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天涼了不少。路上有些泥濘,雲起和拾得走了整個上午纔到絕城大營。他們所在的地方就在絕城南郊一座小山上,吳纓等人找了幾趟都沒找到,可見位置之隱蔽。
雲起對守營小兵說找鄭將軍,並報上了自己的大名,雲起。
拾得要參軍,需要報名字,等待的時候,雲起問他是否要改名。
“養父不讓拾得跟着他姓,拾得跟着起哥姓可行?”拾得問。
“行啊,你若是跟我姓,便當真要把我當哥哥看。”雲起笑道。
“那起哥便替我把名也改了吧。”
“你腹有詩書,爲何不自己改呢?”
“養父取的名,雖然隨意了些,拾得不敢擅自改。”拾得說,擡頭看了一眼雲起,“現在起哥可以改。”
雲起轉頭看拾得,點點頭沉思起來。
雲起讀書多,但看的多是些史書、兵書,不愛看風雅著作。所以他從小給人取名不是箭頭就是刀子,還真沒給人正經取過名。
半晌,雲起腦中靈光一現。
“既然你名叫拾得,不如取名撿吧,跟拾一個意思。”
“起哥說的是撿拾的撿?”拾得問。
看着拾得天真的臉,雲起生怕自己坑了他,他擺擺手,一本正經道:“這個字不好,我給你選了個同音的字:簡。簡牘之簡。”
拾得沉吟,彷彿了悟了什麼,看着雲起鄭重躬身拱手行禮:“謝起哥賜名。”雲起擇的這字,既保留了原本的名意,又在警示他勿忘養父恩,還督促他不斷進步。當真是好字。
雲起呵呵笑:“雲簡,嗯,不錯。起來,別動不動行禮。”
兩人這邊說完話,營裡剛好有一隊人走了過來。
當頭一人見了雲起,多看了幾眼,停下了腳:“雲起,你怎地在此?弟兄們找你都找瘋了!”
此人正是親兵營的副將之一,羅封,也是上次黃龍驛刺殺死裡逃生的人之一。
“羅副將。”雲起抱拳行禮,見狀已經猜到了七七八八,也不知阿月是在岐城還是在絕城。
“快來,隨我去見王爺。”羅封招呼他就走,一轉頭纔看見拾得,“這位是?”
“他是我路上遇見的小兄弟,讓他跟我一起進去吧。”雲起說。
羅封點點頭,領着二人進了大營。
走了一會兒,到了中軍大帳。羅副將讓雲起進去,拾得不得進,只得在外面候着。
雲起跪在帳中,南邑王埋頭看軍報,除了他進來時看了他一眼,到現在起碼一刻鐘過去了,王爺一句話不說,似乎當他不存在。雲起心裡有不好的預感。
“王爺,阿月可還好?”不久,雲起終於沉不住氣了。
周曠珩擡眼,放下手裡的軍報。
“章行逸爲何要綁你?”周曠珩開口問,一問便問到了點上。雲起心裡發苦,感嘆王爺比父親和大哥難對付多了。
雲起只思索了一瞬,脫口便說:“屬下與阿月在岐城開了家店,引來了土匪的覬覦,意圖綁架屬下索要贖金。”十幾年的默契不是白來的,他的回答與雲月一樣。
周曠珩不疑有他,他頓了頓問:“你二人開了店,目的何在?”
雲起沉默,這個有些難以回答,他不知道阿月會不會說真話,說的假話又是否瞞得過南邑王。
“她已經說過了,本王想聽你再說一遍。”周曠珩說,語氣隨意。
猶疑間,雲起相信了自己的直覺。
“王爺知道雲家如今的狀況,我們力量微薄,不過想爲雲家百來口人鋪條退路,未雨綢繆罷了。”雲起說了實話,憑南邑王如此敏銳的洞察力,阿月也瞞不過他。而且,他若是要查,絕對逃不過他的眼。
“所以你帶着她在外犯險?”周曠珩問,語氣裡多了壓抑感。
雲起鬆了口氣又提起了心。
從小到大,雲起和雲月幾乎形影不離,到了岐城,南來藻和北來藻都是雲月的主意,雲起自己都說不清是他帶着阿月犯險,還是阿月帶着他犯險。他們兩個命運相連,喜好相似,從未覺得誰帶着誰,有任何想法都是自然而然合謀就做了。
現在周曠珩問起,他才意識到,阿月是她的妹妹。她不會武功,還爲了雲家四處顛沛,確實是他這個做哥哥的沒用。
雲起有些沮喪,但只是一閃而過。因爲阿月跟別的女子不一樣。
“阿月做事看似魯莽,實則思慮周全,我們從未以身犯險過。”雲起回答,不卑不亢。
雲起毫不知錯,跟雲月理所當然的態度一模一樣。周曠珩怒不可遏,雲起不是雲月,他不需要忍耐。
“她爲了你孤身跑去找章行逸,差點掉下懸崖喪命,這也是思慮周全?”周曠珩沉聲說,帳裡突然壓抑得雲起喘不過氣來。
雲起臉色一白:“阿月怎麼了?”
“哼!阿月阿月!你一直直呼她的閨名,可是未將本王放在眼裡過?她已經是本王的王妃。”周曠珩眯着眼看雲起,眼裡隱隱有殺氣。
雲起駭了一跳,王爺竟然對他起了殺心。
“王爺恕罪。”雲起伏身跪拜,他下意識告罪,額頭滲出細汗。他想起宣蘭院的丫鬟也是經常叫阿月小姐,他習慣了,而且,雲月確實不像個王妃。
何況,王爺幾時把她當做王妃對待了?
一年了,二人還未圓房。
想起上次阿月在他懷裡哭成那樣,雲起心裡不知錯,反而是怨憤的。可王爺氣勢太迫人,他頂不住……
“若是她真出了事,你確實難逃一死。”周曠珩斂了氣勢,冷冷道。
“王妃可還好?”雲起微微擡頭,雖然後怕,還是忍不住問。這是他第三次問了。
周曠珩睨着他,終於還是沉着臉回答了:“她沒事。”
雲起緩緩吐出口長氣,不料這口氣還未吐完,周曠珩發話了:“八十軍棍,自去領了。”
“是。”雲起心裡苦,嘴上卻是恭敬。
出了營帳,雲起正要苦笑着讓羅副將帶他去領軍棍。卻見鄭雪城站在帳外對他打招呼,笑得一臉燦爛。
“不錯,終於想通了!”鄭雪城走過來拍着雲起肩頭說,“有出息!就跟在我手下吧。”
雲起挪開肩頭,對鄭雪城抱拳行禮:“鄭將軍誤會了,是這位小兄弟要參軍。我只是將他帶來讓將軍提點着些。”
鄭雪城收回手,側身看了一眼拾得:“幾歲了?”
“十四歲半。”拾得拱手行了個文禮,恭敬回道。
“不到十五歲,軍裡不能要,過半年再來吧。”鄭雪城說,一臉公事公辦的正經樣。
拾得聞言,也不沮喪,只是轉頭看向雲起。
“不過……”鄭雪城對雲起扯開笑,“若是你參軍,我可以讓他在伙房裡做工,到了年紀再入籍。如何?”
“既然可以在伙房裡做工,那與我參不參軍也沒什麼聯繫,鄭將軍就幫個忙吧。”雲起說。
鄭雪城皺眉撓頭:“你到底什麼時候參軍啊?你年紀也不小了,再耽擱幾年在軍裡該沒有發展了。”
雲起神色一怔,心內嘆氣,面上卻是一片淡然:“家中有事走不開,鄭將軍無需再勸,請幫我這個忙。”
鄭雪城失望,擺擺手轉身甩給拾得一串問題:“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家中幾口人,都是做什麼的?”
“草民姓雲名簡,岐城匯良縣人士,家中無人,養父死前是個印刷匠。”拾得埋頭恭敬說。
鄭雪城見他說話沉穩有禮,是個有文化的。他打量雲簡幾眼,就是瘦了點。不過能長,不能長還能練。他勉強收起了失望。
“好吧,本將……”鄭雪城剛要說話,一邊帳簾從裡撩開,王爺從裡面走了出來。
“王爺。”帳前幾人停了話頭,都恭敬對王爺行禮。
周曠珩是想回絕城,親自將雲起找到了的消息告訴雲月,還能一起用午飯。此時見雲起在帳外與鄭雪城說話,心裡疑惑,看了二人一眼。
“你二人認識?”鄭雪城值防絕城,已經大半年沒有回過岐城,二人是何時認識的?周曠珩隨口問了鄭雪城,並沒有多想什麼。
一旁雲起心內猛地一震,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他不敢有任何反應。王爺問的鄭雪城,無論他說什麼都很可疑。
“是啊,不久前末將在街頭遇見雲老弟,見他功夫了得,一直想將他招入南邑軍來着,可惜雲老弟抽不開身,末將正勸他呢。”鄭雪城笑着說。
雲起心內慶幸,暗暗鬆了口氣。沒說到關鍵的時間地點,王爺應該不會再問。
事實證明,他再次低估了周曠珩。他臉上雖然沒有變化,可是呼吸變得明顯。
周曠珩眉梢微動,橫了眼珠瞥一眼雲起後問:“在岐城遇見的?”
聽到王爺問出這句,雲起知道自己完了。
阿月,二哥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