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林志遠的話讓少筠一整日的思量,連李氏都大爲震動,當即下定決心要裁減家中奢侈用度。然而李氏能耐有限,一來二去的,不免錯傷了一些好人,惹了抱怨。少筠知道了也覺得操心,權衡之下便擡舉了清漪,讓她正式的與李氏一道,管理內幃事務。清漪經歷了慘痛的教訓,自然而然收斂了許多大小姐的驕傲脾氣,爲人圓滑周到,李氏得清漪在旁指點,這才讓桑家內幃漸漸有了些大方的氣象,這也都是後話了。

自少筠和姑丈林志遠談過後,少筠對姑姑身邊的柳四娘、彩英等人都訓誡了一回,才從東院出來。

這時候侍蘭上來回道:“二小姐,桑貴方纔遣了嫲嫲進來回話,說是他與徐管家交接了外帳房的帳,想問問小姐什麼時候得空了往外帳房去說話呢。”

少筠一面走一面壓住侍蘭:“回了竹園再說吧!”,然後又吩咐:“侍菊,往年就總聽聞姑姑叨唸姑丈的老寒腿,眼下姑丈傷筋動骨的,你得多照看着,別讓那起小人短了姑丈的用度,還是日日請了大夫來瞧瞧妥當!”

侍菊答應了,又笑道:“小姐,侍菊正有話回給小姐呢!”

正說着,幾人回到了竹園。侍菊遣開無干人等,又讓侍梅也一起進了門,才笑着對少筠說:“正要討小姐的主意呢!這兩日我在東院那邊照應,喲!姑太太一屋子的僕人,散得跟盤散沙似地,紛紛託了我求小姐留人下來呢!侍菊掂量着,姑太太去富安,總得挑些人去,哪怕眼下不着急,可小姐心裡還是有數好些。”

少筠點頭:“那些人託了你?”

侍菊撇嘴:“頭一個不就是柳四娘!這老貨!忒沒臉皮!她女兒正經進了少嘉少爺房裡的,眼下又做這樣的事,我真看不上!”

一旁侍梅頭正經是頭一回聽少筠等人議事,早已經驚訝的捂住嘴巴:“竟有這樣的事!”

少筠沉吟兩句:“那彩英怎麼說?我平日裡瞧着,這丫頭辦事道算是有紋有路的。”

侍菊偏了偏頭:“她倒一句話也不說,平時也是勸着姑太太的,對我也不冷不淡的,也沒有十分討好。”

“呵!”,侍蘭笑了一聲:“侍菊,你倒瞧了出好戲!小姐,這彩英也算是個有些心氣的姑娘!”

侍梅也點頭:“平日她並不十分欺壓人。”

少筠點點頭,示意侍梅給她上了盞茶,飲了一口以後,卻暗自思量。

彩英爲人如何,她怎麼會不知道?當日她姑姑掌權時,這彩英當着她母親和她的面都能歪曲是非曲直!而平日裡能暗着欺負她卻又總留給她着五分面子的人,也是除了這個丫頭,再無旁人!柳四娘那樣把刻薄都寫在臉上的算什麼?軟刀子才能要人命呢!這種能幹卻只盯着權勢的人,本無什麼是非對錯,遇到了更能耐的人,她桑少筠也不過就是第二個桑若華罷了!

“不冷不淡麼?”,半晌後少筠淡淡說道:“也算是個別緻的丫頭了!便留她下來吧,讓她跟着清漪,橫豎歷來她也是姑姑手邊幫着管家的第一人。”

侍蘭和侍菊對望了一眼,眼中都有些深思,卻沒有問出來,只是又問了桑氏餘下一些人如何處置。

侍梅實心眼,笑道:“小姐如此,真是大快人心了!”

少筠看了侍梅一眼,又一笑:“柳四娘等人麼?姑姑身邊這些貼身照料的人都是姑姑姑丈平日用慣的,便留着吧,免得去了富安有什麼不習慣。侍菊,此事你便照應到底,但也要等姑丈身上的傷都好盡了纔打點他們動身。至於東院,尤其是表哥的用度,你告訴我娘,一應照着往日,但僅止於此。外帳房的帳我一會就接過來,就再也不許表哥在那上頭胡鬧了。”

梅蘭菊三人都一致點頭,附和道:“很該如此!”

少筠因此打發了侍菊侍梅兩人:“侍菊,你去吧。還有侍梅,如今侍蘭侍菊兩人都要幫着我管理內外帳房的事情,清漪又總在上院幫我娘,這竹園裡雖然沒有什麼大事情,可也總要周全,你便總管着竹園裡的事情吧,有什麼同侍蘭侍菊商量着就是了。”

侍梅一下子接了任務,有點不知所措,磕磕巴巴的:“小姐……我行麼……我平日……”

少筠一下子笑開:“有什麼不行的?橫豎不過是我的穿衣打扮,再有就是吃食零用的,平日裡不都是你打點開的?如今不過要你多費兩分心思吧了!你只管管着,別叫我從外邊回來也喝不上一口熱茶便罷了!”

一旁侍菊也推了推侍梅笑道:“偏你想偷懶!什麼不會的?拿出你做針黹的兩份工夫來,包管咱們也不會餓着冷着!”

侍梅一聽侍菊說她偷懶,臉就紅了,只啐了侍菊一口,然後向少筠行禮:“侍梅領命拉!小姐放心就是。”

而後兩個丫頭相攜出去,留下侍蘭。侍蘭這才問少筠:“侍蘭以爲小姐會把彩英調過來用呢!”

少筠不置可否的一笑,調過來用?這以退爲進的把戲,她對萬錢用過,對她姑姑也用過,熟悉的很,怎麼可能被一個丫頭糊弄了去!但她沒有解釋,只是轉開話題:“走吧!該去外帳房瞧瞧了,再不去,外邊只怕要翻天了!”

侍蘭聽聞一笑:“瞧見小姐一動不動的,侍蘭這一下還乾着急呢!外頭柴叔、楊叔都分別來了幾回了!桑貴也猴急了些,一拿了小姐的話,就要徐管家拿賬本給他看。徐管家素來就老道,偏桑貴也跟個猴似地精,兩人你來我往的,誰也不服誰,好幾回差點拍桌子了!偏柴叔楊叔這兩人又不如桑貴明白賬本里頭的蹊蹺。”

少筠站起來往外帳房走,又點頭道:“預料中事!姑姑私收餘鹽本就是機密事情,再加上今日姑丈說的那些,與官老爺們打交道的出入,都不是能擺上檯面上說,徐管家心有顧慮也是情理中事。”

侍蘭略落在少筠身後半步,低聲道:“侍蘭瞧着只怕還不止呢!這兩日看着府裡頭這些人,真有點兒冷眼旁觀的樣子!雖說二太太那邊也能把府裡頭打點妥當,但滿府的人都只盯着小姐如何行事呢!聽日侍蘭聽了姑老爺的話……小姐,只怕這徐管家一時三刻轉不過來!”

少筠回頭看了侍蘭一眼,讚賞的點頭道:“你越發沉着了!我心裡明白着呢,我在外賬房但凡有半點兒軟弱,這一府就頓時大亂。這裡頭,徐管家和他家娘子,就是一府僕人的馬首。”

“按說小姐當日已經警戒過胡嫲嫲了,徐管家也該知道小姐的能耐……”

能耐?對於那些素來在商場上幾千幾萬兩銀子出入的大鱷們,一個閨閣姑娘的一些宅鬥手段算什麼?她桑少筠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少筠春衫裡的拳頭悄悄握了握,然後淡笑道:“侍蘭,你生長在竹園那一方小天地裡,小瞧人家了。從今往後,海闊天空,你慢慢見識什麼才叫能耐罷!”

正說着兩人便到了桑府外帳房。

外帳房其實是桑府西邊一溜廂房,小小巧巧的,半擁着桑府前堂,正是桑家的財政中樞,也是桑府當家人問鼎桑氏權力的象徵。

少筠領着侍蘭進了門,就看見當地一張書案,後邊的圈椅上坐着桑貴。書桌前除了文房四寶,還有一隻算盤,此刻桑貴正咬着一管湖筆,斜睨着下首小桌上打算盤的徐管家。

兩人看見少筠進來了,徐管家首先停下手中的活計,站起來恭敬作揖道:“二小姐!您來了!”

少筠含笑點頭,又掃了桑貴一眼。桑貴懶洋洋的丟下筆站起來,嬉笑着招呼了一聲:“總算把二小姐給盼來了!”

少筠又掃了桑貴一眼,示意他噤聲,然後纔對徐管家笑道:“徐管家辛苦了!當日姑丈姑姑如何的規矩,你便如何行事罷了!若你有什麼覺得不妥當的,也只管跟我說。你是這一行裡的老行尊了,便是少筠也該稱一聲師傅的!”

徐管家年近五十,身材略有些佝僂。他常年跟賬本墨水打交道,身上沒有一絲文人氣息,卻也遠遠不是土裡土氣的做派,一副模樣往哪裡一站,都是壓得住場子的老掌櫃。他有足夠的資歷甚至也有足夠的實力輕視少筠,但他並沒有那樣做,只是賠笑道:“小人不敢!小姐只管吩咐小人才是!”

徐管家話音未落,那邊桑貴冷笑一聲,卻也一句話不說。

少筠心下明白,款款又說道:“徐管家,桑貴年輕一些,你是老行尊,便多寬容一點,多加指點他!桑貴,單論年紀,你便是晚輩。若論起資歷來,你更該稱徐管家一聲老行尊了!”

桑貴歪着嘴角,一拱手:“是!桑貴尊老!徐管家,您只管指點!”

一句話出來,徐管家嘴角抽了抽。少筠緩步走到桑貴的位置,桑貴便讓到書案旁,請少筠坐了下來。少筠慢條斯理的看着徐管家:“外帳房的角角落落,少筠還沒機會瞧清楚。但方纔少筠纔看過姑丈呢,賬房裡有些什麼竅門,總算是知道一些了。徐管家,你素日跟隨姑丈跑鹽、出入銀兩,對姑丈的心思總能知道一二吧?如此,對少筠掌管家業,想必沒有什麼疑問和意外?”

徐管家面上掩飾不住的一愕。他大約知道林志遠管家管得忐忑,但沒料到林志遠竟然如此快的就把管家大權拱手相讓。而他最料不到的是桑少筠一上來就先發制人,提綱挈領的指出他若不配合,就是質疑她的管家大權,甚至有違老主人林志遠的心願!他淺淺一笑,話語不深不淺,也藏也含:“小人不敢!二小姐自小就是二爺的小竹子!”

少筠一笑,步步逼去:“咱們家去年一年鹽引八千有餘,此處不賺錢;咱家去年替官老爺賣鹽幾何不論,但也都不賺錢;咱們家去年接了多少殘鹽的生意、賺了多少銀子,姑丈一清二楚,少筠是知道的。徐管家,這一屋子裡有四個人,日後便是家裡管賬的人了,你不必顧慮什麼,都拿出來,讓我和桑貴都知道吧!”

徐管家又是一愕,暗自心驚不已:林志遠不僅將管家大權拱手相讓,還將生意中的暗門子和盤托出?!這一下似乎已經沒有了任何推脫的餘地了!徐管家忍下不甘,拱手道:“小姐見諒,往日小人顧慮,也爲家下大小周全,畢竟……”

少筠點頭:“我知道,你也不必多說,照我說的去做就行。”

徐管家又是一拱手,卻一句話也沒有說的轉身去了一旁的小庫房。

這時候站着的桑貴對少筠翹起大拇指:“小姐,一日功夫,連殘鹽這等事故也知道了?!”

少筠笑笑:“他跟着姑丈十餘年,道上的人認識多少,只怕你也未必比得過!人大心也跟着大,他有自己的打算,我是瞧得一清二楚。你和柴叔楊叔他們都有些自己的門道,該打聽清楚,免得別人動了咱們還一頭霧水!”

桑貴歪嘴一笑:“我進這賬房兩天了,什麼圈子都兜過了,他明擺了欺負我剛上來,賬本愣是不肯給全,給的也都是一些面上的帳。就這模樣,只怕還不只是怕我搶他的位置!他心裡打什麼算盤,就不能夠知道了。不過小姐放心,我瞧着呢!”

正說着,老楊進來了,手裡拿着一張精美的灑金帖子:“小姐,萬錢萬大爺投了帖子請您遊湖!”

少筠眉頭一皺,遊湖?萬錢又想耍什麼花招?

作者有話要說:開鬥,先處理內奸。

霸王們看不明白的,歡迎踊躍提問……

下一章放萬錢大爺出來溜達溜達,以後他出來的機會會很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