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了,若再解不開。你和子樂總有一人該離開。”這是周曠珩第一次對申應提到二人的事。
申應一驚,掀袍跪下:“王爺恕罪!”她很清楚王爺用人的手段,暗衛首領裡出了這樣的事,他能容忍到如今已是極限。
“你想走嗎?”周曠珩說。
“不想,也走不得。”申應顫聲說。十二地支暗衛哪個能離了南邑王?
除非死了。
“子樂也不想,也走不得。”周曠珩說,看見申應握緊了拳頭,“別再讓本王失望。”
周曠珩說的別“再”讓他失望,這麼說她已經讓他失望過了。申應垂着頭,幾乎要哭了,但她將眼淚嚥了回去,面色極快地恢復平常。
“屬下明白。”
申應帶着人走了,周曠珩看着她的背影,眉頭最終也沒舒展開。四年前的事,他身邊很多人都清清楚楚,偏偏申應不願意去查。以前他不明白,現在終於知道她在怕什麼了。
雲月左手吊在脖子上,右手扶着雲起肩膀緩緩走出營帳。
申應給她找了一身乾淨的軍服,南邑軍的軍服,是青色的麻衣。雖然不用穿甲冑,但云月一身是傷,穿着也很不舒服。不過看見吳纓等人還穿着帶血的衣服,她看看自己,笑了笑。
掃了營地一圈,兵士和暗衛都集合完畢,沒見到周曠珩。雲月剛想問,就見他從林裡走了出來。
周曠珩走近了,雲起反應過來,邁着小碎步挪開。雲月扶着他肩膀的手臂拉得老長,最後掉了下來。
“二哥?”雲月轉頭看他,有些不滿。雲起挪開幾步,擡頭望天。
“沒有馬車,跟本王騎馬。”周曠珩看着雲月說。
雲月見他眉頭微皺,雖站不太穩也不敢碰他。
“不行啊,我背上很疼。我還是自己騎吧。”雲月說,陽光有些刺眼了,她眼睛微微眯着。
“你只有一隻手。”周曠珩點出要害。
雲月看了看吊在脖子上的手,咬脣不言。
這邊站了一會兒,吳纓那邊已經收拾好了,正等着出發。
雲起把馬牽過來。
行軍途中,周曠珩殺伐決斷從不猶豫,這下面對着雲月,他也只是頓了片刻,沒等她反應,直接提起她就撂上了馬。
不遠處就是幾百雙眼睛,雖然他們目不斜視,雲月還是沒出聲。
雲月倒騎着馬,周曠珩一上來,她的臉就挨着了他的胸口。他的臉色沉肅,雲月倒是呼吸緊了緊。
隊伍行得不快,雲月撐了片刻,乾脆窩進了周曠珩懷裡,右手環着他的腰,腦袋埋在他懷裡。整個人靠在了他身上。周曠珩脊背挺直,沒有什麼表情。
日頭越來越盛,兩人都熱得不行,周曠珩額角的汗滴下來,落在雲月的頭髮裡。
雲月動了動,擡頭看他。
周曠珩緊抿着脣,雙眼平視前方。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眉眼鼻脣和下巴仍然透着堅毅。
見他沒什麼反應,雲月便肆無忌憚地看着他,看得周曠珩默默紅了耳朵。
他垂眸瞥了她一眼,眼含警告。雲月乾笑一聲,埋頭。
過了午時進了南邑境內,到了第一個驛站,周曠珩下令休息。
歇了一會兒,雲月臉色便有些蒼白。周曠珩拿着藥箱進來,要換藥。
看着那些紗布,雲月倒抽一口涼氣。
“可以不換嗎?”雲月看着周曠珩,要哭不哭的樣子。
周曠珩眉頭鬆了鬆,語氣很軟:“要換才能好。沒那麼痛的。”
雲月看着他,神色哀痛,彷彿要她命一樣的。可週曠珩堅持。換藥要脫衣裳,申應走了,這些事只能他做。
雲月怕痛,什麼想法都沒了,脫衣服的時候就開始發抖。她背對着周曠珩,面朝榻裡。由於左手不便,周曠珩還幫她把衣服從勃頸上拉下來。
解紗布的時候,雲月繃緊了身子,揭開貼着肉的那層最讓她害怕。周曠珩動作很輕很穩,揭開以後傷口涼涼的,沒覺得多疼,她的神經鬆了下來。
背上和手臂上換好了藥。周曠珩站起來呼出一口氣,接下來換膝蓋上的。他幫雲月穿好衣裳,雲月轉過身,把腳丫子放到地上。
周曠珩看了一眼她的小腳,頓了頓,輕輕撩起她的兩隻褲腿。
雲月目不轉睛看着周曠珩的動作,只見他的手指翻來覆去,又輕又慢。
外面蟬鳴聲正盛,空氣裡也是燥熱,雲月熱得額頭冒出細汗,可是她嘴角忍不住勾起了笑意。
揭開最後一層時,還是很疼,雲月抖了一下。周曠珩湊近些,輕輕吹了下。
雲月怔住了,方纔背上涼涼的,敢情是他吹的?
察覺到雲月的目光,周曠珩手上頓了頓,接着繼續換藥,彷彿不知道她在看自己,她怕疼時還是湊近去吹。
換完了藥,幫她穿上衣服,周曠珩站起來。雲月直勾勾地看着他,想說什麼說不出來,她心裡悶得慌。
好不容易抓住思緒了,門外響起有些急促的腳步聲。
一人拉開門,就這樣闖了進來,連吳纓都沒攔住。
“王爺!”相非進來,也不行禮,開口就說,“怎麼還在此耽擱?”
說完見雲月也在,又噤了聲,面上看不出什麼,但眼裡全是焦急。
周曠珩看着相非,動了動腳,神色凝重。
“移步說話。”相非說,語氣生硬。像是壓着火氣。
雲月看着這一幕,眼神飄忽了下,最後看着地面,似在出神。
周曠珩揹着手,瞥了雲月一眼,先行出門了。相非緊接着跟上,吳纓站在門口,拉上了門。
不一會兒,就有人回來了。但這一會兒在雲月看來似乎過了很久,久到她以爲天都要黑了。
“王妃,王爺有事先走了。再過兩個時辰,府裡的丫鬟便到了。”吳纓站在門外,語氣很是恭敬,像是在安慰她。
雲月嘴角向下彎着,眉頭也不舒展,明顯的很低落。可是她自己不覺得需要安慰,吳纓安慰她,是因爲他覺得有必要。
有什麼必要呢?因爲相非無禮地闖進來,周曠珩卻不管不顧麼?還是因爲相非一來就帶走了他呢?雲月想起方纔心頭想說的話,只覺得荒謬。
她想問周曠珩:我喜歡上你了,你喜歡我嗎?
他對她溫柔一點,她就要自作多情了嗎?可是他對別的人呢?
她現在還想感謝相非呢。
雲月不知道那日相非派人催了周曠珩四次,但他都沒理。照帶着她走的速度,再走兩日兩夜都到不了岐城。相非親自來了,快馬加鞭,半日就到了。周曠珩留下了幾乎所有的親兵和暗衛,只帶了幾個人走。
雲雨和雲曦見到雲月,雲雨心疼得不得了,偷偷抹了幾滴眼淚。雲曦還好,只憤憤然紅了眼眶。
雲月面色蒼白,臉上細長傷痕雖結了痂,但仍舊很明顯,穿着一身粗粗的麻衣,頭髮也不甚利落,透着些狼狽。
雲雨給她擦了身子,換了衣服,梳好了髮髻。雲月無精打采的,不怎麼理人。坐上馬車以後,靠着雲雨的肩頭髮呆。雲雨給她換藥的時候,明明動作很輕柔,也用嘴吹着,但她還是覺得疼。
雲起知道她這是爲哪般,可他沒有找她談。有些事情,他自己的都還看不明白。
吳纓看着心裡乾着急,可是他家王爺沒讓說的事,他一句不敢多嘴。一路上配合她跟雲雨多說了幾句話,眼看她的心情轉晴了,他才苦了起來。
“這什麼飯啊?”雲月看着送飯的小兵說。
送飯的小兵正是昨晚被箭紮了暈在驛站外邊,逃過一劫那親兵,名叫劉加,他們都叫他二娃子。
二娃子看了一眼案上的飯菜,一本正經說:“大米飯,蘿蔔燉牛肉,白切雞,熗白菜,涼拌黃瓜,黃花湯。”
雲月看着她,眼裡寫着明顯的“智障”二字。她豎起眉毛,哼道:“難吃死了!把你們將軍叫來。”
吳纓很快來了。雲月叫他進屋坐下。
“小雨,吳將軍照顧我們也累了,你去伺候他吃飯。”雲月抑着要揚起來的脣角說。
雲雨臉色瞬間紅了,吳纓黑了臉,雲月似乎陰沉着臉。若是在平時,吳纓肯定站起來大步流星呼呼地就走了。可是今天他卻忍了。看着雲雨給他舀湯,他接過來大口喝了,雲月突然想不起下午到底氣悶個什麼。
第二日啓程,雲月嫌一隊人馬簇擁着一輛馬車太招搖,非要讓他們離她遠點。最後吳纓安排了兩百人打頭陣,三百人斷後,中間只剩下他和雲起,並幾個據說功夫很高的暗衛。
經過一個較大的集鎮,雲月鬧着身上疼,不肯走了。
將人馬安頓好了,雲月又說要去逛逛。吳纓咬咬牙,忍了。
沒走多久,吳纓一個轉頭的功夫,她又不見了。他轉了一圈,走出一條小巷,看見雲雨站在街尾苦着臉看着他。
吳纓現在看出來了,雲月根本就是在耍他。他想不通,這小霸王明明傷得半死不活了,怎麼還能折騰人。他心裡生出火氣,連帶着對雲雨都沒了好臉色。
吳纓走得極快,雲雨小跑着才能跟上他。走了半晌,雲雨累得臉色發白,她停了下來,扶着路邊一棵樹喘氣。也就這點兒功夫,她再擡頭,吳纓已經不見了。
雲雨心生委屈,但忍住了沒有哭。她扶着樹,一直看着街那頭,吳纓消失的地方。
天快黑的時候,她還在樹下,看着自己腳尖。
兩雙腳停在了她面前,雲雨擡頭,是她家小姐和雲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