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軍營時, 雲月去看了陪伴她兩年的馬兒。馬兒膘肥體壯,是整個北疆軍裡最好的馬。她給它刷了刷毛,洗了洗澡。
周曠珩說:“捨不得就帶回去。”
“樑旭空太窮了, 這馬就留給他。”
知道她要走的人不多。朱五和小黑等從一開始便隨着她出生入死的十來個人想來送她, 卻礙於周曠珩等人不敢靠近。直到她離開軍營也沒說上話, 只是遠遠目送她走遠。
回了家, 雲月坐在廳裡, 看着屋角一棵小草出神許久。周曠珩在一旁陪着她,也不說話。那幾個跟屁蟲守在門外,坐在檐下土坯上, 默默望天。
雲月正出神,不期然被一個寬闊的胸膛包圍了。
雲月偏頭, 貼着他的胸膛說:“皇上……我好累。”
“日後……”周曠珩撫着她的頭髮, 將她抱得緊了些, “無論顛沛流離還是平淡安穩,朕會一直陪着你。”
走時, 雲月仔細看了一眼屋裡的東西,本打算不帶什麼走,全留給小鴣,不料小鴣早收拾好了行李。
“將軍……”
“跟我回去也好。”
“……”小鴣羞紅了臉,“我跟鄭將軍回去……”
雲月聞言瞥了鄭雪城一眼, 這廝還未娶親, 也不知這些年怎麼從他爹孃的魔爪下逃脫的。
鄭雪城站出來, 對小鴣和她說:“小云, 你就放心把她交給我吧, 我爹孃見我帶個姑娘進府,定會很欣慰的。”
一旁奉姜笑他:“這傢伙這些年拿陛下未婚娶說事, 他爹孃都快愁死了哈哈。”
雲月也笑了,當年他逃婚的情形彷彿還在昨日,而如今,他們都成長了。周曠珩登基後,他們憑藉各自才幹,從一開始的軍職又升了幾級。鄭雪城成了皇城軍主帥,奉姜成了兵部侍郎,郭良君也在雲家軍中任了大將。
這些個在朝中大權在握的人,在她這土屋門口守了近五日,雲月此時還不覺得什麼,到了京城才後知後覺似乎不太好……
從校場回來,下午便啓程回京了。
一同回京的,除了那些個將軍,還有一隊五十來人的親兵。一行人商隊打扮,行得低調。
出了示黎鎮,一條寬闊官道從山坡間蜿蜒向南,道旁衰草枯黃,秋風捲起,草葉沙沙作響。
雲月乘馬,與周曠珩並肩行在隊伍中間。
過了一會兒,身後有厚重馬蹄聲穿來,雲月神思在外,也沒在意。別的人卻轉頭回去望了好幾眼。
“停。”周曠珩下令停了隊伍。
隊伍停下,前方的親兵都轉頭回來,見了後方情形,怔了片刻後,看向雲將軍。
“月兒。”周曠珩叫她,她纔回神。
周曠珩示意她看後方,她轉頭去看,見了後方情形,微皺的眉頭散開,紅了眼眶。
是北疆軍驃騎營的將士來送她了。他們騎着馬,立在不遠處的山頭上,風捲起馬兒的鬃毛,捲起他們的衣袍,三千人的隊伍,威風凜凜,氣勢如虹。
他們中,有即將離軍的兵,還未擦乾淨淚痕,還有受了傷的將,還未收拾好血跡。
韓方立在隊伍當頭,緊緊盯着雲月。見她回頭了,他一聲令下,三千人齊齊下馬,向着那方恭敬下跪,行武禮。
“將軍走好!”衆聲齊發,其聲震天。
雲月身下的馬兒動了動,彷彿要跑出去。
在流出淚之前,她轉回頭,顫抖着聲音說:“……走吧。”說完打馬跑了起來。
這些年,雲月自認她的心硬起來了,可臨到此刻她才承認,她還是如當年那般,捨不得對她好的人。
生離死別太累了。
其他人跟上雲月,也快行起來。周曠珩轉身前瞥了一眼當頭那人,目光微涼。
韓方等人看着她走遠了,轉過山口不見了身影,都覺空落落的。
“老韓,她真走了?”朱五啞着嗓子問。
“廢話。”韓方仍看着南方。
“……”朱五沒再說話。若在這羣人面前哭了,面子都丟盡了,不想,卻聽見旁邊有人哭出了聲。
“哭什麼?!”他轉頭,見小黑眼淚糊了滿臉。
“嗚……我,”小黑擦了把淚說,“我怕她以後沒好日子過。”
“呸!你看她夫家,不知多有權勢,瞎擔心!”
小黑自顧哭去了,沒有接話。
“老韓,你知道她丈夫是哪個大人物不?”朱五轉頭問韓方。
“不知道。”韓方冷冷回答,說完轉身上馬,下令回營。
朱五追上他:“老韓,你不會走吧?”仗打完了,韓方怕是也要回京了。
“當然!”韓方昂着頭道,“不過我會憑本事回去!”
韓方說着豪言壯語,卻沒想此後幾年頻頻被打臉……
夜很深了,驛站裡燈火闌珊。趕了一天路,馬廄裡的馬兒也在閉着眼休息。夜很靜謐,馬尾不時甩動,聲音可聞。
雲月窩在周曠珩懷裡,睡得正沉。
突然有金聲從外面傳來,微不可聞的一聲“叮”,她驚醒,動了動腦袋。
周曠珩按着她的頭,沒睜眼問:“怎麼了?”
雲月睜眼片刻,睡意再次襲來,往周曠珩懷裡蹭了蹭,迷迷糊糊道:“王爺……”
周曠珩睜開眼,勾脣笑了,揉了揉她的臉頰。雲月睡着後,他的眼中涼意漸生。
未過一刻鐘,金聲又起,這次不是一閃而逝的“叮”聲,而是金屬相撞,再猛地互相劃開之聲,雖不大,卻非常刺耳。
雲月再次驚醒,坐了起來。周曠珩來拉她,她彎身越過他,一撐榻沿,躍下了牀榻。嘴裡還說着:“有刺客。”
來不及反應就見雲月抽出劍,拉開門跑了出去,周曠珩面上閃過一絲無奈。
院裡空蕩蕩的,也沒了動靜。雲月跑到院中,周曠珩也跟了上來。
“哪來的刺客?跟朕回去。”周曠珩拉起她的手。
“那邊有動靜。”雲月神情冷肅,將手裡的劍擡高了些。
周曠珩擡眼望去,那邊果然走來幾個人,卻是鄭雪城和幾個親兵,幾人腳步輕快,看起來頗是閒適。
“好了,沒有刺客,回去睡覺。”周曠珩拉着她就要往回走。
“陛下,這麼些年我也不是沒長進……”雲月執拗地不肯走。在北疆,枕戈待旦的日子她沒少過,第一聲金聲她放過了,因爲周曠珩在身邊,可第二聲,她絕不會聽錯。而周曠珩久經沙場,他不可能聽不出來。
恰好鄭雪城等人走近了,他一臉疑惑道:“皇上和雲將軍怎麼出來了?”
“你們去了何處?可有異常?”周曠珩問。
“沒有啊。我們……”鄭雪城爲難道,“方便去了。”
聽鄭雪城說完,周曠珩正要對雲月說話,卻見她指着鄭雪城耳下說:“鄭將軍,你流血了。”
京城北郊,護城河外,逐鹿原。
雲將軍和皇上站在地上一言不發已經一刻鐘了,這邊隊伍裡彷彿空氣稀薄些,衆人感覺窒悶得很。
那日晚上,確實有刺客來襲。驛站裡安靜無比,可三裡外早就血流遍地了。周曠珩看似只帶了五十親兵,實際上暗地裡帶了上千暗衛,子樂,申應,寅隱都來了。
雲月指着一個將死未死的殺手問子樂那是誰的人,子樂吞吞吐吐地不肯說。
她卻早已猜到了:“魏歸?”她嘴裡吐出這兩個字,語氣冷得令人發寒。
子樂沒回話,她卻已經確定了。
她一路少話,到了京城外才對周曠珩說她要回家,回雲家。
“朕不會放你回去。”
“若是末將一定要回去呢?”
周曠珩皺眉看着她,許久沒說話。
“朕已經封你爲皇后了。”周曠珩沉聲說,良久的沉默終於被打破。
“還沒昭告天下呢……”
“相非!”周曠珩衝不遠處排列整齊的隊伍喊。
“沒你事!”雲月轉頭對就要過來的相非喝道。
相非這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隻腳擡在空中,也不敢動。
“那日你寫的詔書沒蓋印璽,也不是寫在詔書上,不作數!”雲月偏着頭,不敢看周曠珩。
她這幾年發號施令慣了,這段日子見到的都是從前熟悉的人,彷彿他們還在南邑,她便習慣性地耍無賴。但周曠珩早年在她心裡的威信還在,她也不敢太明目張膽。
“就兩三日,最多五日,就算你要迎娶我,也得準備一段日子吧,我不呆在家在哪兒呢?總不能真的跟你進宮吧,這像什麼樣子,你手下的人會笑你的……”
她心虛地說着,卻見周曠珩冷笑越擴越大。
“朕等了你三年,一刻都不想再等。你可知只要朕一聲令下,今晚便能娶你進宮?”周曠珩笑道。
“皇上……”雲月皺眉,看向他,“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朕知道。”周曠珩的目光銳利起來,“朕自會替你辦妥。”
雲月不說話了,他何嘗明白,她想親自看着她死。若是進了宮,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出宮,更別說去見一個罪婦了。
兩人靜默了片刻,雲月正了神色,後退一步,正對着周曠珩,掀起袍腳朝他跪下了。
“求陛下允末將親自爲陵關守軍討個公道。”雲月一字一頓道。
看她這樣,周曠珩心知她是下了決心,若他強逼,恐怕難以收場。他沒想到,做了皇帝還是被她牽着鼻子走。
他捏了捏拳頭,又鬆開了。
“朕只給你一日時間。”
見他答應了,雲月站起來,衝他笑了。周曠珩板着臉,不能讓她太得意。
靖邊侯被誅後,其家產被沒收,豐林郡主被軟禁於京城府邸。當時周曠珩下令徹查其罪證,令其早日伏誅,以慰陵關守軍在天之靈,不料卻被雲霽勸阻了。
雲霽胡亂找了藉口,其實是記着雲月走時對他說的話:把魏歸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