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主僕三人商議定後,侍蘭侍菊又回了一趟桑宅,其中侍蘭避開人同李氏細細說了少筠的心思,也着實安慰了一番,而侍菊則回到竹園安撫了坐立不安的侍梅,又收拾了少筠用慣的什物,便同侍蘭一起住進了留碧軒,並且帶回來了另一個消息。

“家裡桑貴說了,今日我們一早出後,晌午的時候富安姑老爺的貼身小廝就回來了,說是富安裡頭榮叔他們想了個新法子,想讓小姐忙完了這邊的事情就快些去富安,一塊兒商議。”,侍菊一面安置東西一面對少筠說:“桑貴拉着我,悄悄對我說,眼下大小姐家和康府都沒個消停,小姐索性來個眼不見爲淨。橫豎富安都是要去的,去個十天半個月,揚州府上都平了,再回來,到時候萬爺連大禮都過了,良辰吉日也問準了定好了,事情就了結了!我尋思着這念頭不錯,就怕萬爺不高興!”

正在左右打量着萬錢臥房,指揮侍菊擺設物品的侍蘭也抽空笑道:“蔡大管家也是這個意思!他呀,聽聞榮叔想要小姐下富安,好似大鬆了一口氣似的,前面只管沒頭蒼蠅似的兩頭走,直說這一下還不知道如何辦。聽聞榮叔請小姐,他才大腿一拍,說小姐這一下富安,總該妥當了。連二太太知道了,都放下一半的心。”

少筠徹底定下心來:“如此,確實也該走一趟,何況榮叔原先就盼着我開竈點火的。”,正說着她又皺了眉,話說這兒是萬錢的臥房,這兩個丫頭連問也沒問一聲,就擺弄開了……她清了清喉嚨:“蘭子、阿菊,你們且慢着……一則我也不在這兒住多久,二則這也不是我的屋子,你們這般大刀闊斧的,萬爺知道了,豈不是心裡不快?”

侍蘭皺了眉,侍菊一面收拾一面笑道:“他既不怕人家說他閒話的跟小姐住在一塊,咱們還把自己當客人麼?小姐這些東西都是用的着得,再說了,他這屋子這樣方正,卻連一點兒擺設都沒有,這不是寒磣人麼?”

少筠無可奈何,旋即又想起另一事來:“你這把嘴呀!怕只有阿貴那老油條扛得住!罷了,我也不管你,橫豎日後有人給你管着。只是阿貴上回提的事,你心裡怎麼想的?行不行,你得給句話,不興黏黏呼呼的吊着人家,阿貴年紀着實不小了!”

侍菊一下紅了臉呆在那裡,侍蘭上來挽着她,一起走到少筠身邊去:“還惦記着呢?還是小姐看得準,你那脾氣,斷不是少爺中意喜歡的。你我姐妹一場,當着小姐的面,我不怕勸你,你還是應了阿貴吧,我瞧着是真好!”

侍菊咬咬嘴脣,好像在下定決心:“我知道你們都是爲我好,我只捨不得小姐。”

“傻子!”,少筠嗔道:“有好人家,你們三人,我一個都不留着。何況咱們離得多遠麼?又不是一輩子見不着了!”

侍菊低頭,淺淺說道:“也罷,只是想看着少爺和美、小姐順利出閣,我纔想着自己。”

少筠笑開:“既這麼說,是肯了?知道了,只是也讓阿貴吃顆定心丸……”

話音才落,萬錢走了進來:“我也讓你吃顆定心丸。”

三人都站了起來,侍蘭侍菊則稍退到一邊。少筠才問:“什麼定心丸,是上京有消息麼?”

萬錢好笑:“那個不用你操心。”

少筠不明白。

萬錢拉着她在桌邊坐下:“一會君伯拿大禮單給你看,不知道你母親備好回禮沒有。”

少筠一下子咬掉舌頭似的發窘,而侍菊跳起來問道:“這麼說要過大禮了?日子定了?”

萬錢眉毛一挑,而侍蘭拉着侍菊說:“你跳什麼呀,螞蚱似的!”

侍菊訕訕的,又不倫不類的朝萬錢行了個禮。

少筠勉強鎮定下來,有些不自然的問:“許多事不是還沒有定論麼?怎麼……你別怪兩個丫頭,他們脾氣大了些,可不是壞心眼,就是弄亂了你的東西,也是一心爲我而已……”

萬錢聞言掃了自己的屋子一眼,知道多了些妝奩擺設的,也沒十分在意,只說:“知道不是京裡的人忌憚就好辦,我跑一趟,這事就算是煮熟了的鴨子,飛不動了。”

“你要走?”

“進一趟京,來回月餘,正好趕上日子娶你!”

少筠有點耐不住:“那……”

萬錢掃了兩個丫頭一眼,又說:“老楊說富安招你去?我看好。不過你家裡桑貴,我想帶他進京。”

少筠沉默不語,心裡思量。聽萬錢的意思,忌憚他倆聯姻的應該是兩淮的人,如此他跑這一趟只怕是要和京裡的人打聲招呼,不然怎麼說是萬無一失?但他還想帶上桑貴,那意思是……想讓阿貴跑一跑,搭些關係?少筠一下心理暖洋洋的,到底萬錢爲她,乃至爲她家裡都考慮的十分周全!不過!他剛纔說什麼?煮熟的鴨子?

少筠迷了眯眼:“你放才說什麼煮熟的鴨子?誰是煮熟的鴨子?”

萬錢一滯,有點無奈的:“不就一個比方麼!”

少筠嗔了他一眼:“那我就讓他們打發我去富安了。你這一走要多少時候?路上平安麼?”

兩個丫頭竊笑,少筠回頭瞪了兩人一眼,兩人吐吐舌頭,相互拉着閃了出門。萬錢哼了一聲:“辣妹子養些刺頭貨!”

少筠斜睨着萬錢:“少胡說!對了,你要帶阿貴進京,我也未必就能見着他了,一會我寫封信,你交給他吧。侍菊算是答應他了,也該讓他安心。只是你什麼時候出門?什麼時候回來?”

萬錢把少筠拉着,一路走進後院:“不着急,明天好日子,過了大禮,收了回禮在打發我出門還不晚。”

少筠抿嘴一笑,十分顏色七分嬌。

萬錢轉過身來,大言不慚的:“路途不遠也不近,快馬打一個來回也得一個月。你要是想我想得厲害,還不如去富安,你家裡的老掌櫃跟前,想必你也得裝作矜持模樣。”

呃~這話太欠扁了!

少筠咬牙切齒的伸手掐萬錢,不過人家萬大熊果真是皮糙肉厚的,只當瘙癢!少筠氣不過,執起萬錢的右手,狠狠就是一咬,終於惹得萬錢叫了一聲:“啊!你是老虎啊!”

少筠洋洋得意,萬錢撓撓頭髮,兩人又並肩走在一處。

記得一年前來這園子的時候,滿眼荒蕪。可眼下整整齊齊的,看着十分舒服,只是匠氣很重,並沒有移步換景、一步一玲瓏的靈動。少筠彎着眼睛、翹着嘴角說:“你一個皮糙肉厚的臭大熊、我一個不規不矩的野丫頭,竟用銀子湊了一個‘樹小牆新畫不古’的暴發戶!也難怪有人橫看豎看左看右看都看不順眼了!”

萬錢呵呵的笑,笑夠了拉着少筠的手:“聽你胡鬧,心裡十分痛快。”

少筠斂了笑,輕輕湊近萬錢:“萬錢,你快些回來。你不在這兒,我、我萬人唾棄……”

萬錢心底一蕩,十分的柔軟,只輕輕摟着少筠的腰:“咱兩也算奇葩。”

少筠撲哧一聲的笑出來。

……

隨後兩天,君伯擡着三十二擡彩禮,送到西街仁和裡的桑宅。雖然君伯一聲吆喝也沒有,但是這三十二擡彩禮還是震動了整個揚州府!前腳才聽聞康家公子當衆向桑二小姐求婚,後腳人家萬大熊已經健步如飛的走在婚禮進行曲中。原來,桑二小姐,兩淮名著的小竹子,真的要嫁人了!

就在揚州府上都在議論紛紛這樁婚事時,萬錢領着桑貴老楊阿聯,悄然進京,而少筠更是徹底絕跡於揚州府,混跡於富安竈戶中。

少筠來到富安當夜,幾個老掌故迫不及待的聚在桑家老宅裡,就着幾碗渾濁黃酒,論了一個晚上。

少筠的印象中,桑榮總是苦口婆心、正直而不善表達感情的人。所以眼前的桑榮叫她不知道作何反應。桑榮一隻腳踏在春凳上,對這一屋子的人手舞足蹈的說的唾沫橫飛:“借日頭曬鹽,這法子唸叨了十來年了!睡覺都琢磨着,這法子肯定能行,我們五個人做這個做了一輩子,我們說能行,那這天底下就沒有人能比我們熟的了……小竹子,就等你拿個主意。”

林志遠拿着筷子點着桑榮,側着身子向少筠笑道:“你幾時見過老榮頭這樣子?真是八十同八歲!臨老了還瞎折騰!不過聽他這麼一說,曬鹽可比煎鹽方便得多了!老榮頭自當上總催,就琢磨這事,早幾年想法不成熟,眼下趕上好時候了,我看呀,你就放手讓他試試!成不成,他也死心。”

少筠點頭,暗自思量。桑榮醞釀了一二十年,纔想了個曬鹽的法子,自然是思來想去過好多回了,可行性自不在話下。這一下改動果真成了,節省人力,鹽量高產,這可是十分大事!如果曬鹽法首先在他桑家做出來,那桑家在兩淮,再沒有任何人能撼動了!只是……“榮叔,我方纔聽了好一番怎麼引水試滷的,我只不明白,單靠太陽曬,那水就能幹了出鹽麼?”

“咳!”,桑榮高聲叫了一聲,說道:“小竹子你沒正經下過地不知道!兩淮什麼多?靠着海,海水多!這梅雨季節一過,太陽能叫人都曬糊了!那道理不就跟燒柴火煎鹽一個樣麼?咱們富安,六七月裡海上不時有些風暴過來,但一過了秋高氣爽,這秋風一吹呀,你嫩嫩的臉蛋都能多幾道皴裂,何況那滷水呢!”

趙霖一面笑一面說:“小姐,這話實在。真要曬鹽就怕下雨罷了,但我們這些老夥計,十個裡頭有八個多少能看點兒天氣,不怕不怕!要是小姐怕擔風險,咱們在草蕩深處靠海的地方搭個小的曬鹽池子,試試看,就知道了!”

聽了趙霖這話,隋安、方石、林江、林志遠都左右的議論起來。少筠聽了一晚上之後,只覺得老掌故一輩子經驗,這時候有些新念頭,肯定是十分可靠的,因此當場拍板,讓趙霖同老楊兩人在草蕩裡物色地點,建個鹽池子試試看……

這個決定一出,在場的幾人無不拍手叫好,那中間的興奮,簡直比少筠領了兩萬引鹽回來還甚。那一刻少筠被桑榮這些人彷彿突然煥發的激情所震懾!等她回過神來,她突然有一種感覺,她的家族將在她的手裡鳳翔九天!因爲她的直覺告訴她,桑榮所叨唸的,足以改變兩淮乃至於整個帝國製鹽的的大格局!

作者有話要說:曬鹽到明清時期逐漸取代煎鹽,兩淮因此成爲帝國首屈一指的產鹽區,一直到清朝都是如此。

但是曬鹽法雖然好用,卻不能將煎鹽全部取代,日後我也會涉及這個。

準備好迎接風暴了麼?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