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本身就不想再繼續打下去了,魏國提出來的和約條款倒是簡單,無非三條:其一,雙方以雲州、延州白水河爲界,互不侵犯,樑國向魏國稱臣,日後需執臣子之禮向魏國朝拜;其二,樑國需每年向魏國繳納歲貢白銀十萬兩,絲絹二十萬匹,於延州交割;其三,樑國需向魏國開放延州,達州,雲州等地邊境,設置榷場,開展互市貿易。
周臻看了這和約,心中只怒,心道這魏國的胃口也忒大了。只是如今實在是城下之盟,沒有選擇,況且出行時,皇帝曾經叫了自己密密囑咐,除了稱臣一條不能答應之外,別的都可以考慮。若是歲幣,江南富庶,也可儘量滿足。他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殿下這就爲難人了,向來國與國和約,都是平等相約,哪裡有叫他人執臣子之禮的?這條是萬萬不可答應的!”
蕭桓笑笑,只道:“即已戰敗,當俯首稱臣纔是,成王敗寇,大人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呢?”
周臻冷笑一聲,道:“樑國隨敗,卻也不是畏懼征戰,輕易征服的,殿下若想再戰,大不了周某便陪着殿下一同魚死網破罷了!”他這話說出來,倒很有幾分凜然之氣。
蕭桓一怔,心中倒有了幾分敬重,面上卻依然笑道:“周大人口口聲聲說此來是爲民生計,求取和平,現在卻逼迫本王征戰了?”
周臻面上冷冷,道:“周某何德何能,豈敢逼迫殿下,只是殿下要欺我國中無人,周某自然不能讓殿下小瞧了去!”
蕭桓又是一笑,道:“周大人莫要動怒,我豈敢小瞧大人?只是這和約一事,是要慎重商議纔是。”
周臻聽他這樣說,也緩了語氣,道:“殿下這話即是。只是這稱臣一事,我大梁是萬萬不會答應的。既然殿下誠心議和,不若再做仔細考慮。”
蕭桓笑笑,道:“也好。”他與帳內的幾名將領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旋即一名身着鎖子甲的將領上前道:“樑國連臣子之禮都不願意執,卻又不知這誠意在何處?”
周臻微怒,道:“即是和談,本是兩方平等,魏國一定要我大梁執臣子之禮,這又是哪門子的誠意?”
那將領又道:“既然如此,不知道樑人的誠意是什麼?”
周臻微微平息一下怒氣,道:“我方願與魏國永爲兄弟友好鄰邦,國君以兄弟相稱,兩國百姓以兄弟姐妹之禮待之,剩下則可以接受。”
蕭桓笑了笑,修長的手指從地圖上劃過,道:“原來樑國在乎的不過是面子。”他眼光掃過下面的幾名親信將領,道:“也罷,既然樑國這樣好面子,就要付出些代價。”
周臻心中微微一鬆,看來他是同意不稱臣了,便問道:“殿下需要什麼代價?”
蕭桓笑道:“我聽說江南富庶,這些日子打過來,發現風土確是比我們大魏秀麗豐腴,”他頓了頓,伸手取過案上茶杯抿了一口,才繼續道:“不妨就多花些錢來買好了。”說罷,他看了看下面的將領,有兩人立刻站出來道:“殿下不可,吾等征戰一路勞累,兵士死傷無數,怎麼能這樣便被幾個錢打發了?他們樑國當我們是叫花子嗎?”
蕭桓微微一笑,道:“不可這般粗魯。”旋即又看向周臻:“周大人,我雖然有意,怎奈下面將士們不同意,我也爲難的很。”
周臻大怒,心道又不是我們請你們過來打仗死人的,又看見蕭桓神色輕鬆,知道這不過是做戲給自己看。於是道:“我大梁定然不會同魏國稱臣,這歲幣殿下若要同意便罷,若不同意,周某便回去請了喬將軍開戰,若認真拼起來,誰勝誰負卻也難說!”說罷起身離座,就要拂袖而去。
一名將領立刻站起來,拔劍怒道:“你口口聲聲道誠意誠意,如今我們拿出誠意來了,你卻又不斷提及征戰脅迫我們,哼”他將劍鋒架至周臻脖頸處,道:“我們大魏竟會受了你的脅迫?”
又有兩人站了過來,抱拳向蕭桓道:“不錯,殿下,末將等請命,立時去剿了這端州城!”
蕭桓面上沒了表情,不置可否,只靜靜地看着周臻。周臻將頭一扭,道:“我周臻不過一介書生,蒙陛下賞識,才做了這議和使,今日若能濺血軍前,也是男兒之幸!如今喬將軍領兵端州城內,便是身死沙場,也定然不會叫你們魏軍佔了便宜去!”
那將劍架在周臻脖頸上的將領更怒,只道:“好!我今日便先斬了你,再去滅了端州城!”
周臻只將兩眼一閉,也不再說話。只聽到蕭桓喝道:“慢!” 他聲音清冷,道:“都收了劍退下!”
衆將立刻收了手中劍鋒,退至一旁。蕭桓上來對周臻道:“周大人好風骨,蕭某佩服。下面將領不服管教,粗魯得緊,倒讓大人見笑了。”
周臻冷哼一聲,也不答話。
蕭桓又道:“既然我們都是懷着誠心而來,何不坐下再好好談談呢?”
周臻冷冷道:“如若魏國還要我大梁俯首稱臣,那也沒什麼可談的了!殿下只管砍了我項上人頭,送回端州城內既可!”
蕭桓微微一笑,對着衆將道:“既然大人這樣硬氣,你們也不可太過強硬,畢竟兩國相爭,不斬來使。還是再好好議議吧。”
衆將聽他這樣說,都回答道:“既然殿下這樣說,那吾等再好生考慮考慮吧。”
周臻這才又緩了一口氣,又重新回到書案前商討,幾人爭來搶去,最終還是同意了周臻用加歲幣來代替稱臣。只是這下樑國卻是真的要大出血了,周臻抹了抹頭上的汗,看着最終定下來的和約想。
那和約的內容最終定爲:
一、樑魏爲兄弟之國,因現任樑帝較魏皇年輕,便稱魏皇爲兄,後世仍以世以齒論。
二、以白水河爲國界,魏國撤兵。(魏歸還樑袁、肅二州。)此後凡有越界盜賊逃犯,彼此不得停匿。兩朝沿邊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創築城隍。
三、樑方每年向魏提供“助軍旅之費”銀二十萬兩,金五萬兩,絹四十萬匹,其餘鮮時物品不限,至延州交割。並另供銀十萬兩,作爲魏軍戰死之人撫卹之用。
四、雙方於延州,達州,雲州邊境設置榷場,開展互市貿易。
蕭桓瞧見周臻面上神色,卻是一笑,道:“如今我大魏與周大人便是友好鄰邦了,大人爲何還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周臻心中忿忿,回聲道:“周某心中自然高興,只希望這和約能長久一些,哪裡來的愁眉不展?”
蕭桓一笑,也不點破,只說:“如今議和已成,大人倒不如隨我在營中走走?”
周臻冷笑道:“殿下好意,周某心領,倒不敢再耽誤殿下回去向魏皇覆命,還是算了吧。“
蕭桓眼神一閃,又笑道:“也好,這樣便不留大人了,今後樑魏成了友邦,倒是日後也有機會同大人再聚聚呢。”
周臻欠身:“不敢,殿下若來建康,周某卻也可以略盡地主之誼。”
蕭桓笑笑,也不再答話,只喚了身邊校尉出來送周臻出營。
喬思成早已等得頗有些不耐了,他心中惴惴,見周臻去了這麼久還未回來,只怕他出什麼事情,卻又沒有收到周臻什麼信號,也不敢出兵,只在城頭焦急地走來走去。忽而一個校尉前來稟報,說是周臻回來了。他急忙往城下看去,只見周臻帶着小廝快馬已經行至城下,連忙叫人打開城門,自己也急急忙忙奔了下去。
周臻見了喬思成,只笑笑,喬思成連忙問他議和之事如何了。周臻只道已經成了,卻未再細述。直到進了端州城,回到行轅中自己房中,才長舒了一口氣,對喬思成道:“真是緊張死我了!”
喬思成大驚,忙問他具體情形。周臻便一一向他詳細說了。聽到緊張處,喬思成也不禁擦一把汗,道:“你也是膽子忒大了,萬一那劍當真砍下去了,那可怎麼辦?”
周臻拍拍胸口,道:“是啊,我現在也覺得後怕了,不過當時就是賭了蕭桓定然不會那樣做,只是在演戲給我看,若是再來一次,我也不敢保證能安穩如昔了。”
喬思成看了他半晌,忽然豎了拇指道:“我原來一直當你是個文弱書生,今日勇氣,卻令喬某佩服!若大人不嫌棄,喬某願與大人結拜爲異性兄弟。”
周臻連忙起身,道:“怎麼敢嫌棄?能得喬將軍賞識,乃是周某之幸。”
旋即二人找了香爐几案,互相通了八字,原來喬思成比周臻大了許多,便居爲長,周臻爲弟,二人這一番結拜,更加惺惺相惜了起來。
結拜完了,周臻又將和約拿出來同喬思成看,這下喬思成即是大怒,拍案道:“魏賊欺人太甚!”
周臻嘆道:“這又有何辦法?唉。”他頓了頓,又嘆道:“不瞞喬兄,陛下在我出使前便有旨意,只要不稱臣,多少歲幣貢賦都是可以的,唉。”
喬思成也默然。周臻忽然又憶及一事,對喬思成道:“是了,我在蕭桓營中竟然喝到了今春的雨前龍井。”
喬思成大奇:“今年的新茶不是才供上去嗎?怎地蕭桓那裡竟然都有了?”
周臻搖頭不語。喬思成卻凝眉思索了半晌,道:“這貢品賦稅之事,素來是方奇那廝掌管的,莫非——”
周臻想了想,又道:“如果他二人當真有聯繫,我們也沒有證據,且先靜觀其變吧。”
喬思成點頭,後又與周臻隨便說了些話,看他神色疲憊,便道:“兄弟既然累了,便好生歇息吧,我先出去了。”
“好,”周臻點頭,又道:“還要勞煩喬兄上表陛下,將和約報知陛下。”
“好。”喬思成應諾,“我這就去寫摺子。你先好生歇着吧。”說罷,自出了周臻房門不提。
“周卿果然忠勇,智計過人!”皇帝聽了他前番的描述,也不覺讚歎。
周臻忙從回憶里拉回思緒,起身謝了皇帝。又想了想,同喬思成結拜的這段便略過不提,只同皇帝道了自己同喬思成對於方奇的疑慮。皇帝聽了周臻這番描述,竟然半晌無話,良久纔開口問道:“不過你可知魏國派了使者前來慶賀太子大婚?”卻也沒有提及方奇的事。
周臻謝過答道:“是,臣聽說了。”
“那麼周卿可知,廣安王也隨同使者一同來了?”皇帝拿起茶盞,輕輕吹去水面上的浮茶,又似乎有些漫不經心地問。
周臻心中微微一凜,他又想起那時蕭桓面上頗有深意的笑容,不禁有些疑惑,開口答道:“回稟陛下,臣不知。”他看了看皇帝的面色,斟酌了一下,還是問道:“陛下,臣不知陛下對蕭桓竟然有今年的春茶怎麼看?”
皇帝面色微微一怔,神情莫測,卻沒有說話,良久,卻忽然開口問道:“周卿以爲廣安王是什麼樣的人?”
周臻一怔,想了想答道:“臣以爲蕭桓此人聰慧機敏,頗具權謀,能征善戰,野心也不小,萬萬不可小覷。”
“唔。”皇帝略點點頭,又道:“先不管這些,既然他來了,你又同他接觸過,不妨去安排接洽他的事宜,這就去準備吧。”
“是,臣領旨。”周臻起身允諾,行了一禮:“那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擺擺手:“且慢,”他擡眼仔細打量着周臻有一會兒,卻什麼都沒說,又擺擺手,道:“你先下去吧。”
周臻旋即退下,心中卻是莫名萬分,不知道皇帝今日召自己來到底是要做什麼,看來又好像不僅僅是魏國來使的事。他又想到蕭桓,心中又甚爲疑惑,不明白蕭桓此來到底是何意。
其實不止周臻不明白,蕭桓自己剛接到魏皇旨意的時候,也是一頭霧水。他出徵多日,朝中局勢多有變化,只怕太子一派做出什麼手腳,便想議和完畢後也儘快趕回魏都鄴城,誰料和約剛定的第二日,魏皇的詔書就送到,說過些日子會派使者前來樑國慶賀樑國太子大婚,既然廣安王已經在樑國了,就不妨留下一同祝賀樑太子大婚。蕭桓當日心下極爲疑慮,然而留在鄴城的親信回報卻說京中一切正常,沒有任何異常的情況。他心中依然忐忑,又問及魏皇,情報上也說魏皇身體康健,並未表現出任何對蕭桓不放心的事。蕭桓摸不透魏皇的用意,便只好既來之則安之,先行來到樑國都城等候魏國來使。只是他卻不願意讓太多人知曉自己身份,便先行隱瞞了此事,只想待魏使到來後再一併告知樑國方面。
近日魏國使者既然已經到了,蕭桓也就不好再作隱瞞,令魏使上報了樑國,因而纔有了樑帝召見周臻令他接待之事。而蕭桓今日見了魏使,方纔明白魏皇爲何要自己也留在建康共賀樑太子大婚了。不過這些事就不是周臻能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