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團圓宴過後本應是闔府聚在一處守歲,但少筠一吃過晚飯就向桑氏道乏,說想回竹園歇着。

少筠當着那麼多長輩的面如此做法,多少讓桑氏不大高興。但她一轉眼看見兒子桑少嘉杵在一旁,連連覷着少筠看,心裡又有些明白少筠的心思。雖然兩人能不能成親還是未知之數,但族中衆人都是知道前因後果的,少筠面皮薄一些想避開少嘉也無可厚非。想到這兒,桑氏溫言款語的好生問候了一番,就給少筠放了行。

少筠回到房中,侍蘭就支開了侍菊,一面給少筠換衣服一面說:“方纔管家太太過來,小姐也讓侍菊在房內伺候,是想讓侍菊……”

少筠沒接話,直等到換下大衣裳、坐在妝奩前拿了篦子篦着一小縷頭髮時,才說:“今日情形,你瞧着如何?”

侍蘭另拿了梳子給少筠鬆鬆綰了個髻,簪了枚朱雀銜靈芝翡翠金簪:“侍蘭眼拙,想是二太太和管家太太在外賬房有了口角?管家太太只怕耐不住了,咱們太太想必心煩。”

少筠不置可否,只放下篦子,對着菱花鏡理了理雲鬢,又示意侍蘭把耳上那對福在眼前青玉耳環取下,另換上常帶的羊脂白玉耳塞後,才說:“晌午時候你不是有話要說?”

侍蘭一笑,附到少筠耳旁,嘀嘀咕咕的足說了小一刻鐘才紅着臉擡起頭來。

少筠挑了挑眉頭,看着鏡子裡頭自己的模樣發了一會呆,纔回過神來對侍蘭說:“你也辛苦了。你去吩咐侍梅清漪,那什麼荷包做不完也不必做了,今夜竹園裡頭點炮仗、放煙花,玩去吧。”

侍蘭聽了高興,腳步輕盈的轉出去,卻在門邊碰着了端着熱水進來的侍菊,惹了侍菊幾句抱怨:“小姐,侍蘭這丫頭今日高興什麼!”

少筠笑着站起來:“大過年的爲什麼不高興?我許你們今夜在園子裡放煙花點炮仗,你不高興麼?”

侍菊放下熱水,一蹦老高:“怎麼不高興!”,說着要往外跑。立即轉了身又吐着舌頭回來,忝着臉說:“小姐,侍菊伺候您洗把臉。”

少筠抿嘴一笑:“鬼丫頭!你今日說的那幾句話,我聽了還以爲你開竅了呢。”

侍菊一偏頭,低呼了一聲,連忙乖乖站到少筠身邊,低着聲音:“小姐說的是柳四娘那事?我自己琢磨着……那個杜若臨水的荷包,多新鮮的花樣!小姐往日做的時候就是說了要細細做好了給少原少爺的,您花了那麼些心思,怎麼能拿出去打賞下人。想是……小姐,您特意拿出來的麼?”

少筠點頭:“有點兒意思了。”

侍菊又想了一下,笑道:“難道小姐早就知道了管家太太會來?管家太太也一定知道不能拿這荷包出去賞人的,那小姐……”

“姑姑耐不住了,連阿孃也不能平心靜氣了,往後這竹園是非多着呢。我這做主人的,不能總叫你們吃虧受委屈。但你若還是這樣沒心沒肺的,日後姑姑找了由頭,賞你巴掌吃,你可別哭。你也是時候睜開眼睛瞧瞧人家柳四孃的能耐。”

侍菊輕哼了一聲:“她老人家!哼!顛倒是非、指桑罵槐的本事倒真是不小,侍菊沒那能耐也不羨慕她!”

少筠笑:“誰讓你學她羨慕她?你真學了,我還不待見了。往後啊,姑姑房裡的嫲嫲再讓你們做什麼不該你們做的活計,一概也不用做了。”

“這麼說……”,侍菊眼睛一轉,笑嘻嘻的:“我想明白了,小姐這是借管家太太的手,給柳四孃的打賞呢!哼!下一回那老貨還敢來邀功請賞,看侍菊怎麼伺候她!只是,小姐,管家太太真想招您當媳婦?她也不怕兩淮人家都要笑掉大牙?”

少筠沒接這話,只安靜洗過臉,然後暖暖和和的窩在榻上,就打發丫頭們玩牌的玩牌、擲骰子的擲骰子。

正玩着,李氏領着自己的丫頭也走了進來。李氏看見丫頭們玩的高興,不由得嗔道:“你道乏,我還當真了,原來在這兒偷懶!倒讓你娘獨自應酬着。”

少筠一聽,連忙站起來依着李氏撒嬌:“娘,你也看見少嘉哥那樣子了,再呆下去,女兒日後拿什麼臉見人呢!”

李氏冷哼一聲,轉念想到今天好日子,連忙轉了笑臉招呼侍蘭等人:“竹園裡竹子多,溼氣也重,熬夜守歲就太冷了些。你們都到上院去,人多,湊在一塊兒打牌、聊天,又暖和又熱鬧,纔是過年的樣子。”

衆人聽了都十分高興,連忙收拾了斗篷、湯婆子、手套等禦寒之物,留了個看門的婆子,一衆人就都往李氏房中來。

待李氏少筠進了房內,則發現少原坐在圈椅內,滿臉通紅的正端着一盞茶水。

“哎喲!少原,不是讓你別喝酒?瞧你猴子屁股的模樣!小梅,給少爺上過醒酒湯了麼?”,李氏一面放下少筠,連忙去把少原扶起來,拉着他到美人榻上躺着。

少原是個長相清秀的文弱少年,可是身高已經不比李氏矮,這一下被母親拉着,臉就更紅了,只頻頻回頭看着少筠,嘴上不住求饒:“娘,我沒醉,我一喝酒就臉紅,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用躺着……”

少筠跟着走過去:“娘,弟弟沒事,您別拉着他,我看他好着呢。”

李氏又伸手摸了摸少原的額頭,覺得不燙,這才放手:“一身的酒氣!行了,玩去吧。”

少原笑開,一旁尋了圍棋,上來扯着少筠:“小竹子,你與我下棋!”

少筠很忍不住,翻了白眼,又敲了少原的腦袋:“誰許你叫我小竹子的?沒大沒小!”

少原一屁股就坐在少筠身邊,笑得賴皮:“從小就跟着爹爹這麼叫的!箬姐姐叫得,青陽表哥叫得,我怎麼不叫得?小竹子快些麼!和我下棋。”

少筠擰不過少原,只得向李氏求救:“娘!你看弟弟!略一喝酒,就撒野!”

李氏好笑:“剛纔你才說他喝了酒也不相干的,這下真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了。罷了,少原,你姐姐不大會下棋,你還不如找清漪下來得有趣呢。”

少筠聽了連忙把清漪招來:“清漪,你來!”

這時候丫頭堆裡走出來一位美人,她穿着石榴紅五福臨門比甲,下着一條秋香色細褶裙,分花拂柳的走了過來,朝李氏三人行了一禮,婉轉若鶯啼的聲音說道:“太太、二小姐、三少爺。”

少筠一點頭:“我知道你琴棋書畫都學過的,少原新學了下棋,正在癮頭上,你便與他切磋切磋。”

少原聽到姐姐這樣說,連忙站了起來,繞着清漪走了一圈,細細打量了這個丫頭:只見她杏目微光如初醒,肌骨玉質似才凝。一身石榴紅,皆只襯得她宛如處子般晶瑩,一抹秋香色,也不過叫她仿若遠山般恬淡……

少原默然,待回到她跟前,才淺笑道:“姐姐叫清漪……姐姐這名字果然貼切!如此,便與少原對弈一回,可好?”

清漪早紅了臉:“三少爺玩笑了,請到那邊棋盤去吧。”

……

李氏看着清漪行若拂柳的背影,不禁嘆道:“真難怪!瞧她真是楚楚可憐的樣子。”

“娘是說清漪?”少筠同樣看着清漪的背影:“娘,裹小腳有什麼好的?我記得小時候箬姐姐也裹過一段日子的腳,那些日子,她可真是遭罪,疼得連牀也不敢下。”

李氏嘆了一口氣:“原也不該在這大過年的說這些。但是筠兒,那等講究門楣身世的人家,誰不挑小腳的小姐做媳婦?像娘這樣的,一輩子都要被人笑是大腳女人呢。”

少筠不以爲意:“娘,我朝太祖馬皇后不就是一雙天足?不也一樣是人人稱頌的賢惠皇后?您忘了?大伯孃不就爲這一雙小腳、不能到處奔波,才丟掉管家太太的位置的?還有,娘,您一雙天足,不也把我和少原養這麼大了?少筠也不信,裹了小腳嫁了富貴人家就是福氣。你瞧瞧清漪,正經的官家小腳小姐,又有那樣的品格。可是,還不是淪爲官奴?若非姐夫姐姐善心,清漪那樣再好的人也難免流落風塵呢。”

李氏默然,好一會才說:“筠兒,我知道你是安慰我也是說了實話。我也未必是遺憾你沒有裹腳。只是……娘心疼你……娘這輩子再苦,別人再瞧不起,我也知道你爹爹真心待我,就算他不在了,我也不覺得冤枉。可是你……娘沒本事,總覺得你爹爹若不是去的這樣早,你裹了小腳,正經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就總能嫁個好人家。這雖然是老見識,但也是我這做母親的一點心思……”

少筠笑開,眉目間隱約有一股自信浩蕩,只是燭火下,誰也看不見:“娘,您也說了,小竹子是爹爹的寶貝疙瘩呢!爹爹在天有靈,不會讓我受人欺負的。何況,您忘了?我還有位箬姐姐做着官家夫人呢!咱們箬姐姐雖然出嫁了,但她說的話,在這家裡,誰不讓三分?娘……我知道今日姑姑肯定是給你氣受了,不然你也不會忍不住教訓柳四娘那個蠢奴才。但,眼下與姑姑爭吵也是在無濟於事,少筠也實在不願意看到娘再爲此再日夜操心。”

聽了少筠的話,李氏抓着她的手:“我聽聞你姑姑親自又把你做的荷包送回來了?少筠……你小時候那股子古靈精怪,我就不信你……少筠,你是不是有主意了?難道你連你娘也要瞞着麼?”

少筠鑽進李氏的懷裡取暖,悶着笑聲說:“並不是有什麼主意,也沒有刻意瞞着娘,不過女兒也不能任人欺負罷了。”

李氏笑着撫摸女兒,話裡滿滿的疼愛:“在孃的記憶中,小竹子只有欺負人,哪有被人欺負的時候。我記得真真的,你爹爹去世那天,你說你小小的一個人還能騙了一屋子的嫲嫲丫頭跑了出去,躲到巷口的永定橋下,口口聲聲說要等你爹爹回來給你評理,怨我給你裹腳!哎喲,那時候啊!真愁死我了,怎麼生了個猴兒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那時候的女人都裹腳,小腳的風情是一種強烈的“性”暗示。但我很不待見,所以我家小竹子就不裹腳了,日後的男主要是敢嫌棄,我打他一頭包,hoho!

而且,小腳女人連路都走不動,那就沒意思了,我家小竹子是無冕之王,當然要做天足女人,hoh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