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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之上,少筠沉默許久,然後吩咐:“何文淵和樊清漪都是心思縝密深沉的人,雖然我也並無罪過,但當此一刻,我不欲多生枝節,因此還是早做防範。阿菊,這一次帶進京城的兩個老媽子裡,不是有一個極善於廚藝的麼?讓她去何府做工。何文淵的二兒子常年體弱,只怕她能順利接近樊清漪。如此,有機會打探到樊清漪的舉動。”

侍菊一笑:“這事兒,上回見過明叔小七之後蘭子就想到了,已經安排下去了。只是這不是是半天個月的事情,得花點兒時候。”

少筠點頭,又說:“你聯絡芷茵,宜少不宜多。就怕何文淵因此盯上了她,反而叫他順藤摸瓜。那隻香囊若不幸落盡樊清漪手中,以她昔日伺候我的細心,必然能得知這隻香囊與我有關!既然如此,索性讓她查到芷茵的身世,如此,她的疑心才能放下。”

侍菊想了想問道:“怕不怕她因此給芷茵姑娘惹麻煩?”

“這倒不怕!”,少筠一口斷定:“她但凡有一點惻隱之心,不會這般害人。何況她與芷茵只是認識而無交情,若她給芷茵找麻煩,無異於告訴旁人,她原本的出身,恐非她所願。”

侍菊點頭,然後又拍着胸口笑道:“幸虧你犯懶,不肯動針線,不然非讓人認出來不可!說起來,咱們這幾個人一同學針線,唯獨梅子最好,其餘,也就眼下的小紫有你得三成功夫,我跟蘭子麼,全都不濟了!”

少筠輕笑一聲,沒有接話。侍菊又說:“竹子,你要張英正死諫,是爲什麼?”

“爲什麼,你看了就知道。”,少筠不以爲意。

“大約他也不敢不聽你的!”,侍菊冷笑一聲:“八萬兩白銀,換成銅板,能把他活埋了!”

少筠舒了一口氣,心中細細盤算:枝兒和小七的戶籍已經辦好,通過小七和開中鹽商傳的話也已經傳出去,戶部雖然沒有正式決定,但已經成爲方略向皇帝提出。如今就只剩下張英正的雷霆一怒。若此番順利成事,就說明她所費心布的局,已經成型。這就意味着,她返回兩淮的時機,隨時到來!

少筠捏了捏手,仰頭靠着車廂。那一刻,她覺得兩淮之遠,遠在天涯,而兩淮之近,迫在腳邊!其實寰宇之大,不過盡在我手!

而桑少筠的確沒有猜錯!

弘治十七年十月初,都察院御史張英正一本奏本,直參當今皇帝,直數皇帝陛下的十樁過錯:

第一,縱容外戚敗壞鹽政,尤以皇后爲首;

第二,以國爲家,以國庫爲皇傢俬財,以致國庫空虛;

第三,任人唯親,縱容有才無德之官吏危害一方鹽政;

第四,疏於邊境防務,導致軍費日漸龐大而難以杜絕邊患;

第五,施行暴政,肆意徵稅,有違太祖藏富於民之善衷;

第六,不明賞罰,以致上行下效;

第七,不納宮妃;

第八,不豐子嗣;

第九,不聽忠言;

第十,親小人。

無論這十大罪狀有沒有湊數的嫌疑,這一道參本,朝野震動。原因不在於張英正的官有多大,而在於,當此一刻,戶部延續了一個月有餘的混亂,不僅沒有得到有效的控制,反而有惡化的傾向!長年累月的守支,已經讓大部分的開中鹽商耗竭了所有的資材,也因此耗竭了所有的耐心!因此聚集在戶部金科衙門而不願離去,只差沒有鬧上金鑾殿了。可是,在此情況下,朝廷應對的方略卻遲遲無法下達。與此同時,眼看着一年即將過去,今年的開中尚沒有任何鹽商自願前往遼東等各地邊防。大把人爲朝廷的久拖不決和反應遲鈍而大爲惱怒,此時此刻張御史的一道參本,可謂熱鍋遇到淋漓雨,雖然不足以釜底抽薪,但是足以成爲輿情的爆發點!

從十月初至十月五日,短短五日的時間內,在京幾乎所有衙門的給事中都義憤填膺,接連上書。有彈劾壽寧侯的,有非議張皇后的,有指責戶部尚書葉淇的,有指何文淵敗壞兩淮鹽政的。而絕大部分的非議,壓向了皇帝本人——從政十七年來,積壓下來的矛盾,似乎一夜之間徹底爆發,朝野陷於斥責與叫罵。

如此混亂,在高高在上的弘治帝的執政生涯中,大約並不多見!或許是開中鹽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地步,或許是朝野的失控令人有所震動,或許只是事情總必須有個解決的辦法,皇帝頻頻召見內閣、戶部尚書,以及都察院的督察御史和副督察御史等多位高官,又指示戶部金科諸位官員極力安撫羣情激奮的開中商人,並且下令不得對開中商人動武用刑。

所有這些信息,或通過圖克海的兄弟,或通過小七等開中商人,或明叔的渠道,一點不漏的傳到少筠耳中。

到了十月十日,明叔告訴少筠,皇帝第三次召見戶部尚書葉淇,直到這個時候,少筠分明看到了,她的對面就是皇帝!在角力了這麼久之後,面對官員的重壓、面對國庫空虛的重壓、面對邊防不可一日缺糧的重壓,面對開中鹽朽木難雕的重壓,皇帝即將妥協!

十月十一日,少筠再度秘密拜訪刑部尚書餘明裕,唆使餘明裕向葉淇進言,並從旁側擊皇帝。隨後,她讓小七堂皇的去戶部,向戶部官員重申,他雲小七可以再去邊境換鹽引,只要戶部金科保證,年後他能兌換到足量的鹽斤。堂堂雲小七的大義凜然,朝廷總不能明目張膽的欺負治下子民,是不是?

第二日,皇帝罪己。

其實罪己,不過是一個姿態,鹽商們歡呼雀躍的是後面幾條內容!第一,從發召之日起,皇帝絕不再將鹽斤當成私產,隨意頒賞;第二,每年的產鹽區產鹽,在首先保證當年的開中鹽引外,逐步兌換以往擠壓的鹽引;第三,爲了保證鹽商有鹽可賣,也爲了保證煎鹽所需工具、材料,朝廷特別恩旨,鹽商可出資維護盤鐵草蕩,朝廷發予勘合證明出資商戶,保證其每年最多可從鹽課中提取四到五成的鹽斤進行買賣。

詔書一出,雲小七一馬當先,奔赴遼東兌換鹽引!

仍留在京城的少筠,看完此道詔書後,很清晰的知道,這一局費心多年,可謂完勝!

時代的洪潮滾滾,昔日的小竹子、今日的漠北蒼雄桑少筠,已經立在潮端,張手,即刻扼住洪潮咽喉!蓄勢待發,是小竹子桑少筠唯一需要做的!

就在這一件大事基本宣告落幕的同時,程文運也接獲了給他的詔書。詔書中一如萬錢當初預料的,不功不過,不賞不罰。但是意味深長的是,原本僅僅是程文運手下一名領班的程峰,因此升爲遊擊將軍!得到這個明貶暗褒的結果,程文運心滿意足!而當他得知少筠在京中某些意味深長的舉動之後,更加覺得滿意——因爲侍蘭暗示他,少筠之所以推動開中鹽商大鬧戶部,無非是減少他程大都督招徠的目光!從此往後,他程文運應該理所當然的穩坐遼東都司頭把交椅。在此之後,北面商路平靜、遼東曬鹽日進斗金,無非讓他這個官,當得更加愜意罷了!

在程文運心滿意足之後,海西女真也基本滿意。明帝國對待藩屬,基本有一種開明的態度。海西的示好,無非彰顯皇帝陛下懷柔四海的功德而已,尤其又增加了對付可惡韃子的盟友,何樂不爲?就這樣,海西女真的阿哥們也能像建州女真一般,可以帶刀在帝國中行走。而海西事務,則全權由建州官署總理。

要辦的事,基本都辦完了,少筠志籌意滿,不過她的運氣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暫停。

十一月初二,就在穆薩沙拿着他的彎刀向少筠耀武揚威的當口,侍菊和侍蘭聯袂而來。

兩人揮退穆薩沙和枝兒之後,笑吟吟的告訴少筠,他們在遼東找來的廚娘果然十分本事,竟已經得到何府老夫人的認可,親自點給何少夫人,讓她專做兩個孩子的飲食!

天助我也!

少筠嘴角緩緩勾起,似乎是可有可無的聽着侍蘭侍菊說那些何府裡頭的家長裡短:

“府中呢,何文淵是經常留在李氏院子中的,一個月裡至少也有一半的時候在李氏那裡過夜。但是何文淵做人十分周到,每天對夫人請安問好之餘,也每天必見自己的正牌夫人,還時不時陪着吃飯、過夜。”

“李氏呢,容貌嬌美,爲人處世呢,沒有少夫人那樣的穩重踏實,對何文淵頗多引逗,就算有下人在場也並不太避諱。有些下人又喜歡說是非,因此老夫人多少耳聞,自然對李氏多了警醒的話語。”

“最近何文淵多了去京城裡有名的錦春樓,聽說是去聽戲,李氏因此鬧過一次脾氣。不料何文淵一點也不理她,反而連去也不去李氏房裡了。過了幾日,李氏則又自己去給何文淵告罪去了。”

“可能就是那段時間李氏纏着何文淵,今日傳出消息,李氏梅開三度,再一次懷孕。”

“芷茵姑娘給咱們帶過一個消息,這段時間何文淵果然找過她,而且經常去聽戲,話裡話外多有刺探,不過咱們早有交代,芷茵姑娘也並不十分害怕了。而且我也聽那錦春樓的老鴇提過,是有人打聽過憶茵姑娘的身世來歷呢。竹子,大約樊清漪真的拿到那個香囊了,若不然就是何文淵讓人打聽了。”

……

有時候,能面對瑣碎的家長裡短,無非證明日子平淡。可是,憑什麼是她樊清漪平淡?樊清漪,天公給你四年的家長裡短,你好好回味吧!你的報應,很快到來!

作者有話要說:鑾戰京城差不多結束了吧。沒有那麼多的堅苦卓絕,大多數就是順理成章。桑少筠基本是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不費一兵一卒,屠戮敵人。

所以開首的時候說是血腥殘酷卻沒有狼煙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