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曠珩回了府。
院裡點了幾盞燈,廳裡卻還是一片漆黑。他走近了才發現雲月就站在門口。她垂着腦袋,似乎在看地面,似乎在打瞌睡。
還未上階,李雋從一邊走上來說:“王爺,王妃站了一天沒動過,午飯和晚飯都沒用。”
周曠珩皺眉:“本王讓你來做什麼的?”
李雋嚇得一抖,強行鎮定道:“王爺見諒,草民勸過了,王妃聽不進去啊。”
她心裡苦死了,她今日勸了一句,雲月就說:“再煩我我打斷你的腿你信不信?”她雖然不信也不敢再勸了。
“還愣着做什麼,把飯拿來!”周曠珩語氣有些兇,李雋駭了一跳,趕緊消失在這兩人的視線裡。
進了廳裡,周曠珩不理雲月,繞過她進了屋。跟着他的親兵進屋點了燈,退了出去。
方坐下,雲月便倒在了門口。周曠珩一驚,趕緊起身過去查看,卻見她睜着大眼看他。
“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雲月眨眨眼說。聲音有氣無力的,沒了上午的中氣。
仲秋時節,因着幾場秋雨,天已經涼了。雲月沒穿外袍,就這樣躺在地席上。
“又用你自己來威脅本王?”周曠珩心疼心軟,但也生氣,“本王不會答應。”
“我不是威脅你,我是在求你啊。你不許我跪,又不許我哭,我又打不過你。”雲月說,“你看在我現在孤苦伶仃的份上,或許會心軟呢?”
雲月緩緩說完,用力睜大眼看着周曠珩,眼裡是祈求。
“不會心軟。”周曠珩轉開眼,說了四個字。
話音落,雲月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掉,劃過眼角就落到地席上。她不出聲,默默地哭。周曠珩過了會兒才發現。他一轉過頭,她趕緊擋住眼睛,用袖子擦眼淚。
“我沒哭。”明明鼻音很重。
若非早告誡自己不能對她心軟,周曠珩早把她抱起來了。他不能對她心軟,他若是心軟,從此會被她牽着鼻子走,不但不能讓她聽話,還會被她拿住軟肋爲所欲爲。可是現在,心裡矛盾撕扯,他焦躁得想殺人。恰好此時李雋端着飯菜走到了門口。
“讓她起來吃飯。”周曠珩說,“她若不吃,你的命也別要了!”說完甩袖走開了。
李雋手一抖,差點灑了湯。
雲月早餓得頭暈眼花了,可是她現在不能吃。她要讓周曠珩心軟,要讓他可憐她。即使他不喜歡她,他也在意她。她堅信。
周曠珩回了後院正房,雲月爬起來,踉蹌着跟了去。還是躺在了他面前。周曠珩要瘋了。
忍了不到一刻鐘,他把她提起來丟出房間,關門,上鎖。
不一會兒,門上響起規律的敲擊聲。像打鼓的節奏,聲音時而強時而弱。周曠珩可以想見她強撐着敲門的樣子。
李雋站在雲月身邊,見了這情形都忍不住心酸。王爺明明是心疼王妃的,爲什麼都這樣了還硬着心腸呢?唉……權貴的心思她們小老百姓果然猜不透啊。
李雋勸說了幾句,雲月完全不理,她也就不說話了,安靜站在一邊陪着她。
半個時辰後,雲月躺在地上睡着了。敲門聲停了李雋才發現,她放下手裡托盤,想看看她。
雲月聽到托盤落地的聲音,猛地驚醒了。她偏頭看了一眼房門,閉着,沒開。那擡手繼續敲吧。這下敲了幾下,門開了。
門裡的人打開門就轉回了身,雲月只看見那個高大的背影,她笑了笑,彷彿看見了希望。她起身,進門,還想躺下。
“夠了。”周曠珩沉着臉,看着她。
雲月坐起來,看着他,眼裡充滿希冀。
“先吃飯!”周曠珩看着她的眼睛就煩躁。
李雋趕緊將熱了好幾遍的飯菜拿進來,布好了碗筷。
雲月頓了良久纔拿起筷子。一頓飯吃得很慢。吃了一大半,她還要吃,周曠珩發話了:“夜裡不能吃太多。”
雲月不捨地放下筷子,喝了一大口湯才擦了嘴。
看着李雋收走了還沒吃完的飯菜,雲月目送她出了門,關上門,這才轉頭看向周曠珩。
“本王可以讓雲起以民籍入南邑軍。”
他的話纔開了個頭,她就即刻接話道:“你想讓我做什麼?”
周曠珩眉頭微皺,他現在不喜歡她這麼聰明的樣子。
“本王要你去放一個人。”
雲月猜到了是誰,但她不說。她察言觀色也很厲害的,只是用得少。他不喜歡她自作聰明,方纔她看出來了。
“誰啊?”雲月問。
“章行逸。”
雲月沒有擔心過死土匪的死活,因爲她看出周曠珩不會殺他。
是在那天晚上,周曠珩和他對峙時看出來的,像周曠珩這種人,除掉他輕而易舉的情況下,若是真想讓他死,早就斬草除根了。她知道周曠珩跟她想的一樣,章行逸是個有良知的人,他的存在維持了大嶽和大夷偏僻邊疆的穩定。至少現在,榕樹寨的頭子非他不可。
雲月把一雙靴子丟進牢裡,章行逸笑看她一眼,穿上了靴子。
“還洗過了嘿,這靴子這輩子值了,還能洗個澡。”
雲月打開牢門,章行逸大搖大擺走了出來。雲月帶他走出大牢,牢房的人看着他,有羨慕的,有不屑的,他當他們不存在。
走出地牢,到了狹窄的甬道里,兩人停下。
雲月拿出一把銀票,塞給他:“不準再打南來藻和北來藻的主意。”
“沒問題,老子最講信用。”章行逸把錢塞進懷裡,湊近了雲月說,“誒,老子問你啊,你是不是……南邑王的,孌童啊?”
“呸,胡說些什麼?!我跟他沒關係。”雲月啐他一口,沒好氣道,“拿了錢快滾!”
“心情不好啊?是不是周曠珩打了你啊?”章行逸壞笑道。
雲月瞥他一眼,沒說話。甬道昏暗,她的眼睛炯炯有神,白他一眼時,眼白很白。
“你明知道是老子說的,還幫老子?”章行逸看着她,換了正常的語氣說。
“別他孃的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知道你在算計什麼,讓你失望了,我跟南邑王不熟。”雲月諷笑道。
那天南邑王一身戾氣而來,問的事情關於白雲。章行逸一下便猜出了內情,他事無鉅細說了,就是爲了看看白雲和南邑王的關係。他可沒想到給雲月帶來了災難,也沒想到南邑王手下的人犯了這麼大的錯還能出來蹦躂。周曠珩走時那一身殺氣可不是錯覺。
“看你還活着就知道了,沒想到你這號人竟然讓老子撿到了。”章行逸笑得露出了大門牙。他越來越好奇了,難道是白天那小子?
“笑得真難看。”雲月鄙夷道,“不想看見你,趕緊滾。”
“好嘞!”章行逸勾脣一笑,轉身向門口走去,“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他不知從哪裡學來的戲文,唱出來還有那麼些味道。
走到一半,章行逸停下了,他轉過身,又走了回來。
“南邑王送來的犯人他們都敢放,這膽子會不會太大了?”章行逸衝雲月眨眨眼問。
“有錢能使鬼推磨沒聽過?”雲月不耐煩道,她就想早點送走這瘟神。她不怪他,也不想多見他。
“你這麼有錢呢?”章行逸湊近了她問。
“你遇到我,該回去燒燒高香,感謝你祖上積德。”雲月轉開目光,冷冷道。
“小白臉。”
“幹嘛呀,還不快……”
章行逸一把抱住了雲月,一個大大的熊抱,雲月整個人都淹沒在了他的懷抱裡。
“混蛋死土匪,放開我!”雲月呆了片刻,拼命掙扎了幾下,可懷抱紋絲未動。
“你要是個女人,老子現在就把你搶回去當壓寨夫人。”章行逸說出這句話,把雲月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要是個女人,看見你第一眼就他孃的咬舌自盡了。”雲月氣得七竅生煙。
話音迴盪在甬道里,章行逸的懷抱有些鬆動,雲月使勁推開了他。
“唉,那老子走了。以後遇到麻煩啊,儘管來找大哥,老子什麼都給你擺平了。”章行逸一臉惋惜道。
“滾滾滾!”雲月擺手讓他趕緊走,不想再理他遂轉過了身背對他。
聽到腳步聲走遠了,她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卻聽見腳步聲又回來了。
“你他孃的找死是……”雲月轉頭就罵,看見來人後迅速擡起雙手捂緊了嘴。
周曠珩走過來,看着雲月道:“本王要是那土匪,也絕對不會懷疑你是個女人。”
雲月有些無語:“我平時也不是這樣的……”她也不知爲何遇到章行逸就炸毛,遇到面前這尊佛就示弱。
“本王知道你平時什麼樣。”周曠珩說,心裡是高興的。她跟土匪頭子沒什麼關係。
雲月想說你看見的我的慫樣都不是我啊!不是我啊!
暗衛回報章行逸出了城,雲月和周曠珩纔出了絕城大牢。兩人乘馬車回府。
“本王會讓雲起以民籍參軍。”見雲月幾次欲言又止,周曠珩說話了。
“我二哥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他會是最厲害的將軍,加入你南邑軍是你撿到寶了。”雲月鬆了口氣,看着他說。
“本王手下的將領個個都是最厲害的,少一個不少。”周曠珩見不得她誇別人,她眼裡崇拜的神色讓他很不爽快。
“切,鄭雪城那貨跟我哥就比不了。”雲月也見不得別人輕視她哥。
“鄭雪城只是副將。”
“我看吳纓也好不到哪裡去!”
兩人幼稚地懟了幾句,才發現不對勁。
“我錯了……”馬車內氣氛變了,雲月老實認錯。
“哪裡錯了?”
“不該騙你,不該用刀指着你,不該威脅你,不該跟你賭氣,不該小看你的人。”雲月數出了一串這些日子以來惹得他不悅的事。但知不知錯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還犯不犯了?”
“不犯了。”
“再犯又如何?”
“吃不好睡不好,出門摔陰溝裡,不得好死。”雲月發誓賭咒的話脫口就來,熟練得很。
周曠珩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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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如何便如何……”雲月埋頭。她發誓從來不帶誠意,還不如任君發落。反正現在她哥去了軍營,周曠珩再如何也不會不講理到牽扯他。
“本王對你很不好嗎?”周曠珩突然問。
雲月擡頭看他,只見他眼眸深沉,定定地看着她。她認真思索片刻纔回答:“還,還行……”
“有機會的話會離開王府嗎?”
雲月慎重思考,在周曠珩看來是猶豫:“不用回答。只要有南邑王妃這個身份在,無論如何你走不了。”
兩人對視片刻,都看不進對方心裡,彷彿有一層無形的阻隔,讓他們即使近在咫尺也仿若遠在天涯。
周曠珩轉開頭,沒再說話。
雲月也轉開頭。
如果有機會,若有人挽留,她不會走。若有人等待,她走了也會回來。
可是沒有,沒有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