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雋看着未秋,慢慢的說道:“雋這次來,就是想告訴陳姑娘,我想和你有白首之約,不知道陳姑娘心裡怎麼想。”
未秋也彎起了脣角,這一聲陳姑娘喊的多咬牙切齒,爲的就是報復她那一聲秦公子吧!
秦雋面上依舊平靜嚴肅,彷彿剛纔他不是在表白,而是問未秋一件稀鬆平常的事,然而他心裡說不緊張是假的,他看着未秋,看着未秋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極力想從裡面看出來點什麼。
未秋只是微笑着回望着他,乾淨秀麗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或喜悅或憤怒的情緒,然而那雙顏色溫暖的眼睛,卻來來回回變幻着。眼神明朗時他心情跟着明朗,眼神晦澀時他也跟着晦澀了起來,眼神彷彿預示着未秋對他的回答,然而反覆了幾次,沒個定論,鬧的他整個人都驚心動魄起來。
秦雋心裡七上八下的時候,未秋心裡也不好受。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已經是未婚生子的尷尬身份了,又遭遇了姜澤那樣讓人失望的人和事,接下來她就不能再有差錯了,否則接連所遇非人,即便沒人知道她的過往,她自己心裡也邁不過這個檻,還怎麼面對接下來的人生。
坦白的說,她對秦雋的印象一開始很差,恨不得一輩子不見的纔好,然而認識了之後,才知道秦戰鬥機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般不堪,後來再發生的事讓未秋徹底對秦雋改觀了。
這個人雖然面冷,看起來有點不好相處,但他講情義,負責任,應該會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和父親。
但這並不能讓未秋頭腦一熱就把他當做依靠一生的良人,她已經受過一次傷害了,不想再受第二次。
錯過秦雋,回到汴州雖然有些可惜,卻是一條最穩妥的路,在汴州他們就是土地主,找個老實厚道的男人不成問題,有陳家人看着,不怕上門女婿不聽話。
可嫁給秦雋,就是拿自己和茜茜的人生進行一場豪賭,未秋懶得去想賭贏了的事,她只想到賭輸的話,倒黴兩個字就不足以形容她和茜茜這輩子了,她倒黴不要緊,連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肉糰子可就罪過大了,正主陳未秋估計會從地底下爬出來掐死她。
未秋心思來回轉了幾次,最終開口了,“很感謝秦公子對我……還有茜茜的心意,只是我這人性格急躁,不夠溫柔賢惠,孃家沒錢沒勢,對秦公子毫無助益……我看還是算了吧。”
自己什麼樣的人自己心裡清楚,未秋知道自己的毛病在哪裡,不過下不了臉面揭自己的短罷了,她覺得秦雋這樣冷麪嚴肅的人,應該找一個行事說話恭敬謹慎的溫柔女子,最好家裡還有點背景,能夠在仕途上助他一臂之力。
等了半天等來這麼一個等同於拒絕的回答,秦雋顯得毫不意外,若是未秋一口答應了,那才叫奇怪。
秦雋微微一笑,說道:“你確實不夠溫柔賢惠……不過我的情況你可能不太清楚,我的生父母早就把我過繼給了別人,嗣父早逝,嗣母是個不願管事的,如今我娶妻全憑自己心意,不需要多麼溫柔賢惠的妻子。”
不管秦雋笑起來多麼英俊帥氣,多麼讓人傾倒,多麼與衆不同,他第一句話出口,未秋就險些沒背過氣去,她不過是自謙兩句,秦戰鬥機居然還上綱上線了!而秦戰鬥機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是,他情況特殊,娶的老婆再糟心,也沒有人能管了,未秋再怎麼粗魯野蠻,他都勉爲其難的接收了。
這絕對不能忍啊!
未秋笑的牙齒閃光,看着秦雋問道:“秦公子說的是真心話?真的想娶我爲妻?”
秦雋面色不變,神色恢復了之前的鄭重嚴肅,點頭道:“我雖然不是什麼君子,但說話算話,絕不虛言。”
“那你可別後悔哦……”未秋眯着眼說道。
話還沒說完,就被秦雋接了過去,“我不後悔。”
“慢着,彆着急。”未秋笑道,“你願意娶,我可沒說我願意嫁,娶我可是有條件的。”
秦雋看着未秋,“你說。”
未秋笑道:“我只有兩個條件,第一,成親後你的人只能是我一個人的;第二,成親後你的錢只能是我一個人的。要是願意的話呢,咱們就商量後面的事,要是不願意,那秦公子慢走不送。”
未秋就這麼大喇喇的把話說出來,直白又粗暴。
在知道姜澤是國公世子之前,未秋設想過她嫁給姜澤後的情形,兩個人大概會有幾年感情好的日子,時間長了,倘若她生不出兒子,或者乾脆姜澤自己有想法了,就會有妾室進門。
這個世界的大環境如此,就是鄉下種田的莊稼漢子遇到年景好的時候,地裡多收了三五斗都想買個妾,誰沒個小妾就跟誰沒個車一樣,出門得擠公交,多叫人看不起!
但現在未秋面對秦雋時,卻不這麼想了。她想的是人生短短几十載,她好不容易撿了條命,重生在這個世界上,她爲什麼要那麼委屈自己?
合則在一起,不合則散,她一個土生土長的現代人,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三妻四妾,更別提未來的丈夫搞出來一堆庶子庶女來噁心她了。搞不好忍到變態的時候,她會半夜操着手術刀把這些人給料理了。
未秋沒去看秦雋的反應,她覺得這個世界的衛道士要是聽到她這番話,準得痛罵她大逆不道,吐沫星子都能把她給淹死了。
不過說出了她心裡的話後,未秋舒坦多了,婚姻不就那麼回事麼,秦雋人長的不錯,人品也暫時挑不出來大毛病,只要他忠於她,忠於她的孩子,那她還有什麼可挑剔的?
其實她之所以敢在秦雋面前說出這麼一番話,是因爲潛意識裡,還是篤信秦雋不是那種背棄結髮妻子的人。
秦雋驚訝了一下,然而也只是驚訝了一下,便點頭,簡短的說道:“好。”
這下輪到未秋驚訝了。
“哎,你聽沒聽清楚我剛說了什麼?”未秋有點懷疑秦雋剛纔在走神。
秦雋壓根沒接未秋的話,氣定神閒的看着未秋,微微一笑,“既然都談妥了,那你我都準備準備,我先回去了,明日我再上門。”
說罷,秦雋泰若自然的伸出手,把未秋散落在鬢邊的一縷碎髮別到了耳後,轉身走了,留下未秋愣在那裡,半晌沒回過神來。
“準備什麼啊……”未秋捂着發燙的臉,剛纔秦戰鬥機是不是藉機佔她便宜來着?她根本沒想到秦戰鬥機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個“好”字就把婚事給定了,這節奏不對啊。
其實秦雋也是匆匆走掉的,他壓根不敢回頭,怕未秋喊他回頭後就有一把傘朝他臉上砸過來。
出了陳家老遠,秦雋一顆心還在咚咚的跳個不停,給未秋抿過發的右手手指熱的發燙,還殘留着撫觸到未秋臉頰的感覺,肌膚細細的,潤潤的,軟軟的。
秦雋握緊了手,把右手藏到了袖中,只用左手握着繮繩。要是被人看見他這副“懷春”的德行,鐵定要笑話死他了,孩子都這麼大了,至於碰個臉就稀罕成這樣麼!
天上依然下着濛濛細雨,街道上沒什麼人,秦雋也不急着回去了,任由馬在雨中漫步,他想了許多。
其實不用未秋提這兩個條件,他也不會納妾的。
他就是個妾生子,身爲庶子,再沒人比他更懂庶出孩子的苦了。親生父親的目光很少停留在他身上,姚氏更是憎惡他,至於他的姨娘,在秦笙和姚氏面前喘個氣都不敢,不提也罷。
秦雋以爲自己會一直看着姚氏的臉色長大,然而沒想到,十歲那年,秦笙爲了討好姚氏,乾脆把他過繼給了秦築,按理說秦笙和秦築是隔房的兄弟,並不親近,要過繼也輪不到秦笙的兒子,況且秦笙也只有兩個兒子而已。
但在秦築重病,族裡沒人捨得過繼自己親兒子的情況下,秦笙主動提出了過繼庶子,沒人反對。
十歲的孩子已經懂事了,對於秦雋來說,他相當於是被親生父親拋棄了的。那時的他,被人帶回了全然陌生的聊州,面對着病的形容枯槁的秦築,還有不苟言笑的盧氏,去了沒幾天就給秦築披麻戴孝,哭靈時他害怕的要命,卻哭不出來,被大人們指責無情無義。陌生的環境中,被同齡人欺負了也不許哭更不許鬧,心中的恐慌和無助連個訴說的人都沒有。
十歲那年,秦雋幾乎是一夜長大了。
時間久了,他慢慢適應了聊州的日子,也曾偷偷怨過親生父親,既然秦笙心裡只有嫡子秦譽,那爲何還要生下他?當初一碗藥給姨娘灌下去,不是一了百了?
這種極度的難過和失望銘刻在他的心中,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就是因爲他幼年經歷過對父親的難過和失望,他不願意拋棄他的任何一個孩子,也不願意讓他的孩子走他的老路,讓他的孩子來記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