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 碧空如洗。
從雲月安排完陵關閉城事宜,章行逸就纏着她。
“你信不信我捆了你走!”
“你先告訴我你爲何在此處。”雲月還是這個回答。
“這個不重要。”章行逸走到雲月面前,擋住了她看地圖的視線。
“讓開。”雲月微皺眉。
章行逸摸摸鼻頭, 痞痞哼了一聲, 挪開了……
雲月看完地圖, 坐到茶案邊喝口茶的功夫, 他又挪過來。
“小白, 這裡不是你呆的地方。離開這裡,你想去哪去哪。”這下章行逸嚴肅了許多,“跟我走吧。”
“你跑到這裡來, 榕樹寨呢?”雲月問。
她的眼睛清亮,像一面鏡子, 將他的所思所想看得清清楚楚。他支吾道:“那個不重要……”
“這個不重要, 那個不重要, 連榕樹寨都不要了。章行逸,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雲月突然爆發火氣, 章行逸嚇了一跳。
“讓榕樹寨白白被他利用。現在你連家都沒了,還想帶我去哪兒?”雲月越說越氣。章行逸竟還在笑。
“哪兒都能!”
雲月瞪他一眼。
“你堂兄也是關心你……”
“呵,他若是關心我,今日我也不會陷在這裡!”雲月吼道,“他是什麼人?動動脣舌便能令百萬兵馬繞道的人!聽他的話能把命賠進去!”
章行逸埋着頭不說話。
雲月喝口茶, 片刻便冷靜下來, 恢復了面無表情。
“還要命的話, 給我滾。”她說。
“雲霽不是不關心你。”章行逸看着雲月。
雲月皺眉。
“你說得對, 他確實聰明絕頂, 所以才讓我來此處。”章行逸牽脣笑,笑容又苦又澀。
他的雙眼定定看着她。
雲月轉開眼, “南邑軍一到我就走。”
“你還想見他?”章行逸忍不住問。
“不想。”說完雲月起身快速走開了。
她逃得太快,章行逸跑了幾步纔跟上。
傍晚時分。三角梅開得豔麗。
在花園走了一圈,回到屋裡時,雲霽早已汗流浹背。
蘇朦還未替他拭淨汗水,雲家三爺便氣轟轟闖了進來,她只好先回避。
雲霽讓雲堂坐。
“我女兒呢?”雲堂咬牙切齒道。
“快回來了。”三叔不坐,他也不好坐。
“說好皇帝被俘便讓我女兒回來,現在她人呢?”雲堂拂袖大吼。
雲霽往後退了一步,他的腿腳不靈便,撞上了身後的書架。
“阿月是大嶽開國以來第一位女將軍,三叔應該爲她感到榮耀纔是。”雲霽站定了說。
“我不在乎!”雲堂怒目圓瞪,像要吃人似的,“我只要我女兒好好活着!”
“三叔不必擔心,阿月不會有事。”雲霽仍舊淡然。
“老子不信你!”雲堂吼道,“我來就是告訴你,若是阿月有任何不測,老子饒不了你!”
雲堂狠狠瞪他一眼,拂袖走了。
晚上,雲堂的人終於回來。他聽完消息,面色瞬間灰敗下來。
雲深闖進來,問他爹:“到底怎麼了?”
“你別管!”雲堂大聲吼道,卻明顯中氣不足。
雲深握拳,雲霽謀反後這兩年,他的父親老了許多。今夜看來,他兩鬢的白髮亮得刺眼。他去了雲霽房裡。
雲霽倒是一臉淡然,他告訴了他如今阿月的處境。
“胡狄有多少兵力?”雲深氣得渾身發顫。
“胡狄屯封州五萬,攻陵關的十萬。”
“雲霽,你混蛋!”雲深站起來罵道。
“她身邊有很多人,除了章行逸還有她的影子,她不會有事。”雲霽皺眉。
“你不懂阿月。”雲深定定神,冷冷看着雲霽,若非這人是他的堂兄,而且身體殘疾,恐怕他早就揍他了。
雲深奔到馬廄,牽了馬,連夜出發,往陵關去了。
第二日,雲堂知道消息,氣得捶胸頓足,一大早便跑到雲霽的院子裡去。
“派人催南邑王發兵。讓他去救人!”
“南邑王如何會聽我們的?”雲霽剛起不久,眼下還有一片青影。
“陵關城失,西越大開,中原亦將危矣。我不信他敢坐視不理。”
“三叔說的他難道不知道麼?”雲霽說,“他不出兵,只因還未到萬不得已之時。”
“我女兒成了陵關守將,兩萬兵馬對人家十萬兵馬,此時還不是萬不得已,何時是?”雲堂氣憤,卻無力發出多大的火。
“還有三萬雲家軍。”雲霽說。說完嘆了一口氣。
雲堂聽了臉色更加蒼白。
雲霽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他連阿月的命都不在乎了,何況雲家。他只會想盡辦法除掉雲家和雲家軍。”
“老哥啊,你選的好兒子啊!”雲堂哀嘆。
雲霽想過親自去見南邑王,但念頭一起便被打消了。
他不可能說得動他,或許剛露面便被殺了。如果向他坦白一切事因,大事或許成不了,即使成了,雲家有推他上皇位的本事,如何能不引起他的忌憚?如此進退兩難,不如什麼都不說,讓他以爲雲家只是忠於周胥樑。他登基以後,或許還會考慮啓用雲家,至少,不會對雲家趕盡殺絕。
可坐以待斃,不是他的風格。
探子彙報完胡狄大軍的兵力,房裡靜了幾個呼吸。
“諸位有何想法。”雲月打破沉默。
幾位副將擡起頭,看着雲月。他們的神情奇怪,像要對她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有話直說。”雲月冷聲道。
“將軍。”有人開口了,語氣很恭敬,“陵關以東再無險關可守,退不得。”
雲月覺得奇怪,仗還沒打,怎麼就有人說退不得。
“有人想撤退?”雲月看着他們,目光銳利如劍。
他們接觸到她的眼神便躲開了,彼此看了幾眼,閉口不言。
“陵關雖不是我的家,但我定會守到援軍趕來。若定西軍有臨陣欲退者,斬!”雲月起身說。
“是!”他們回答得震天響。
他們離開以後,雲月仍然感到奇怪,莫非軍心有所動搖?她在軍中沒有信任的人,只好找來章行逸。
“怕你想退唄。”章行逸說。
“昨天有幾個西越軍小兵從西邊逃了回來,他們說是定西將軍建議林將軍撤退的。現在軍中都傳你貪生怕死,要是你下令要退,他們就抗命。”
雲月聽是這樣,沒說什麼。
“你不會真的要替他們守城吧?”章行逸見狀問。
“西越也是我大嶽的國土,不是替他們。”雲月淡淡道,“你該去守城門了。”
章行逸悻悻然走了。
不一會兒,雲曦帶着一個小兵回來了。
那小兵氣喘吁吁:“將軍,南邑軍還未發兵。”
“東邊和北邊呢?”雲月臉色白了一瞬。
“東邊雲家軍前日動身,明日便能趕到。北邊北疆軍也沒有動靜。”
“雲家軍來了多少人?”
“三萬。”
雲月閉眼沉思片刻,對那小兵說:“你替我帶一封信給南邑王。”
“務必當面交給南邑王。”雲月把信交給小兵,又拿了一個小小的錦袋給他。
小兵鄭重接下,又狂奔出去。
“小姐,王爺他……”
雲月堅定道:“他會來的。”
“小姐,打完這場仗,你有何打算?”
“我的選擇不多。時勢會推着我走。”雲月嘆道。她的腦子裡浮現出那日被她刺死那個狄人,她竟然一點也不害怕。
她坐下了,背過身去看着屏風上的地圖,眉頭漸漸皺起來。
她閉上眼,腦海裡是她怕的東西。她怕的是陵關城失守,定西軍覆沒,西越百姓陷於兵燹。
門外有急切的腳步聲踏來,她睜開眼,見屋裡很亮堂。
“將軍,胡狄大軍已到城外十里!”
“我就來。”雲月毫無驚詫,穩穩起身。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爲了守住這座城,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未時初,十萬南邑軍從絕城開拔。
岐城的將領,包括南邑王,還在王府等他們北上。他們要去神軍索前與他們匯合,兩個時辰後纔出發。
神軍索已經修好。這次,南邑軍又要從這座橋上經過,去救幾十年前救過的地方。
申時末,有個西越軍小兵來到王府求見。
門口站了一堆整裝待發的將軍,還有幾個未着戎裝的男子。他們有的英武不凡,有的眉目清秀,但統統面無表情,比西越的將軍看起來更加兇悍。
“找誰?”有人開口問話。
“找南邑王。”小兵挺直腰桿,抱拳行禮道。
“何事?”另一個人問。
“定西將軍有信物交給王爺。”
有個人排出衆人,對他說:“南邑軍已經出兵,我等一刻後也要動身。”
這個人穿着一身深灰色衣裳,皺着眉,彷彿很是憂心。
“將軍命我將信物當面交給南邑王。”小兵回答。
“那你進去吧。”
門口衆人讓開一條路,小兵從他們中間走過,極力剋制打顫的雙腿。僕從領他到了一處院子,他走進去,剛好見一女子從屋裡走出來。
女子端莊高貴,着一身暗綠色深衣,束了袖,頭髮卻散在背後。她的腰間還配了一把匕首,鞘上鑲了一顆寶石,很精美。
“何人?”女子問他。
“西越軍傳信兵。求見南邑王。”小兵答。
“王爺正在更衣,你等在此處。”
小兵應了一聲,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瞥見院裡大魚缸裡有幾條鯉魚在翻騰。
不一會兒,有個身着戎裝的高大男子走了出來。他只穿了青色軍服,未穿甲冑,一身氣勢卻令他不敢直視。
“拜見南邑王。”小兵下跪行禮。
南邑王擡眼瞥他。他穿着西越軍的軍服,很容易辨認。
“起來吧。”南邑王走下屋檐,沒在他身邊停留。
“王爺!”小兵站起來喊道。
南邑王無視他,徑直向前走。
“南邑軍就要去援救陵關,你不必着急。”綠衣女子走到他身邊對他說。
“求王妃將此信和這個交給南邑王。”他拿出信和錦袋,雙手舉着恭敬呈給女子。
女子本面色冷淡,聽到此話露出些許笑意。她笑起來真好看,如冬日裡的白梅綻放。
“可以。”女子答應了。
信封上寫着“南邑王親啓”,女子接過信封,怔了片刻,小兵沒有察覺。她拿了信便要走。
“王妃慢着,還有這個。”小兵將錦袋遞到她面前。
女子擡手接下了。
到了王府門口,所有人都騎在馬上,準備出發。小兵不再那麼緊張,卻還是看着那女子。見她把信親手拿給南邑王,南邑王接過了放在懷中,他才放了心。
女子上了馬,南邑王下令出發。
一隊人很快消失在道口。
小兵這才反應過來,南邑王妃又忘了錦袋。不過應該不礙事了,南邑軍已經出兵,最多三日便能趕到陵關。
他走到街口牽了自己的馬,跨上去便打馬開始狂奔。他要趕快把這個好消息帶回陵關。
南邑王府閉門不久,兩個男子來到。他們打門許久纔有人開門。
“南邑王呢?”爲首的男子着深衣,佩劍,面無表情。
“王爺出門了。”僕從回答得謹慎。
“去哪了,何時回來?”男子很急切。
“你是何人?”
見僕從一臉戒備,男子拿出一塊牌子給他看。
僕從見了牌子,皺眉片刻還是說了:“王爺帶兵去西越了,剛走,恐怕近段日子不會回來。”
男子收起牌子要走。
僕從拉着他低聲說:“王妃出事了?”
男子什麼都沒說,下了臺階,兩人跨上馬向西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