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誰比誰像樣?(2)
此刻已經是凌晨時分。
聶仁君走出書房,卻發現一直熬到現在的,並不是自己一個人,還有從開始就守候在門口的秦管家。
秦管家看到聶仁君走了出來,沒有多說話,而是靜靜地隨在了他的身後,表情十分蒼然,有着聶仁君都不曾見過的不堪。
聶仁君回身看着秦管家的臉,眉宇之間有些蹙動:“怎麼?”
秦管家疲憊地眨了眨眼睛,強擠出一絲安然的笑容:“沒什麼事,先生,時候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聶仁君淡定地看着這幅很不自然的笑容,心中莫名地升起了陣陣酸楚,他欣慰地笑了笑,把手搭在了秦管家的肩頭上:“我沒有吩咐你在外面等我的時候,你可以不用等我,我沒有吩咐你爲我擔心的時候,你也儘量不要擔心。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多注意身體,我可是指望你能再伺候至少我三十年呢,我會活到那個時候,所以你也不要讓我失望。”
說完,他微笑着轉過身,朝前走了幾步,眼角的餘光卻似乎感覺到秦管家的身體微微一震,黯黯低下了頭,沒有跟過來。
他再次走了回去,站在秦管家的面前,嘴角下耷,沒有說話,可低沉的喘息聲,卻透漏着對秦管家命令般的疑問。
秦管家緩緩擡起了頭,眼角深塹的尾紋象徵着他的年齡,可現在看上去,卻要比下午的時候蒼老許多。
“先生,我只是個管家,不便打聽太多的事情,但無論如何,都請先生要保重好自己,千萬不要讓自己在遇到什麼危險。”
聶仁君一雙劍眉之下略顯幽惑,面對秦管家這份傷感的請求,可以理解,但仍感到突兀。
“這兩天都沒有休息好吧。”
秦管家低着頭:“不瞞先生說,從昨天晚上開始,我的心裡有一隻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今天等待先生回來,感覺每一分鐘都像是過了一整年一樣。”
聶仁君長吁出一口氣,從容地笑了笑,他明白,人的年紀大了,難免會對很多周遭的事物患得患失:“你想得太多了,現在馬上回去好好的睡一覺,明天早上不用你親自準備早餐了,這是命令。”
秦管家似乎還想多留在聶仁君身邊一會,可卻不得不執行命令,他微微地欠了個身,回頭朝自己的房間走去,走得很緩慢,走的很憂忡。
可憂忡的人並不是只有他一個,望着緩緩離去的秦管家,聶仁君那份從容淡定有些褪了顏色。
危險?有兩個這麼優秀的兒子在身邊,自己還會有什麼危險?可明明就是一件得意的事情,自己卻沒有半點喜悅感。
他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朝聶痕的房間走了過去。
“當、當、當、當”四下低沉地敲門聲之後,聶仁君扭開了門鎖走了進去,可房間的裡間、外間每一個角落都察覺不到聶痕的氣息。聶仁君並沒有進到屋子裡面尋找便可以斷定聶痕不在房間裡,這也許就是父子間的默契,就像他很清楚接下來要去天台一樣。
天台的燈全部被關掉了,但這並不影響任何一個在天台上的人的視線,因爲別墅周邊的燈火輝煌,把這個半山腰映得像白天一樣,只不過在背光的地方會比較暗一些。
聶仁君推開了門,明顯看到了天台中間的椅子上坐着一個人,也明顯看出了這個人就是聶痕。
聶痕一個人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在這樣的夜裡,彰顯出的並不是一份安靜,更多讓聶仁君感覺到的是一份凝沉,聶痕旁邊的桌几上,看得到雪茄掙扎着卻仍是快要熄滅的星星火光,還有一個長方形的黑影,雪茄盒般大小,時不時的會閃一下,讓人很容易認出來那是一個電話。
聶仁君沒有說話,也沒有開燈,一個人走到了特製的酒櫃前面,爲自己斟了一杯紅酒,然後走到護欄邊,幽幽地望着遠方。
“這麼晚還要喝紅酒,對身體不好的。”一個沉穩又極有磁性的聲音再聶仁君的背後傳了過來。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到底好不好。”他轉過身來,面對着聶痕,做出了一個cheers的動作,隨後深飲了一口。
“什麼事情都要嘗試的話,整個人會千瘡百孔的。”聶痕淡淡地說道。
聶仁君脣角一勾:“可是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的話,人生會千瘡百孔的。”
聶痕冷笑了一聲,終於繼續拿起了那根快要熄滅的雪茄:“勇氣,那種東西是用來保護自己重要的東西的,其他的地方用不到。”
聶仁君搖晃着杯子裡的紅酒:“得到自己認爲重要的,然後用勇氣保護好它,說到底,我們父子說的是同一個道理。”
兩父子中間隔了有幾米遠,根本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但就在這樣一種環境下,似乎可以讓兩個人心裡的空間寬廣一些,更有勇氣面對彼此。
父子二人同時默不作聲,對視了很久,儘管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的臉,但卻能看得清對方的心。隨後,兩個人釋懷的笑了起來,聲音不大,卻撼動着整個黑夜。
聶仁君走到酒櫃前面,重新斟上了兩杯紅酒,坐在了聶痕的對面,一杯放在自己的面前,另外一杯,他卻刻意地放在了聶痕身旁的電話上面,把電話壓在了酒杯下面。
聶痕自然留意到了父親這個別有用意的舉動,不過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就好像小的時候和父親下棋的時候一樣,父子二人博弈的永遠都是三步以後的走勢,所以眼前的傷一卒損一士,父子二人完全不會動容。
“聶門是個可怕的地方。”聶痕冷冷地說道。
儘管這句話很有着轉移話題的意圖,但也的確是聶痕真實的感受。
身爲特工首腦的他,曾無數次在黑道與白道上廝殺過,有如家常便飯一樣,但依然能讓他有着不安的感覺,也只有聶門這個地方了。
聶仁君淺笑了一聲,反問着聶痕:“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你害怕的東西嗎?”
聶痕擡眼看着父親,從容地說道:“我不是神,自然會害怕。”
“哦?所以說,人類真是一種複雜的構成,會有害怕的事情……”說到這裡,聶仁君頓了一下,接着語氣加重的繼續說道:“也會有困惑的事情。你說是嗎?”
聽完父親的話,聶痕有些微微地促動,他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淡定地盯着父親的雙眼,表情別有異樣。
聶仁君並沒有理睬來自於聶痕犀利的目光,他擡頭看了看天,幽怨地長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清兒現在在哪裡?她的身上有沒有帶着錢?這麼年輕的一個女孩子,不知道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國家裡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聶痕的表情淡了下來,原本盯着父親的目光,此時也不自覺的挪到了酒杯下面的電話上,沒有了犀利,多了一份思索。
“說起來,也是我對不住清兒,只想到了顧忌禮儀上面的瑣碎,卻不曾想過一旦發生危險之後她的處境,每次想到這裡,我都會覺得心頭一刺一刺的。”聶仁君接着在一旁寒暄着。
聶痕一把端起電話上的酒杯,深飲了一大口,隨後放在了桌子上,沒有放回原位。
“你想要表達什麼呢?我的父親。”
聶仁君沒有直接回答聶痕的問題,而是從容地看着聶痕放下的酒杯,臉上泰然地笑着:“不是說這麼晚了,不應該喝紅酒了嗎?”
聶痕冷嗤了一聲:“無論是我這個人,還是我的人生,都已經千瘡百孔了。”
“那清兒呢?你想在她的人生打出第一個孔?”聶仁君緊接着追問道,語氣中有着父親的嚴厲,也有着父親的關切。
聶痕微微怔了一下,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父子之間聊這種事情很奇怪,況且明天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聶仁君冷笑了一聲:“怎麼?你就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嗎?”
此言一出,聶痕剛要邁出去的步伐又收了回來,定在了原地。
“你有勇氣端起紅酒,你有勇氣讓自己千瘡百孔,卻沒有勇氣撥通酒杯下面的電話?”聶仁君步步緊逼。
“有些事情,你還不瞭解。”聶痕淡淡地吐了一句。
聶仁君站起身來,有些怒意地大笑了幾聲:“哈哈哈,我是不瞭解冷天煜的事情,還是不瞭解上官璇的事情,還是不瞭解你此刻糾結的事情?”
三句問題着實讓聶痕心中一驚,他轉過頭,看着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父親,但臉上依然保持着他一貫的從容淡定。
“你調查過?”
聶仁君嘴角上揚:“對我來說,這很簡單。”
聶痕沒有氣憤父親對自己過往的調查,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既然你知道所有的事情,也應該明白我爲什麼沒有打這個電話了吧。”
聶仁君有着訓斥的口吻說道:“我就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所以才希望你能打這個電話。”
聶痕也變得有些激動起來:“難道你認爲我之前的做法是正確的嗎?我以爲自己會很得意,可以宣泄我的仇怨,可慢慢我發現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
聶仁君猛地一拍桌子,聲音在這沉冗的夜裡顯得格外的震耳,打斷了聶痕的激動。
他有些急躁地問着聶痕:“你懂得愛情嗎?”
一句話好像有迴音一般,反覆地在聶痕的左耳與右耳之間來來回回。
是啊,多麼熟悉的一句話啊,自己不是也曾經如此地質問過別人嗎?可自己真的懂得嗎?爲什麼看似很簡單的問題,可現如今腦海裡卻怎樣也總結不出答案呢?失去了小璇,自己直到今天仍會覺得心裡很痛,每次想起搶走小璇的冷天煜,自己就會無法控制的憤怒,這難道不是愛情嗎?可爲什麼這個答案在自己的心裡越來越不確定了呢?
聶痕調整了一下情緒,幽嘆了一口氣,恢復了原本的淡然:“我不想再跟你討論這個問題了,我先去睡覺了,您也早點休息吧。”說完,他徑直地朝門口走去,絲毫沒有再停下來的意圖。
“好好地弄清楚你心裡最糾結的是什麼事情,是我聶家的男人,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勇敢地去做。”
聶仁君的話音剛落,聶痕便消失在了天台的門口,只剩下還未完全合上的門。
“哼,臭小子,在這方面你怎麼比你弟弟差的這麼多。”
說完,聶仁君忿忿地走到護欄旁邊,一隻手扶着護欄,一隻手揣在兜裡。隨後,他從兜裡掏出了自己的電話,翻到了ruby的相片,那是一張兩個人的合影,ruby笑的很幸福,自己當時也很開心。
“臭小子,你比我也差得多了。”說完,他不顧此時此刻,撥通了ruby的電話。
“恩……怎麼了?”那邊是還未睡醒的聲音,嬌柔,沁人。
聶仁君對着電話大聲喊道:“我很有勇氣地告訴你,你是我除了我已故的太太,唯一心愛的女人!繼續睡吧。”說完便把電話掛斷了,氣沖沖地走向天台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