不是滋味,她心中又對穆桓有些懷疑,便怏怏地開口道:“出來了許久,想必穆公子也累了,不如早些散了罷。”
穆桓心中微微失望,卻不勉強,只說:“好,在下還住在上次的地方,若是有緣,自然還會同阿梧相見。”
錦瑟微微點頭,衝着穆桓笑笑,回身登上了馬車。
穆桓看着她離去,面上神色便一下子凝重起來,劉武見狀,問道:“公子,現下該當如何?是否應當回去先同何先生商議一下?”
穆桓微微皺了皺眉頭,道:“我也未曾想到今日會在這裡碰見周臻。”他想到周臻看見錦瑟的神色,頗爲恭謹,竟然連那日見他時的半分鎮靜健談都沒有了。他心中懷疑愈甚,想來錦瑟絕對不會只是徐府的遠房親戚的身份,一時間竟然頗爲猶豫,半晌後纔開口:“我們先回去,今日阿梧同周臻的事,不要對何先生說。”
劉武應了,又備了馬車,同穆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