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蕭桓子嗣不豐, 如今也就只有蕭蓁一個獨生子。後宮中嬪御本就稀少,如今又只有錦瑟一人受孕,尚且不知道是男是女。況且, 就算錦瑟後面產下皇子, 鑑於母親身份, 於魏國中也是甚爲尷尬。再加上先皇的孝期已過(注一), 景和二年春, 便有大臣上奏,以皇嗣單薄爲由,請皇帝重開選秀一事。蕭桓自然看到這份奏摺的瞬間, 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然而卻又沒有駁回, 只令了內務府同皇后協辦此事。
這下國中便開始熱鬧起來, 一時間, 街頭巷尾談論的多是誰家的女兒顏色品德甚好,誰家又可能借着女兒入宮取得天子榮寵。及至三月末, 參加初選的國中佳麗們已經都到了京城,羣芳齊聚。
四月初便是初選,這日,按制,衆參選的佳麗們要將家中父兄的履歷, 帶着自己的生辰八字, 等等送入內府, 等着所屬官員先行挑選, 這一次不過是從家世中挑選, 有門檻太低,或是父兄有不良記錄的, 多半是要被刷下去的。在其中挑選出來的優勝者,不過百來人,又要再送入內宮由老尚宮們再次選拔,此次便是進行德才品貌的選擇了。老尚宮們在其中按照德言工容來選擇女子,不僅要品貌端正良好,身體無瑕疵,還有精於女紅才藝,方可進入第三輪選拔。這樣一來,那原本的百來人,便又被齊刷刷刷下去一片,到了第三輪選拔的時候,便只剩下那麼十幾個佳麗,個個不僅容貌嬌美,性情柔順,還精通女紅刺繡,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也是頗爲擅長的。
最後這第三關,若說難過,便是因爲此次乃是由皇后領着後宮中位份較高的幾位嬪妃前來選拔。生爲女子,不論面上有多賢惠,心中多半是自然不願意與他人共事一夫的,更何況,如今皇后崔氏已經將近二十六歲,韶華易逝,而待選的多爲方過及笄之年的少女,正是嬌嫩嫩的花瓣一般,皇后心中自然是頗爲不願,看人的眼光也就格外挑剔起來。
然而若說好過,卻也是可能的。這入選的十幾名女子中,不乏家世顯貴者。有陳國公,內閣大學士等人的女兒,也都是品貌皆佳的,縱然皇后心中不喜,面上也不得不應承,將她們留了牌子,接入內宮。
因而這樣定來定去,最終還是有六名女子得選入皇帝后宮,剩下的幾名,則有皇后做主分配,將其嫁入宗室。
而這選入宮中的六名女子中,又以內閣學士蘇文海的女兒蘇若云爲甚。她今年不過十六歲,正是嬌豔如花一般的年紀,容貌又極爲清麗,站在一旁,真是燦若玫瑰。眉心一抹胭脂痣,微微一笑起來,帶着臉頰邊若隱若現的梨渦,更顯得嬌美無比。
那日三選時,皇后看到她這容貌,心中便打了一個突,有心想將她許配給宗室,然而卻又知道蘇氏一脈,本是皇帝刻意拉攏的,他家女兒入宮,其實已經是內定之事,萬般無奈之下,只得留了蘇氏入宮,只是心下卻微微冷笑,這後宮裡面,倒是出了三個蘇姓宮眷了。
正思量着,便有內侍進來稟報,說是新入選的貴人們隨着淑妃蘇氏和才人李氏,前來給皇后請安見禮。崔氏端正了顏色,揮手令內侍請她們進來。
一羣女子隨着內侍進入坤寧宮中,由蘇瑤琴領頭,向皇后行了禮。崔氏令她們起身,才賜了座位,正要說些什麼,卻聽見內侍在殿外唱道:
“聖駕到——”
崔氏忙起身行禮相迎,衆妃嬪及新選入的佳麗們也忙跪下迎接聖駕。不多時蕭桓帶着內侍宮人走入坤寧宮中,看到殿中如此多人後,似乎是怔了一下,才受了皇后及妃嬪的禮,面無表情地在正位上坐了。
“陛下,”皇后崔氏向蕭桓行了禮後,在一側坐了,看見蕭桓似乎帶着不解的目光看向自己,忙解釋道:“這是昨日選入的新人,今日倒是她們的福氣,得以拜見陛下。”
看來先前正是她們前來向皇后行禮的,蕭桓微微點點頭,面無表情,淡淡地說:“皇后繼續罷。”他今日心情並不甚好,本想到皇后這裡坐坐,卻沒料到竟然有自己的後宮恰好過來,於是心情便愈發地不喜起來。
“臣妾遵旨。”崔氏應了,正要繼續同她們教導宮規,卻忽然想起一事,微微笑了笑,恭謹地垂下頭去,對蕭桓稟道:
“臣妾方纔去看了蘇妹妹,似乎害喜還是十分厲害呢。”
淑妃蘇氏同才人李氏都坐在一旁,聞言都是一愣,淑妃蘇瑤琴將目光投向蕭桓,然而蕭桓卻只是看着皇后,似乎眸中有關切神情閃過。她心中微微一酸,卻看見皇后雖然帶着笑容,然而眼神卻冷冰冰地朝着自己方向射過來。瑤琴心中一凜,低下頭去。
自從錦瑟有了這個孩子後,害喜害的甚爲厲害,不論什麼東西,都沒有多少胃口。便是勉強進下去的一點兒粥,也很快就吐了出來。這樣不過兩個多月,整個人就已經瘦了一圈,愈發顯得她的臉色蒼白,便是下頜,也尖的厲害,襯出一雙眼睛更顯得大了。
蕭桓自然心疼的厲害,萬分着急之下,幾乎將太醫院中所有太醫都罵了個遍,然而除了老太醫們唯唯諾諾的應承和不斷變換藥房滋補以外,也基本上沒有太大的法子。蕭桓看着,也只得令御膳房每日變着各種花樣爲錦瑟準備膳食,他自己也幾乎日日陪在錦瑟身旁,看她用膳。昨日難得,有一道山楂糕竟然合了她的口味,就着粳米粥,竟然用了小半碗,蕭桓當時大喜,立時賞了這御膳廚子。皇后這樣提及,蕭桓心中不免又生出幾分煩躁,本以爲是好些了,誰料今日又是不適,他不覺得又有些揪心,然而卻眼見下面多人都微微變了顏色,他自然明白對於錦瑟終究是寵幸太過,如此張揚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又當着許多新晉後宮的面,更加不願再提及,只是微微一皺眉頭,並沒有迴應皇后的話。
崔氏面上有些訕訕,心中更是微微一酸,自錦瑟懷孕以來,蕭桓極盡所能討她的歡心,不論是太醫,還是膳食補藥,都是挑最好的;而自己生長子蕭蓁的時候,蕭桓不過廣安王,還要避忌那時太子,遠遠沒有如今精心。然而如今卻見到蕭桓面色,顯然是不想再提及,只得強笑着吩咐尚宮準備講述宮規,然而李才人卻樂的見皇后好看,忽然開口道:
“雖然是女人必要經歷的,可還是需要靜心照料纔是。”她抿嘴微微一笑,帶出幾分謙恭,“不過皇后娘娘照料着蘇妹妹,自然是十分妥當的。”
蕭桓眉頭方纔鬆開,聽到這話,復又擰起,正要發作,忽然聽到一個少女清脆的聲音在下面響起:
“我會做些食物,很是適合害喜之人進用呢。”
他聞聲望去,一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女站在階下,明眸皓齒,帶着幾分俏麗活潑,正擡起頭來看着他,見蕭桓回望過來,又微微低下頭去,帶着幾分羞澀。
蕭桓忽然覺得一陣恍惚,似乎是錦瑟曾經的嬌顏正俏生生地看着自己,問道:“阿桓哥哥,你可知道魏國廣安王?”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乾澀,問出:“這……是何人?”
那少女微微一怔,崔氏已經冷冷地開口斥責:“大膽,陛下這裡豈是你能插嘴的?”
那少女慌忙跪下,然而語音卻有幾分鎮定,脆生生地迴響在殿中:
“啓稟陛下,臣妾蘇氏,家父名諱上文下海,方纔入宮,封爲爲祺祥宮選侍。”
蕭桓看着她答話的神情,並沒有多少慌亂,便道:“平身。”
又問:“你方纔所說的食材,可是確有其事?”
“臣妾不敢欺君。”那少女似乎是膽子也大了些許,站起身來,竟然衝着蕭桓微微笑笑,帶出幾分羞澀,“臣妾在家中時,嫂子害喜就很厲害,臣妾曾經親眼見過家中廚子爲嫂子焙制膳食,確實有些效果。”
蕭桓一怔,那少女的笑容彷彿朝霞一般映入眼簾,他忽然問道:“你是蘇文海的女兒?叫什麼?”
少女微微一怔,似乎沒有想到蕭桓會問及這個問題,她看了看周圍的宮中女子,有些性子急躁的已經面上難看起來。她稍稍猶豫了一下,低聲道:“臣妾父親在家中喚臣妾錦兒。”
錦兒。蕭桓面上沒有多少表情,只低低地將這名字重複了一遍,然後才說:“既然這樣,你便回去寫個單子,將所需食材給御膳房去。”
他又想了想,竟然微微笑了笑,說:“祺祥宮中似乎也沒有主位,你就升做四品美人吧。”
只一句話間,原本剛入選的選侍就升爲了四品美人,一時間,殿中都有些沉默,老成些的低下頭去,沉不住氣的,已經將羨慕嫉妒的目光投向蘇錦兒的身上。蘇氏心中卻半是驚訝半是喜悅,早聽說皇帝清俊,初初看時,雖然確實俊美,卻只覺得神情冷漠,令人心中不免畏懼。然而只是方纔一笑,宛如打破堅冰一般,竟然驚得她心頭鹿撞,面上也是一下子緋紅。
蕭桓看着她的粉面,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起來,笑吟吟地轉向皇后道:“繼續吧。”
崔氏陪着笑了笑,眼中卻閃過幾分冷意,似乎又帶着嘲諷,看了剛剛升爲美人的蘇氏,纔開口吩咐尚宮講解宮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