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路途的顛簸讓清兒筋疲力盡,照顧宮子瑜的麻煩有言盈幫忙,但最令清兒頭疼的,是心事。
施晉天似乎完全不打算向自己說明出行的緣由,期間在住宿時,她曾禁不住試探過,施晉天的回答永遠都是那樣重複的兩三句話。
“娘娘,小世子他……”
清兒的思緒被言盈拉回現實,只見言盈愁眉苦臉地擺弄着宮子瑜的小包袱,“怎麼,他餓了?”
“這倒不是,宮子瑜的臉色有些奇怪……”
清兒趕忙接到懷裡,摸了摸窄窄的小額頭,涼的有些冰手,便扯過小褥子嚴嚴實實地裹在了襁褓外。
“一路上來,不會是受了寒吧?”
言盈話音剛落,宮子瑜便哇哇大哭起來,不到片刻整張臉漲的通紅,稀疏的眉毛也狠狠地皺在一起。
“停車!快點停車!”
清兒着急忙慌的地大喊,外面的人卻像沒有聽見一樣,清脆的馬鞭聲依舊照常響起。
“娘娘,這荒郊野外,就是停了車也找不到大夫啊!”言盈拿出水囊,清兒含了一口想要給宮子瑜渡進去,卻全都落在了褥子上,一滴也沒喂進嘴裡。
“把人喊住,讓施晉天想辦法!”清兒緊緊地把宮子瑜摟在懷裡,言盈撲到車邊一把掀開了簾子,使勁搖晃車伕的肩膀,“快叫前面的車停下來,小世子可能得了傷寒!”
車伕一臉無奈,耐不住清兒雙眼一瞪,只得快快朝前喊道,“停下,先停下!”
車伕喊出口,前面的馬車先是遲疑着減慢了速度,似乎施晉天撩開簾子說了些什麼,那個趕車的才勒住了繮繩。剛剛任她們怎樣叫喊都沒有人答應,如今一個小小的車伕除了聲,卻比太子妃說話都管用。
“出事了?”施晉天下了車,緩步走到馬車前,清兒顧不得許多,額上急出了汗珠,“這附近有沒有村莊人家,宮子瑜得找大夫!”
施晉天微微顰眉,卻也四處查看了一番,回過身來搖搖頭,“荒郊野外,哪裡去找大夫。”雖如是說着,可施晉天看了着宮決崖已變有些發紫的臉色,也不禁有些慌神。
正當三人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前面車上的車伕突然扭過臉來,“再走一個時辰能路經一個村子,只是地方小的可以,也不知道有沒有大夫。”
“那就趕緊走,不管有沒有大夫,能找到人家再說!”
重新開路,清兒不停地用手替宮子瑜揉搓手心,他臉變得滾燙,兩隻小手卻冰涼。
按情理說,這麼小的孩子根本不能出這麼遠的門,施晉天到底想幹什麼?
宮子瑜哭的嗓子都啞了,卻依舊哼哼着,那扭曲的聲調直聽得清兒心顫,“好孩子,孩子……不哭不哭,奧不哭不哭……”
時間不知爲何如此漫長,就像是靜坐了一夜,車外微微有了些動靜,人聲漸漸清晰起來,終於車子緩緩停下,車伕撩開轎簾,清兒探出頭去,他們停到了一戶人家面前,周圍有兩三個孩子,一個個吃驚地看着馬車,一臉的欣喜。
“這是城裡來的人家吧,還是坐着馬車來的……”
“娘娘!我也想坐
!”
“閉上嘴,別胡說,人家聽見就把你拐走了……”
孩子嚇得連忙住了嘴,從門裡走出一個拄着拐的老人,面態龍鍾,花白的鬍子,眼睛已微微有些渾濁。
“老人家,車上帶着個孩子,路上得了風寒,不知能否叨擾,給孩子看看病。”施晉天微微作了個揖,清兒原以爲他會亮出王爺的身份,沒想到他倒是能屈能伸。
老人家顯然是沒能聽清他的話,半響才反應過來,看着清兒一手緊抱的襁褓,連連點頭,“那快進來,進來,虎子,去把趙大夫叫來!”
施晉天連連感激着,清兒被老人引進了屋裡,此時她腦子什麼都沒有,只有宮子瑜一張紫紅的小臉。
“天這麼冷,孩子這麼小,怎麼帶着出來啊?”老人倚着柺杖,聲音有些沙啞,施晉天客氣地道,“老家突然有了急事,把孩子留在家裡沒人照顧,只好一起帶了出來。”
老人哦了一聲,似乎對這話沒什麼質疑,緊接着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子蹦跳着進了屋,“爺爺,趙大夫來了,在後頭呢。”
一位年紀與施晉天差不多的中年男子掂着一個木箱走進屋來,只打量了一眼施晉天,便快步走到窗前,“是這孩子?”
清兒點頭,出了一身的虛汗。
趙大夫拉過牀上的被子墊在宮子瑜身下,責怪地看了眼清兒,“怎麼也不知道給他蓋上點被子。”
清兒後悔地咬了咬脣,幫着他把裹着宮子瑜的褥子解開,頓時一股腥臭味撲面而來,清兒這纔想起,只顧着擔心宮子瑜的病情,也沒有替他換洗尿墊子,趙大夫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穿的倒是不少,怎麼還得了風寒……”
摸着宮子瑜的小肚子,趙大夫微微皺起了眉頭,“恐怕不是風寒,是鬧了痢疾。”
說着拉過清兒剛剛扔到一邊的髒墊子,臉色倏地一黑,“這都變成什麼色兒了?你這當孃的連看都沒看孩子一眼?”
清兒想幫忙收拾點什麼,言盈站在一邊幹愣着插不上手,趙大夫見清兒一隻手忙乎着替宮子瑜墊墊子,便把她退到了一邊,“行了行了,這會兒還管什麼尿墊子,再拖一會,孩子小命都要沒了。”
清兒連忙退到一邊,死死地揪住袖子,施晉天陰沉着臉不知在想些什麼。
都是她的錯,她怎麼就沒想到解開襁褓看一眼……說不定昨晚上睡覺時肚子受了涼,要不就是早晨餵奶時喝進去了涼氣……
清兒越想越怕,整個人恨不得抖成篩子,那名叫虎子的男孩見清兒臉色慘白,便悄悄地拽了拽她的衣服,“姨娘,你別怕,趙大夫是我們這裡最好的大夫,誰有病他都能治好!”
虎子一臉認真,似乎想要讓清兒放寬心,清兒只看着趙大夫在牀邊忙活,腦子裡嗡嗡亂成一片,只僵硬地勾了勾嘴角。
一個年紀看上去不小了的女人端着一盆滾燙的熱水進來,看都沒看周圍的人一眼,直接走到牀邊,趙大夫抱怨她來得慢,擰了條毛巾,用熱水濡溼,輕輕放在宮子瑜的肚子上來回揉搓,宮子瑜也不知是睡了過去還是昏了回去,好一會兒沒有動靜。
趙大夫在女人耳邊
嘀咕了幾句,那女人便走出門,不一會用手捧着一小撮曬乾了的草藥又走了回來,把藥捏了一點放在水裡,架起爐子,生起火,把藥扔進鍋裡,直接煮了起來。
“大夫,這是……”
趙大夫並不回話,女人推了推清兒,“熬上藥,睡一覺就能好。”
清兒也不知這話是真是假,趙大夫用毛巾沾着泡着藥的水替宮子瑜擦身子,眼看還真像是那麼回事,施晉天被老人拉到一邊說話,說了什麼她並未聽見,只見施晉天干笑着點頭。
心裡稍稍放寬了些,清兒這纔打量起屋子,雖說不大卻也還算寬敞,裡面只有一張炕牀,一張年頭不少的木桌,零零散散擺了幾把凳子,門口一堆高高堆起的柴堆。
回過頭去,清兒纔看見門口擠滿了人,都像是周圍的村民,一個女孩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狐裘披肩。
“行了,你過來摟着,別再讓他見了風。”
趙大夫揩了把腦門上的汗,從懷裡掏出手巾擦了擦手,用下巴指了指清兒,清兒連忙上前一把將宮子瑜擁進懷裡,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臉蛋,已不像剛剛那樣燙手,卻還是熱熱的。像是對清兒的懷抱有特殊感應,宮子瑜原本張着的小嘴動了幾下。
“等會水開了,把藥給他喂下去,明天就差不多了,夜裡勤看着點,多換幾次墊子。”
施晉天施禮道謝,趙大夫只擺手,掂起木箱就要往外走,被施晉天攔住,掖進懷裡一錠銀子。
“這點心意,還請大夫收下。”
趙大夫掂了掂銀子,“就這麼點,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施晉天一愣,忙又要從袖中掏銀子,被趙大夫攔住,“算了算了,我行醫不收錢。”
說罷便笑着走了出去,清兒聽着笑聲出神,沒想到世上還有不收銀子的大夫。
“老人家,今晚能不能在您在這借宿一宿?等孩子的病好了,我們明日立即起程。”施晉天本不想留在這裡,可見清兒的意思是決不會答應立即趕路,老人家笑,“我這一間屋子住不下,老王,把你那屋子收拾收拾,看看人家願不願意住。”
“這是哪裡話。”施晉天笑,門口被喚作老王的男人應了一聲,急急地跑回隔壁屋子裡,“婆娘,把炕收拾收拾……”
“劉大爺,你怎麼不讓人家去俺家住啊,俺家的炕剛收拾好。”一個姨娘怪叫着說道,“你家男人能留人家住嗎?自家孩子半夜裡還看不好呢,操那麼多閒心!”
一羣人笑起來,老人家捋着鬍子,施晉天衝着門外村民一一謝過,正要喊清兒,轉過身卻沒說出話來。
清兒把宮子瑜的腦袋架在胳膊上,左手端着碗,艱難地喝進嘴裡,然後小心翼翼地餵給宮子瑜,宮子瑜本就昏睡不醒,嘴裡見了苦味自然是不老實地掙扎,小舌頭一個勁兒的頂在嘴邊,廢了半天勁也只喂進去了一小口。
“還是等醒了再喂。”言盈接過藥碗,清兒腦子裡早就沒了神兒,只想着能讓宮子瑜快些好起來,經她一說,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爲多麼不合情理。
可不合情理的人不止她一個,只是她如今沒有心思注意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