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求了皇帝說要出宮去永嘉公主府上小住的錦瑟,在宮裡出了劉貴妃的事情後,竟然提不起精神出去,接連半個月以來一直都怏怏地待在擷芳殿裡,皇帝只道是那日因劉貴妃的事受了驚嚇,一時間心疼萬分,只說不應該讓錦瑟那時還待在那裡,先賞了衆多補品珍玩,又派了好些太醫爲錦瑟診脈,只怕她悶出病來,後來又聽說錦瑟前去拜祭過劉貴妃,心下自是欣慰,又賞下許多珍玩過來,一時間把個擷芳殿堆的是琳琅滿目,應接不暇,錦瑟卻只是恭敬地謝過,沒有往日活潑。
這日不過才四月初三,天氣竟略略有些熱了,錦瑟懶洋洋地斜躺在貴妃榻上,一手支着身子,一手拿着一隻湘妃美人的團扇,看着殿閣裡的小宮女們忙碌不休的收拾皇帝的賞賜,件件精美華貴,可她卻提不起興趣,只瞧着宮女們來來往往的忙碌,伴着不停的驚歎聲和讚美聲。
“殿下,總是這樣子可不好。”畫屏端了一盞新沏的春茶走了過來,近日錦瑟總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莫說皇帝,就連擷芳殿的宮人們也暗自着急,只想她能回覆到原來的活潑模樣,便是想盡了法子逗她,可是都沒有多少成效。
“怎麼了?”錦瑟撇撇嘴,端過茶來抿了一口。
“總是這樣懶着,要懶出病來的。”畫屏嘆氣。
“你不知道春困秋乏嗎?”錦瑟懶洋洋地道,隨手從一旁堆放着的珠寶中拿起一隻赤金點翠蝴蝶樣的鈿子來,轉來轉去的把玩着。
“殿下可知道太子妃的吉服快做好了?”畫屏轉轉眼睛,問道。
“嗯?那又如何?”
“殿下平日裡同徐姑娘關係那樣好,如今她的吉服做好了,殿下竟然也不去瞧瞧,一點兒也不關心。”畫屏故作不滿地撇撇嘴。
錦瑟笑笑,心知她不過是爲了寬慰自己,想來自己也頹了這麼多日子,便從榻上坐起,道:“那咱們去瞧瞧,看看我未來嫂嫂的大婚禮服是什麼樣子的。”
這月二十四日是皇太子大婚的喜日子,太子生母靜德皇后早逝,自劉貴妃去後,後宮無首,吳賢妃便成了實際上的後宮之主,因此,這大婚的禮儀備置等事儀便被皇帝給了她去做。錦瑟雖然不喜歡她,因着徐瑛和太子的面子,她也扶着畫屏去了吳賢妃宮裡。
倒也湊巧,錦瑟來到吳賢妃宮裡時,正好遇到尚衣局呈上來供吳賢妃檢視皇太子妃大婚時的衣物,吳賢妃便拉了錦瑟一同查驗。大紅色雲錦的翟衣在宮女手上如流霞一般鋪陳開來,上面繡着精美的九鳳圖案;而桑色的鞠衣用金色絲線勾邊,華麗精緻;太子妃所用的鈿衩也是專門特製的,九鳳雲紋點翠的足金鈿子,鳳冠,配着鳳首鑲東珠的釵子,步搖,三孔垂珠耳鐺,件件精美,價值連城。饒是錦瑟從小長在宮中,也覺得這套華服美麗異常,不禁讚歎連連。
吳賢妃心下也高興,這華服是經了她的手製備的,這下看出來只覺得頗爲滿意,這下只消請了徐瑛進宮來試穿看看是否合身就好。她回首看見錦瑟一臉歡喜神色,心中微微一動,開口道:“阿梧若是喜歡,不如哪日也照着這個爲你置辦一套?”
錦瑟抿嘴笑笑,道:“娘娘這是取笑我呢。這是太子妃的服飾,怎麼能是我穿的?”
吳賢妃拍拍額頭,笑道:“哎呀,我竟然將這個弄昏了,該打。”她笑笑,道:“不過,陛下這樣寵愛阿梧,便是逾製做了也是有的。”
錦瑟笑笑不答。吳賢妃又道:“說來阿梧的年紀也不小了,倒是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了啊。”
錦瑟臉上微微一紅,不知怎麼地,竟然想起了穆桓,那日爲他所救,自己卻也是避在他懷裡才逃過劫難,卻連累了他受了傷。她想到那時的心情,雖然是在一個陌生男子的懷抱裡,卻不覺得惱怒,似乎還倒隱隱有幾分歡喜。卻又想到他手臂上的傷,不知道是否好的全了,一時間又有些憂心。
吳賢妃帶笑看着她,看她臉色通紅,表情卻忽喜忽憂,略略有了心思,卻故作不知地問道:“阿梧可有心上人啊?”
錦瑟只覺得臉上都要燒起火來了,急忙起身嗔道:“娘娘竟拿我尋開心呢!我這就走便是。”
吳賢妃連忙道:“好好,我說錯了,不說了還不行?”
錦瑟這才又重新坐下,吳賢妃也不再說錦瑟,只把話題扯回到徐瑛身上,只說改日喚了徐瑛進宮來試試吉服。吳賢妃心中還另有了別樣心思,而錦瑟又怕她再將話題扯回到自己身上,兩人各懷心思,錦瑟略略坐了一會兒就推脫告辭,而吳賢妃也道身子疲累,便不再留她了。
這晚皇帝來了淑和殿,本是來問吳氏太子婚事準備的如何,仔細詢問了幾句,吳氏俱都一一地作答,她看見皇帝甚爲滿意,便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道:“陛下,妾還有一事想稟告陛下。”
“何事?”
“妾看着阿梧年紀也不小了,陛下素來疼愛阿梧,不知道有沒有想過她的婚事?”
皇帝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可是有什麼想法?”
“妾倒沒有。”吳賢妃略略停下,看了看皇帝,繼續道:“不過,妾瞧着,她心裡恐怕有人了。”
“哦?”皇帝微微好奇道:“是何人?”
“妾也只是猜測,”吳賢妃道:“那日阿梧來妾宮中,說到此事,妾瞧着她的神色,怕是心中有人了,”她又停下來,皇帝有些不耐,問道:“那到底是何人?”
吳氏抿嘴一笑,道:“陛下莫急,您想想,阿梧從小在宮中長大,從未見過旁的男子,只有一次出宮,而出宮那日,卻恰好是……”
皇帝微微一怔,旋即微笑起來,難怪錦瑟偏偏選在那日出宮,又偏偏歸來的那樣遲。他忽然想起方奇後來稟告自己所說的,周臻那日可是被小姑娘們看的臉都紅了,便更覺得有趣,但語氣卻淡淡的,道:“還沒有定下來是不是,朕先想想罷。”
吳賢妃聽皇帝這樣說,心中卻知道多半是有戲,嘴上依然恭敬道:“也好,畢竟阿梧是陛下最疼愛的女兒,陛下當爲她慎重打算纔是。”
皇帝點點頭,又道:“錦鈺的府邸是在北街吧?她嫁人也不短了,也該將屋子擴一擴了。”
錦鈺是吳賢妃所出的二公主,封號永安,雖然行二,實際上卻是皇帝長女,只是不怎麼受重視,雖然已經嫁了幾年,駙馬卻是一個不上進的,這麼多年,也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從四品官兒,府邸也遠在北街,雖然名爲公主府,可形狀規制都要偏小些,今日皇帝談及,明顯是因着吳氏說到錦瑟和周臻的事而額外的封賞。吳氏大喜,連忙跪下叩首,拜謝皇帝。
皇帝只擺擺手,免了她的禮,道:“朕累了,歇了吧。”
周臻自那日回京被皇帝召見後,還未及被皇帝問上幾句話,便因爲永樂公主的事情給打斷了,周臻只得領了賞賜默默回府,這些日子以來除了正常的朝會,皇帝問了他兩句議和的情況外,也沒有再對他表示出什麼過多的興趣。這一切在一些別有用心的人看來,似乎周臻又沒有他們想象的那樣會一下子聖眷隆重,飛黃騰達,因而近日裡來爲他慶祝的人也越來越少,回京當日門庭若市的周府便顯得非常冷落了。
周臻倒不甚在意,他本來就是書生性格,多半愛靜,當日那種當街爲人爭相觀看的情景,更是能沒有就沒有。在他看來,與其費盡心思同那些權貴們交好爭派別弄權,倒還不如尋一本書詩集坐在窗下靜靜閱讀的好。生活於他,一杯清茶,一卷愛書足矣。
這日他下了朝回來,正要去書房將自己在街市上淘到的一本好書放進去,卻發現管家氣喘吁吁地奔進來向他說道:“大人,宮裡來人了,宣大人呢。”
周臻頗爲詫異,他是外官,平日裡與宮裡沒有任何交情,怎麼會有人來宣?他心下疑慮,步出房門來到二門裡,已經看見皇帝身邊的貼身內侍德福手執拂塵侯在那裡了。周臻忙迎上前去,不解問道:“不知中貴人此來是——”
德福拂塵一揮,道:“傳陛下口諭——”
周臻忙跪下,道:“臣周臻聽旨。”
“宣吏部左參議周臻即刻進宮見駕——”德福見他跪下,方纔說道。
周臻聽完這道有些莫名的口諭,心下疑惑,有什麼事情,皇帝不能當面同自己說,偏要等下朝後再派人來宣自己?他站起身來,一面令管家拿了些銀錢給德福,一面問道:“敢問中貴人,陛下這是何意?”
德福笑笑,伸手接了銀錢,道:“陛下的心思,咱家怎麼猜的準?不過不會是壞事就是了。”
周臻略略放下心來,只聽德福笑道:“周大人,走吧?”他點點頭,略略整一整衣冠,便隨着德福又進宮去了。
皇帝竟然在御花園的聽香亭中,周臻隨着德福進了宮,才更加覺得詫異。御花園就已經是後宮之地了,不知道皇帝宣了自己來這裡做什麼,雖然德福對他說不會有什麼壞事,他心中還是不免忐忑。及至聽香亭前行了禮,他才發現,除了內侍宮女,皇帝身邊還有一位女子。
皇帝笑笑,令他平身賜座。周臻面色微紅,心道不知皇帝在想些什麼,會見外臣竟然在御花園,身邊還有女眷。他低頭謝過皇帝,方纔斜斜坐下,就聽見皇帝身邊的女子嬌笑道:“周大人真拘謹。”
皇帝微微一笑,道:“阿梧,不得對周大人無禮。”雖然看似是句斥責,可語調溫和,毫無生氣斥責的意味。皇帝素來威嚴,竟鮮有這樣溫和說話的時候,周臻不免心中好奇,微微擡頭,卻看見那女子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嬌俏可愛,他乍一眼望去,只覺得眼熟,而那少女也正盯着他看,見他擡頭看向自己,撲哧一笑,對皇帝道:“父皇,你看周大人臉紅了。”
周臻看她的笑容頗爲熟悉,突然想起來正是自己回京那日,那個在酒樓上看向自己的女扮男裝的少女,他微微一怔,沒想到這少女竟然是公主,又想了想,宮中如此受寵的公主,定然是永樂公主無疑。周臻連忙跪下,行禮道:“臣參見公主殿下。”
這少女正是錦瑟,她方纔想去御花園走走,就有內侍來傳,說皇帝要在聽香亭見她,錦瑟心中疑惑,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見了皇帝問他,他也不答,這下見了周臻過來,才明白皇帝以爲她那日出宮定是爲了見周臻去的。錦瑟想要解釋,卻看見周臻面色通紅,一派正人君子的尷尬模樣,又想起那日在酒樓上看他,也是這種老實面紅的樣子,心中頓覺好笑,也不對皇帝點破了,乾脆隨着皇帝的意思捉弄捉弄他便是。她看見周臻向自己行禮,便安穩受足了周臻的大禮,然後學着皇帝的口吻沉聲道:“周愛卿不必多禮,平身。”話一出口,錦瑟自己也覺得好笑,回頭看向皇帝,也是一面搖頭一面微笑,卻不生氣,她越發覺得有趣,不禁又咯咯笑了起來。
周臻起身,頗覺尷尬,臉已經漲紅到了耳根,忙結結巴巴地開口道:“不知、不知陛下召微臣、微臣前來有何要事?”
錦瑟聽他說話結巴,更是覺得有趣,又嘻嘻地笑了起來,周臻這下更覺得尷尬,一時間只想尋個地縫趕緊鑽了下去。皇帝見他難堪,也笑了笑,後又拍拍錦瑟的手,道:“阿梧,不要胡鬧,父皇要和周大人議正事。”
錦瑟笑答:“是,父皇,那我就先行告退了。”
皇帝微微點頭,錦瑟行了一禮,又看了看周臻,這才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