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令吳明學感到意外的是,進來的人竟然是陳老虎。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剛當上生產隊長,不會第一把火就燒給他爹吧?
陳老虎一進房門,就瞧見了辦公桌上的一堆碗碟,空氣中依然瀰漫着魚肉香。
陳老虎簌了簌鼻子,走向辦公桌打量了一番。
他沒有說是爲什麼來找吳明學他爹的,而是首先表達了他的驚訝:“喲,還下館子了,好伙食啊!”
“老虎叔又取笑我,”他爹奉承一句,神秘兮兮地笑問道,“你不是特意來取笑我的吧?”
“說的什麼鬼話?”陳老虎捶了一下他爹的胸膛說,“要不是你,我還當不上這個隊長呢!嘻嘻……”
這一捶既像是示威,又像是提醒,不管目的是哪個,他爹都被這一捶擊得後退了幾步。
他爹站住時,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卻也沒有發作,只當是一個特殊的問候方式。
因着這後退,他爹看見了陳老虎手中拿着一張紙,驚然問:“你是來傳達文件的?”
“呵呵……被你看到了?”陳老虎有點放蕩不羈地笑道。
說着他把那張紙交給吳明學他媽,緊接着便從褲袋裡掏出一包紅梅煙來,抽出兩根,拋給他爹一根,笑呵呵地說:“我自家都只抽紅梅,給你紅塔山還不要。”
陳老虎這話還是在譏諷生產隊長選舉之前,他給吳明學他爹送煙被拒的事。
他爹彷彿根本無意去接,當陳老虎把煙拋向他爹時,竟遲疑了片刻。
只見煙飄然落地,他爹於是俯身撿起,拉來兩把椅子,一把放在陳老虎屁股下面,拍了拍椅面說:“老虎叔,坐着說話。”
陳老虎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笑呵呵地問他爹:“聽說你最近賺了不少錢啊,又買東又買西的,搖身一變變成小富翁了。”
“嗨,跟老虎叔比起來,那是小巫見大巫。”他爹見陳老虎並沒有拿出火柴點菸的意思,只好主動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盒火柴來。
哧地一劃燃,率先給陳老虎點着香菸,再纔來點燃自己的。
吳明學一一看在眼裡,陳老虎貌似現在就開始擺官譜了,而在心中不禁暗諷:“不過一個生產隊長,不至於吧!”
他媽讀書不多,好些字都不認識,匆匆瀏覽一遍,只提及標題上一行大字,對他爹解釋道:“老虎叔是通知我去結紮啊,宣傳計劃生育來的。”
“哦,”見他媽把文件遞來,他爹忙起身去拿,重新落座之後,仔細瀏覽了一遍,喃喃道:“這要等到坐完月子之後吧!”
“呵呵……”陳老虎指着他爹,笑道,“說老實話,蘭香去不去結紮跟我都沒太大關係,就怕你這只不老實的傢伙,又把蘭香的肚子搞大,大肚一挺着,不就誰都知道你超生了?”
“這個是,”他爹點頭之後,不禁皺起了眉頭,疑問道,“上面沒寫費用啊?”
“看來你也是個法盲,”陳老虎吞吐着香菸講解說,“國家政策,計劃生育都是免費的。”
“哦,我說呢。”他爹只覺這個最關心的問題解決了,便收起了那張文件。
陳老虎笑道:“仔細看下,別到時候說我沒宣傳到位。”
“看完了,就是說什麼時間去結紮嘛。”他爹輕率地說,把文件遞還給陳老虎。
“那你家裡算是傳達到位了嘍,”陳老虎大聲說,“那我就去下一家了。”
陳老虎接過文件,正準備起身,他媽忙叫住他問:“老虎叔,我問你件事。”
“什麼事?”陳老虎剛起的身子再次落座,疑問道。
“你……”他媽遲疑了片刻,瞟了他爹一眼之後才試探着問,“你跟李主任熟不熟?”
“李主任啊!”陳老虎興致勃勃地說,“你算是問對人了,也是個賭博痞子,賭癮比我還大,而且還不怕賭得大。”
聽陳老虎一股腦說了這許多,他媽眉頭不禁緊皺,輕輕嘆了一聲:“這樣啊!”
“怎麼?他找你借錢了嗎?”陳老虎很乾脆地說,“千萬不要借,我敢打包票,有借無還。”
這話又讓他媽一顆小心臟往上提了一提,忙糾正道:“不是……我哪有閒錢借給他?人家畢竟是端鐵飯碗的人。”
他媽說着又瞟了一眼他爹,只見他爹給她眨了幾下眼睛,他媽準備敞開說的話,被生生逼了回去。
陳老虎冷笑道:“鐵飯碗怕也端不穩哦,李主任不就是因爲犯了錯誤,才從縣裡下放到鄉下來的,本來年紀輕輕的,又是大學生,前途曉得有幾好!”
這話裡又分明包含了惋惜,只聽他媽又說:“不太瞭解,只是對他有點好奇。”
“沒什麼好奇的,”陳老虎抖着雙腳說,“按說呢,李主任是個有本事的人,經濟頭腦特別好,對好多生意上的事情,嗅覺特別敏感,硬當真是跟得狗鼻子一樣,人家覺得不賺錢的東西,他卻認爲賺錢,而且結果證明,他總是對的。”
聽到這麼一說,他媽懸着的心又往下回了回,欣慰地說:“原來是這樣子。”
他爹插嘴道:“那這麼說,李主任做生意是把好手了。”
“那肯定的嘛,”陳老虎想也沒想就肯定地說,“聽說他是財經學院畢業的,又在供銷社上班,跟得偉大領袖說的那樣,理論結合實踐,能不是一把好手嗎?”
“那就好!”他爹忍不住讚歎道。
“他好跟你有什麼關係呢?”陳老虎抻了抻他爹的肩膀,取笑道。
“我是說,他能力強,這一點很好,畢竟在我們鎮上供銷社做主任嘛。”他爹圓滑地說。
“哎……要是他下海去做生意,應該能賺更多錢,就看他怎麼想了。”陳老虎似有所思地說。
“辭掉國家工作?”他爹難以置信地推斷說,“怕是沒這麼大魄力。”
“呵呵……”陳老虎把菸頭往地上一砸,笑道,“這個,我們管不着,人家賺到錢又不分我們一分錢。”
“呵呵……”他爹也露出了難得的笑容說,“看來老虎叔對李主任還是非常欣賞的。”
“談不上欣賞不欣賞,”陳老虎正經地說,“平時坐在一起打過幾回麻將,多少了解點。”
“你們打多大的?”他爹趕忙追問。
陳老虎有些不悅地說:“你就莫打聽這些秘密了,一個男人哪有像你這樣的?又不是長舌婦。”
被一頓挖苦,他爹沒再吭聲,而陳老虎也適時起身道:“我還有幾家要跑的,不到你這裡多坐了,等耀興滿月酒的時候,再好生坐下討杯酒喝。”
“好!老虎叔慢走!”他媽恭敬地說。
“呵呵……等耀興長大了,讀不得書,我就收他做關門徒弟,教他殺豬,如何?”陳老虎自顧自地呵呵開着玩笑,一轉身已經闊步走出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