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嘆了口氣:“小姐,阿貴那小子!難怪當初被揍得半死,就他這脾氣,我也不待見他!您不知道,他沒什麼話說,只對老柴甩甩手,說什麼‘我的意思是別往家裡帶話,不然就是誠心叫二太太沒法睡覺、給二小姐添不痛快’。您瞧瞧他這說的什麼話!橫豎他不着急,急死咱們……可這如何是好?”
話到這兒,萬錢倒是笑出來了:“小竹子,當初你從我手上要他,不曾料想今日吧?”
少筠哽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來:“我就不信你這麼好運氣,什麼好事都攤上,什麼壞事都避開!”
萬錢喉嚨裡逸出笑來,然後說:“不是這意思,是隻有我才能容他這脾氣。換做尋常人,難忍他。”
少筠橫了萬錢一眼,有些憂切,但惱怒更甚。旋即,她換了神色,笑嘻嘻的又滿是俏皮:“是麼?當初從你手上說動阿貴跟我,你知道爲什麼?”
萬錢眉毛一擡,整遐以待的模樣。
少筠悠哉遊哉:“我許他北邊販鹽,天高任魚躍!”
萬錢眸中閃過訝然,而後又開釋,好笑道:“你如此許他,他就果然不負你!少筠,若此次你能跟他同進退,就是一敗塗地,也雖敗猶榮。就這份膽魄胸襟,襯得上我!”
這是一份讚賞,然而這份讚賞極有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萬錢話裡的調侃調戲,少筠恍若未聞,她沉默良久,最後說道:“楊叔,此時情況不明,我們切不可自亂陣腳。若我不知道也罷了,知道了就該想着對策。如此,你且寬心,容我細想想。”,說着又轉向林志遠兩夫妻:“姑姑姑丈,以爲如何?”
桑若華一聲冷哼,林志遠則說:“筠兒眼下是當家,自當做主。只是你也放心,我不會胡說出去。筠兒你也要趕緊的想個法子周全纔好……”
少筠點點頭,隨即站起來:“富安殘鹽,萬爺元爺都留有賬房先生,我就把這邊託付給姑丈和榮叔了。”
林志遠也站起來:“少筠你放心。”
少筠又吩咐道:“眼下狀況,我該回揚州了。侍菊侍梅,你們辛苦一些,連夜收拾,等天一亮,咱們回揚州。”
各人答應了就都各自去安排,只剩下少筠和萬錢都站在前堂中。
堂外明月依舊皎潔,堂中滿地的清輝,照出兩人身影。
少筠站了一會,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你也瞧不明白桑貴這一回唱的是哪一齣吧?”
“是不明白。”
少筠嘆氣:“當初許諾,豪氣萬千。等到今日,才知道里頭的滋味。”
萬錢笑開,是一種質樸且真誠的模樣。他輕輕拉過少筠的手:“五萬銀子,本就不是什麼人都能拿得出來;能拿的出來,又能坐得住由着他發揮的,更加鳳毛麟角。所以我才說,你這份膽魄胸襟,本就不是什麼人都有,你又何必再苛刻自己不夠鎮定?”
少筠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她有些釋然,因此立即就想起早前萬錢的一句話來,禁不住眯眯眼:“你方纔說什麼?什麼襯得上你?”
萬錢眉毛一揚,來了個死不承認:“我說了什麼了!”
少筠哼了一聲:“滿堂的人都聽着呢,你敢打馬虎眼?萬錢,你就一頭笨狗熊,還敢說我配不上你!哼!”
萬錢好笑,一把抱着少筠,湊在她耳旁說:“我知道你不笨,可還是小瞧你。你不也一樣麼!方纔看月亮,你還大方任我抱着,現在不也說我是狗熊?”
少筠推搡萬錢:“你胡鬧!”
萬錢順手鬆開少筠:“好,不胡鬧。”,接着又說:“不如歇一歇?”
少筠吸了一口氣:“不如想一想!”
萬錢好笑,然後擰眉:“我也不明白那小子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先打聽清楚再說吧。你還不如先理一理你家裡的一堆雜事!”
少筠聽了冷笑一聲:“那麼一個美貌又聰明的姑娘,攛掇得我弟弟非卿不娶,我還能有什麼法子?”
萬錢笑着搖頭:“是麼,美貌又聰明,我怎麼覺得你在說你自己?”
少筠嗔了萬錢一眼,想了想,又說道:“這事並不難辦。當今天子欽定的案子,定死了她的身份,走到哪兒都是一副鐐銬。除非她有通天之能,連皇帝的手筆都能翻得了,否則,她這一輩子就只能到這份上。”
萬錢沉默,許久後才丟了一句話出來:“皇帝也有糊塗的時候。”
連皇帝也敢編排不是?少筠一愣,忙看着萬錢,又壓低聲音:“你!你連皇帝也……”
萬錢不以爲意,又轉開話題:“這姑娘漂亮,心思也要緊。”
萬錢也會夸人?少筠認識他那麼久,這種狀況,可真是少見呢!少筠撇撇嘴,閒閒一句:“聽聞萬爺見多識廣?原來也不過如此!”
小竹子鬧小性吃小醋,萬大爺豈有不知之理?他有些手足無措:“哎!我就一實話!你急什麼!”
少筠眸子一轉,撒嬌的逼上去:“不是麼!我認識你這麼久,你才說什麼這點胸襟膽魄配的上誰誰誰。原來我長得雜草似的,比不得人家嬌貴,只好跟人家比膽魄胸襟……”
胡攪蠻纏麼?是有點兒。
萬錢十分招架不住,摟着少筠,紅着臉,低聲說道:“我在你跟前連話都說不利索,你還說你長得不好……”
這一下少筠得意了,又突然一把推開萬錢,啐了他一口,正經的說道:“桑貴的事纔是頭等大事,萬一傳出去消息,桑家沒等債主上門,兩淮的人家、官府的老爺就要找我們麻煩。我自然是要查清楚他的心思,還得想着後路。”
萬錢頷首、沉吟,而後說道:“京裡我有人,但這事官府老爺就未必能弄明白。不過你放心,我會盡心。只是你弄明白了,又想怎麼辦?橫豎銀子是借貸下來了,五萬兩,單是利錢就十分要緊。”
少筠笑笑,恢復從容,中間又帶了些狡猾:“桑貴究竟想要怎麼做,我是還瞧不明白。但是空手套白狼,這一齣戲,他是擺開戲臺扮好唱上了!我昔日許他天高任魚躍,沒錯,但那也是我許的!我絕不容許有人繞過我去!他桑貴再能賺銀子,也得是我桑少筠手下的賬房先生!”
萬錢聽得實在好笑搖頭!這姑娘!才誇她有胸襟有膽魄,緊接着她就獠牙畢露!霸氣、狡猾、權欲,強者之姿,她一樣不缺!
“筠兒,你想怎麼辦?”
少筠揹着手,走了兩步,沉吟道:“得派個人!”
萬錢沒有接話,因爲他知道少筠正在思慮腹稿。
“阿貴人十分油滑,是個混不吝,輕易誰也說不贏他!能派誰呢?我得信他,他又不能太過因陳守舊,否則又給阿貴掣肘……”
想要警醒桑貴誰纔是主人,但又得拿捏尺度,叫桑貴明白少筠還是遵守昔日許諾,這本就是持着長杆走細繩!不過桑少筠思路極其清晰,商業用人中的蹊蹺,已然得其三味!萬錢看得着迷,心裡也不免喟嘆,少筠就是一頭養在籠子裡的老虎!桑家姑太太關不住她,所以兩淮風雲突起!若日後誰逼得桑家走投無路,勢必也要付出慘痛代價。
那一瞬間,萬錢多少有些忌憚,但更多的是慶幸:從一開始,他被她吸引,所以從一開始,他就選擇與她爲友,乃至想娶她爲妻!即使是競爭,也是無傷大雅的調情而已!
萬錢一直沒有說話,少筠卻開始打好了腹稿:“我明日就回揚州了,萬爺你呢?還呆在富安麼?”
萬錢笑笑:“想到派哪個人了?”
少筠也不瞞他:“侍菊。”
萬錢想了想,笑道:“是個人選!”
少筠偏頭笑開,又有些俏皮可愛。
萬錢盯着看,情不自禁的:“我麼,自然陪你一塊回去!”
少筠微微垂了眼簾,微微嬌羞中卻掩飾不住一股子欣喜和得意。
“何況,揚州城裡不日要出大事,無論是好是壞,我也樂意湊個熱鬧、瞧個稀罕!”
少筠擡起頭來,斜睨着萬錢,譏諷道:“瞧個稀罕麼?我看也未必,你呀,不動的時候看着憨厚老實,真要動起來,誰都不是你的對手!你一瞧熱鬧,我就該擔憂着你又在算計什麼!”
萬錢挽着少筠的小蠻腰,將少筠送回房中:“彼此彼此吧,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
是夜,少筠睡不足一個時辰。先是招來侍菊細細分析了情形、交代了行程,然後又向侍梅交代了回家該如何應對家中諸人、諸事,最後又來到桑若華房中,同兩人說了些細緻話,纔回到房中匆忙就寢。也沒等睡上一個時辰,天又開始破曉,一家人又起來收拾行裝返回揚州。
就在少筠即將啓程的時候,老榮頭趕了來。老頭不知哪裡得聞出了味道,揪着少筠左問右問問個不停。少筠沒法子,只能跟着老榮頭避開人,大略說了兩句。
老榮頭是個炮仗的脾氣,當即氣得一臉鐵青。
少筠擔心,忙開解道:“榮叔,阿貴的脾氣,您不也知道?我當初請他當我的賬房先生,心裡就有數,也許過他天高任魚躍。眼下什麼情形還不明白,您老千萬保重着,只要富安妥當,咱們桑家就有根基。依我看阿貴打着大主意,未必就是壞事,我趕回揚州,只爲解決問題,而不爲刁難他。”
桑榮聽了這番話,心裡稍安定一些,又不得不佩服少筠的這番心思,自此更是死心塌地:“那小子,從小我就揍他,也沒能把他揍老實了。二小姐肯擔待他,是他的造化了。老頭子也不說什麼了,總之兒子的闖禍,老子的背禍。”
少筠笑開:“榮叔也別這麼說,保不齊阿貴就衣錦還鄉,叫兩淮的大老爺們都刮目相看呢!榮叔回家也別告訴榮嬸,省得她夜裡睡不着。”
桑榮答應了,又囑咐了少筠幾句,就放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道說什麼了,反正我都已經快寫到後邊大高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