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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夜裡,桑家老宅闔府祭拜月神。少筠病中,並未出席。

不過萬錢早早送來一身月白祥雲紋雲錦襦衣裙,並一套累絲鑲嵌桃紅碧璽的金釵、花鈿、插梳及耳環,要和她單獨賞月。

一家子人心知肚明,對少筠的缺席權當是養病避人,隻字未提。

少筠雖然有些害羞,但還是經不住那雲錦衣裳的誘惑,有些欣喜的讓侍梅給她換上了。

想來數日病中休養,連日的疲憊已經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恢復白皙的臉龐和幾分病態的嬌弱。一番打扮下的少筠,較姮娥多嬌容,比西子餘俏皮。

侍梅圍着少筠左看右看,讚不絕口:“可見還是小梅子沒見識!舊日做針線也見過好布料卻不識貨,總說綾羅綢緞,有什麼好的?今日摸着這身衣裳,真舒服!說不出的好,難怪世人爭着搶着都要穿呢!”

少筠淺淺笑開:“夜裡也不見外人,我也放肆一回而已,什麼值得誇耀的事!”

侍梅聽了這句話,想了想,又好笑,接連着又笑個不住。

少筠奇怪:“這丫頭!魔怔了麼,什麼東西樂成這樣?”

侍梅紅着臉,抿抿嘴說:“小姐,夜裡見得是什麼內人?”

少筠一愣,舌頭咬掉般的說不出話來。臉紅了很久,才罵道:“叫你跟着出來長見識,沒得見個人也臉紅,倒叫你學了侍菊侍蘭的沒臉沒皮!”

侍梅訕訕的:“小姐自己說錯話,反罵我……”

少筠想想也覺得好笑,忙又上前安慰侍梅。侍梅反而推開少筠:“小姐快些去吧!萬爺外邊準備了藤的擡椅子,等了老半天了。”

少筠瞪了瞪侍梅,便也轉身離開。

萬錢不好風雅,但是有個優點,那就是怎麼舒服怎麼整,所以賞月賞得那叫一個奢侈。

前一天夜裡提早的叫人捕捉了許多螢火蟲,裝在極薄極透的紗籠裡,然後高低錯落的掛在河岸上,另有蟈蟈籠點綴其間,當真一個鳥啼蟲鳴的寧靜之夜。

少筠一路行來,嘖嘖稱歎。待萬錢拉着她賞月時,她還有點暈乎:“哪來的法子,連燈籠也不用打了,又不與月爭輝。”

少筠看月看蟲子,萬錢看美人:“蟲子自然不能和月亮比,不過你倒是可以。”

少筠嗔了萬錢一眼,然後眸子一轉,笑道:“你還說呢!你送我一身衣裳,卻做賊心虛,偷偷摸摸的連燈籠都不敢打,生怕人知道我穿了一身雲錦的衣裳!”,話到這兒,少筠微微吐舌頭:“原來這就是萬爺的待客之道!”

萬錢傻呵呵的笑開:“你高興,就擠兌我。”

少筠咬咬牙,又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前面都熱壞了,不過一場暴雨,這天說涼就涼下來了!過完中秋是重陽,重陽過後就是冬天了。今年,可真多事!”

萬錢把一件披風披在少筠身上,然後把少筠安置在一張藤椅子上,又同她並肩坐着:“你管事,才事多。”

少筠會心一笑,又覺得十分有理:“你說得對!”

萬錢伸出手來墊着少筠的頸項,帶着少筠一塊斜躺在藤椅上,齊齊舉頭看月:“以前也不覺得這個大月亮的,有什麼看頭。”

少筠咯咯的笑:“你在哪兒看的這個大月亮?”

萬錢沉默了一會,淡淡說道:“戍邊的時候,一馬平川的草原,頂上又低又大的月亮。”

一馬平川的草原、明亮潔白的月亮……少筠腦海裡突然浮現那樣一幅畫面,只覺得蒼莽悠揚:“可惜我只見過揚州城裡又高又遠的月亮。古人說美人應該月爲神,月亮總該是婉約清冷的。但聽你方纔說的,又覺得月亮也可以蒼莽悠揚。”

萬錢嘴角掛了掛:“還有呢,茶山上一個斗大的銀盤、煙囪邊朦朧的黃月……”

少筠又笑:“哪兒的月亮最好看?”

萬錢沉默了很久,隨後伸手在一旁矮几上折了一枝桂花,彆着少筠鬢中,細緻的看了一下,有些靦腆又有些嚮往的說:“這兒的月亮最好看。”

少筠臉紅。

萬錢沒有轉開臉,徑直說道:“少筠,你跟着我,你就是最好看的月亮。日後……我們……去看看我四川老家,我這輩子……就算交代清楚了……”

萬錢說的有些困難,彷彿中間有險阻重重。少筠雖然沒十分明白,卻能十分感知到這樣的情緒,因此有些小心:“萬錢……你家既是四川,怎麼去過那麼多地方?戍邊的軍衛也有軍籍,而一般茶戶、燒瓷器的瓷戶又是一般戶籍。我只是好奇……”

萬錢看着少筠的小心翼翼,心裡便有些喟嘆,但又只是輕鬆的說:“你放心,我不會叫你跟我成了黑戶。”

少筠好笑:“誰擔心這個!”

萬錢看了少筠一眼,喜洋洋的,然後又嘆道:“可惜你病了,不然陪我喝兩杯。”

少筠微微側過身來,扒着萬錢的胸膛:“你素日跟大老爺們應酬,還沒喝夠?就是這樣喝不夠,跟花姑娘也該喝夠了,還要我陪你喝?”

萬錢低笑:“小竹子不叫小竹子,該改名叫小醋罈子。”

“誰吃醋?”,少筠臉紅,旋即又想起事情來:“原本花前月下也不該說,但是……昨日姑姑教訓我,說何夫人總上門,不是什麼好事,要、要我早些……我只是納罕,何大人何夫人……怎麼看得上我一個不入流又拋頭露面的姑娘?若單爲我們桑家的能耐,他一個六品的御史,這手伸得未免也太長了一點。”

萬錢低笑,伸出手來摸着少筠的臉蛋,只覺得十分柔嫩細膩:“還是江南的水土養人,把你養得花似的!”

少筠覺得癢,拉開萬錢的手薄嗔道:“少打岔,你也沒好到哪兒去!要不是我姓桑,只怕你連瞧都不瞧我一眼!”

萬錢不想使勁,又經不住少筠的胡鬧,便低頭湊近少筠,滿臉的鬍子摩挲着她:“天地良心,那天把你和何伯安送進山洞後,我和老榮頭這一夥差一點就被山洪沖走,要不是老趙及時趕到,你想你還能見着我?就這樣你還說這沒良心的話,我真想看看你還有沒有心肝……”

少筠被萬錢的大鬍子扎得又癢又疼,因此左躲右避。可萬錢皮糙肉厚的,直接把這種反對當成一種調情!少筠經不住,一把揪住萬錢下頜上的一大把鬍子!

忽的一下萬錢吃痛,大搖白旗:“你真就是個刁鑽的磨人精!沒見過小娘子還敢抓相公的鬍子的!”

少筠一面揪着鬍子,一面推開萬錢,一面又坐直起來,還一面手上扯着鬍子,帶的萬錢也不得不跟着坐直了!她看着萬錢苦惱的樣子,十分得意:“叫你還胡說!你再小娘子、大相公的胡叫,我就把你辛苦養着的鬍子一根根的揪下來!看你拿什麼面目出去見人!”

萬錢又不敢真收拾少筠,更不敢再胡亂動彈,免得少筠真把他的鬍子揪下來,只能伸手抱着少筠,低聲道:“筠兒,你快些鬆手……”

少筠眸子一轉,笑嘻嘻的:“偏不!”

萬錢無奈,又不知道怎麼辦:“那你想怎麼辦?”

少筠笑得鬼鬼的,卻又同時紅了臉:“小時候我爹爹大伯也拿鬍子扎我們,扎的我們又疼又癢的,可誰都沒法子。就是我知道怎麼對付他們!我就知道我爹爹和大伯最小心那把鬍子了,我伸手一揪,一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原來是嫌棄他鬍子硬,扎得她難受!萬錢一下子心猿意馬,也顧不上鬍子還在少筠手裡,一把湊上去,壓到少筠,照着她的眉眼、耳畔、櫻脣,使勁的親:“你要河東獅吼,我也不在乎沒面子!你爹爹許你要風得風,我只會翻雲覆雨!”

少筠哪料到這番變故?!只在一聲驚呼中任由萬錢顛倒乾坤!

他的氣息壓下來,乾淨又粗獷,少筠無從拒絕,也不十分想拒絕,便半推半就的攀着他的頸項,任由他纏綿。

花好月圓,原本佳偶團圓!

許久後,萬錢喘着氣離開少筠,眸子如同水洗一般的清亮。他雖然面目粗獷,卻聲音輕柔:“扎疼了?我颳了可好?”

少筠有點臉紅:“我……隨你……”

萬錢又輕輕吻了吻少筠的額頭:“少筠,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姑姑姑丈也找我說過話。等你回了揚州,我讓玉娘正式上門提親。也絕了你哥哥還有何伯安的心思。這些事情,你便不要操心了,安心在家繡嫁妝也罷了。”

少筠靜靜的呆在萬錢懷裡,靜靜的聽着萬錢的一番話,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靜安寧。或許這就是女人該有的一輩子了吧?

許久後,她輕輕說:“我從小沒了爹爹,跟着姐姐和娘算計着家裡的生意;長大了跟姑姑算計着自己的婚事,還幃帽也不戴的四處跑,跟竈戶、官老爺、商老爺算計蠅頭小利……姑娘家該有的矜持、嬌貴通通都丟在一邊了,除卻哥哥,我甚至不敢想那戶人家會接納我。萬錢,謝謝你,不曾嫌棄我。只是我多少還是擔心。我若出閣……家裡頭,少原弟弟一則年少,二則素來我娘太過寵溺,怕是難當大任。我真不知如何將這副擔子順利放下。”

萬錢笑笑:“頭一回見你,我就說過,你出來,就該把那些坑死人的禮教都丟了,我又怎會嫌棄你?你家裡……我與你姑丈商議過。過完年後,你家定能復興。依我看桑貴人不錯,就算你弟弟還不成氣候,但有他在,也有你姑丈在一旁提點着,想必無妨。實在不行,你晚一兩年過門,我也能等。只是你不能用那些破規矩攔着我不見你就行。”

少筠真正心安,又嗔道:“別人攔着你就會不另想法子?我纔不信你!自我認識你,你從未像你的模樣一般憨厚老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