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梧,該走了。”蕭桓終於忍耐不住,起身離開那片被重重陰影遮住的角落,來到錦瑟和周臻能夠看得到的光亮處。
周臻一愣,看向蕭桓。不知道爲什麼,蕭桓覺得他的眼神中帶着一絲嘲弄的意味,似乎是宣告自己的某種勝利,他想要發怒,然而終於顧及到自己的身份,強壓了下去,只不甘地回視過去。
周臻將視線從蕭桓身上收回,看着錦瑟,溫和地笑了笑:“阿梧,你回去吧,這裡太寒涼,不是你應該久待的地方。”
蕭桓以爲錦瑟會強自多留一會,然而錦瑟卻只是淡淡地看着周臻,也微微回了他一個笑容,卻一句話也沒有多說,起身向外面走去。
蕭桓跟上她出去,臨別的瞬間,他看到周臻的眼光,正不捨地看着錦瑟的背影,他心中近乎煩亂,只覺得那視線似乎是壓在自己心頭上,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似乎想要儘快離開這令人壓抑煩悶的地方。
二人上了馬車回宮,一路無話,蕭桓想要平復自己的心思,然而卻發現,一向冷靜自持的他,竟然無法靜下心來,滿目中,都是方纔錦瑟同周臻在一起流淚的場景;滿耳中,俱是方纔錦瑟對周臻那堅決的話語:“你是我的駙馬,從前是,以後也一直都是。”
他忽然覺得萬分疲倦,輕輕嘆了一口氣,轉頭看向一旁端坐着的錦瑟,卻是面無表情,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馬車中靜的滲人,除了二人的呼吸聲,還有順着街市行過帶來的熱鬧喧嚷,然而這一切,都與蕭桓無關,聽在耳中,他只覺得落寞,似乎天地之大,卻永遠只有自己一個人,被隔離在這熱鬧之外。
馬車在宮門口停下,蕭桓一掀車簾,不等上前來服侍的小黃門將下車用的腳踏支好,便跳下車來,慌的一旁的內侍中官們急忙來扶,蕭桓冷哼一聲,揮袖甩開他們,大步向內苑走去。
錦瑟嘴角微微彎起,似乎是想要笑笑,然而在衆多前來服侍她的宮人們看來,卻竟有一絲苦澀,隨着蕭桓的背影,緩緩消散在遠處重疊的琅嬛殿宇中。
終於忍不住了吧?錦瑟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涌上莫名的情緒,似乎是苦澀,似乎是欣慰,又似乎,是失望。終於良久,她嘆了一口氣,搭着一旁內侍的手臂,緩步下車。
-----------------------------我是更新的分割線--------------------------------
“殿下?”錦瑟慢慢回宮,方纔到了殿門口,便看見文案正站在門外等着她,見到她過來,忙上前扶住她,似乎是詢問道。
錦瑟看了看身邊的衆多宮人內侍們,微微搖了搖頭,將手抽出來,搭在文案伸過來的手臂上,聲音低沉:“我累了,先進去再說罷。”
文案側目看了看錦瑟的面容,眼圈微微紅腫着,面色蒼白,帶着幾分不爲人知的疲倦,心中瞭然,忙扶了錦瑟進屋,並令跟着的衆多人先行退下,又看到錦瑟在殿中的榻上坐了,一手支了額頭,似乎有些不負重堪。
她忙去一旁倒了一杯茶遞給錦瑟,錦瑟接過,輕輕抿了一口,就將茶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微微閉目,眉頭輕輕蹙起,似乎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煩心事。
文案看着,凝眉想了想,輕聲開口:“殿下可是倦了?”
錦瑟搖搖頭,似乎想說什麼,然而嘴脣動了幾下,又沒有發出聲音。
文案又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她:“殿下可曾見到……”
錦瑟忽而睜開眼睛,看着文案,眼神清明,半點倦怠之色也無,文案心中微微一怔,想要再問些什麼,然而錦瑟卻已經開口:“我要怎麼救他?”
文案一愣,回過神來:“殿下見到駙馬了?他可還好?”
錦瑟避開文案關切的目光,眼睛盯着屋子角落裡加上一隻青花的花瓶,微微失了失神,半晌後長嘆一口氣:“不好。”
“想來也是。”文案看着她的神色,也跟着嘆了一口氣,“魏皇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了駙馬啊。”
錦瑟一怔,又將目光從花瓶上收回,看着文案,語聲鎮定:“這話怎麼講?”
“殿下不知道。”文案迎上錦瑟的目光,微微帶了幾分憐惜,“當年送永寧公主殿下和親的時候,奴婢聽說,駙馬曾經讓那時的魏太子,如今的魏皇受了不少氣。”
“哦?”錦瑟一怔,永寧和親的事,一直令她和周臻的關係冷淡,二人那段時間基本上是在冷戰,因而也從未聽周臻提起過,不由得起了幾分好奇。然而也倒從來沒有聽文案提過這些話,她便開口問道:“你如何知道的?是些什麼事情?”
錦瑟自來魏國後,明顯不甚經得住這邊的冬日寒涼,又加上前些日子身體一直不太康健,因而微微覺得有些冷,說完那些話後,似乎瑟縮了一下。文案見狀,先從一旁取了一件貂裘爲錦瑟裹上,又將屋內的一個炭火暖爐撥了撥,使得屋內愈發溫暖起來,纔開口道:“殿下不知。奴婢從前和中山王的一個侍婢是同鄉,有些話便能私底下傳些。”
“這倒是不知道了。”錦瑟擁了擁身上那件白色貂裘,上下幾乎沒有一根雜色毛,摸上去光滑順手,顯然是十分稀有的物件,她輕輕冷笑了一下,看向文案,似乎是等着她繼續說下去。
“那日中山王同駙馬作爲使者陪同永寧公主和親,中間一度駙馬被魏皇叫去私下談了些什麼,中山王在帳外,並不知曉,然而他後來入帳,卻看見魏皇的面色很是不豫,似乎是因爲什麼生氣,故而他猜想,定然是駙馬同魏皇說了什麼……”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錦瑟一語打斷,她冷笑了一下,說:“這倒有趣了。”她停了一下,看向文案,“縱然我弟弟這話沒錯,可又爲何偏生要告訴一個侍婢,那侍婢爲何又要告訴你?”她目光犀利,直直定在文案臉上。
文案語塞,半晌後,才緩緩跪下,開口:“殿下明察。是奴婢的罪過,奴婢妄自揣測了。”
“你說吧,你有什麼打算?”錦瑟瞥了她一眼,不再理會,淡淡地開口。
文案起身,側目看向周圍,打量了一番後,來到錦瑟身畔,壓低了聲音,對着錦瑟的耳畔低語:“殿下不知,這宮中的幾名宮女,是咱們樑國人,如今同奴婢言及,說陳留王欲行其事,希望殿下能在宮中相助。”
錦瑟一愣,看向文案,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這樣的話竟然是從這個平素看來老實平和的侍女口中說出,她勉強壓下自己的心中的激盪,神色平靜,冷冷地諷刺:“陳留王?他如今已經是魏國的國公了,還行什麼事?”
“殿下不知,”文案再度低下頭,似乎耳語一般,“陳留王殿下不過是臥薪嚐膽而已,如今樑國土地上,正有多處民變,正是陳留王暗中復國的徵兆。” шωш ▪T Tκan ▪¢O
民變?錦瑟心中默默唸過這兩個字,忽然想起蕭桓那日疲憊地對自己說,樑帝留下來的那些動亂,還要他去平復,心中微微一緊,然而面上卻沒有動作,只淡淡地問:“如此,他要我做什麼?”
文案輕笑了笑,然而這笑容卻不同於她平日裡溫和安心的笑容,在錦瑟的眼中看來,竟然有了一絲猙獰意味。
“殿下如今頗受魏皇寵愛,自然是尋得合適的時機——”她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沒有把話說完。
然而錦瑟已經理解了她的意思,心中砰砰亂跳,她暗中咬了咬牙,極力鎮定下來,看着文案,問道:“所以,你們,還有阿瑛姐姐,”她似乎頓了一下,想要忘掉什麼,又繼續道,“才設計了這麼一出,讓我感受一下週臻的苦楚,加深對蕭桓的痛恨?”
文案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殿下聰明。”
錦瑟苦笑了一下,似乎低低地說了一句,文案沒有聽清,忙問道:“殿下?”
“沒有什麼。”錦瑟嘆了一口氣,想着自己方纔的話:周郎,你可知道?你我不過都是一羣有野心的人手裡的棋子罷了。
她想了想適才見過的周臻的面目,心中忽然一痛,努力壓制着纔不讓淚水涌出,然而聲音已經微微發顫了:“阿瑛姐姐那邊是誰?”她嘴邊露出一絲冷笑,嘴脣微微有些顫抖,問道:“是……畫屏?”
文案沒有回答她,只是看着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呵呵,多麼好的打算。”錦瑟笑了起來,不知道是在說文案,還是在說畫屏,抑或是那已經成了魏國國公的陳留王弟弟。
“你先下去吧,我要想一想。”她無力地搖搖手,令文案退下。
“是。”文案躬身行禮退下,然而在臨去前,還是擡起眼睛,頗有深意地看了錦瑟一眼。
錦瑟看着她打開房門離去,擁緊了身上裹着的那件貂裘,又打量着整間屋子,華貴優雅,薰香爐中騰出嫋嫋的輕煙,地龍火盆手爐,都是鎏金雕花,散出暖暖的溫度,可是錦瑟依舊覺得冷,似乎這屋子裡的空曠寒冷,完全不能被這許多的暖爐遮擋住,正一絲絲地滲入她的骨頭中,滲入她的心裡。
щщщ▪ ttκǎ n▪ ¢ ○
她忽然想起那句詩: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阿桓哥哥,如果我們不曾見過,是不是會好很多?
周郎,如果我們從未相識,是不是也會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