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這天,井小爺依舊雷打不動的去了秦家,看鐵將軍把門,他也不稀奇,馬車把巷子堵的嚴嚴實實,他坐在車廂裡的羊毛毯上,苦大仇深的盯着門上的那把鐵鎖。
秦家鄰居大媽開門後就發現自己寸步難行,她早對井小爺這種“佔道”行爲見怪不怪了,叉腰對井麒叫道:“人家都走了,你還來幹啥?”
“走就走了,我不信她不回來了!”井麒老神在在的叫道。
看他還沒領會到自己的意思,鄰居大媽又說道:“真走了,聽說是去山東了,沒個幾年回不來!”
井麒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叫道:“不可能啊!她明明跟我說是月底三十那天才走的,這,這還有兩天時間呢!”
“我騙你幹什麼!”大媽不高興的叫道,“你趕緊讓讓,我還得出去打醬油呢!”
井麒看了眼天色,太陽已經快升到天空正當中了,若是他們一早出門,快馬加鞭,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潼關,追也來不及了。
就是他去追,追上了,然後要對六月說些什麼呢?六月肯跟他回來?
井麒咬着牙,用力的在車廂上捶了一拳,眼圈忍不住紅了。不用他預感,他也知道,六月已經十九歲了,這次她一走,是絕不可能有嫁給他的機會了。
他自出生以來,日子過的順風順水,所有人都圍着他轉,捧着他,生平頭一次,他在這裡嚐到了挫敗的滋味。
小廝勸他道:“二少爺,咱們走吧!”
要是讓二太太知道他又帶着井二少爺來這裡了,二太太還不扒了他的皮!
好半晌,車廂裡才傳來了井麒悶悶的聲音,說道:“你說,她怎麼就不願意見我呢?”
“這個……”小廝嚥了口吐沫,說道,“肯定是陳姑娘有自知之明,知道她配不上二少爺您!”
“纔不是呢!”井麒笑了笑,落寞的躺在了車廂地板上,“是人家看不上我,不喜歡我……”
小廝聽的心裡發顫,說道:“少爺,可別這麼說,全天下有誰敢看不上您的,假如您想尚公主,也就是一句話的事!”
“算啦!別說了!”井麒揮手道,“走吧,天天來堵人家的門,人家早就不耐煩我了!”
今天一早,秦雋一家帶着六月踏上了東去的旅程,跟他們一起出發的,還有皇上賜下來的一百個禁衛軍,個個膀大腰圓,據說都是功夫好手。
“怎麼派給咱們那麼多人啊?”未秋悄悄問道。
秦雋說道:“皇上忌憚着井丞相,派給我們這麼多人,一是爲了當衆施恩,顯示皇恩浩蕩,二是防着他半路朝我們下手。”
未秋聽了嚇了一跳,這也不是不可能,井丞相可恨死他們夫妻兩個了,連忙問道:“真會朝我們下手?不如,不如我們分開走好了,不和孩子一起走?”
“不必擔心。”秦雋握住了未秋的手,“這個時候若是我們出了什麼事,不是他做的,天下人也會認爲是他做的,他不會這麼蠢的,便是要報復我們,也不必急於這一時。而且,我們還有皇上給的一百個侍衛,這麼大的陣勢下來,誰敢不長眼來招惹我們?”
未秋嘆了口氣,把頭靠在了秦雋肩膀上,嘟囔道:“井清萱還有井恪他們對我挺客氣的,我有時候覺得,我們和井家人也可以和睦相處的,但更多的時候,我覺得,其實我們還是仇人,不知道哪天就翻臉了。”
秦雋親了親她的手背,柔聲說道:“別想那麼多了,倘若他們肯對我們友善,我們也投桃報李,但倘若他們有作惡之心,我們也不是任他們欺負的!”
到了渭南,已經是中午時分了,衆人停下來找飯館吃飯,六月大大鬆了口氣,嘟囔道:“以後可算沒人來糾纏我了!”
未秋聞言笑了起來,她可真是佩服井麒的毅力,不管颳風下雨,天天都要來一趟,就想見六月一面。
沒準是真愛啊!未秋心中默默感嘆,當井小爺的真愛容易,當井小爺一輩子的真愛就難了,去年臘月,他們南下的時候,井小爺的真愛還是花魁顏如玉呢!
倘若井恪尚未娶妻,同樣喜歡六月,那她寧願把六月嫁給井恪都不願意把六月嫁給井麒,井恪雖然喜歡裝X,走高冷風,但人家好歹有責任感,從來沒有過拈花惹草的風流事。即便過個十年八年,他不喜歡六月了,也絕對會給六月足夠的體面和尊重。
井麒是做不到這點的。
下午,秦雋跟未秋細細講了聊州秦氏的事。
“我們這一系並不是秦氏的嫡枝,但和嫡枝離的也不算遠,我高祖父和現在的秦家當家族長的祖父是親兄弟。但從高祖父那輩起,就分家另過,重新排行序齒。平日裡若無分家之類的大事,和嫡枝是基本沒什麼走動的。”秦雋說道,“家中當家的是祖父和祖母,我父親有兄弟六人,除了他和二伯,四伯已經不在人世外,其餘兄弟三人皆在。京城裡秦譽的父親是我三堂伯,秦譽的祖父和我祖父是兄弟,我祖父排行第四……”
未秋聽秦雋說的有點蚊香眼,半天才搞明白這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古代人喜歡聚族而居,累世大族的龐大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而且據說,秦氏算不得聊州的豪強巨族。
這樣的秦氏已經夠複雜的了,那些真正的世家該是多麼的叫人望而生畏啊!
“不過你不用擔心。”秦雋握着未秋的手說道,“我母親盧氏是個和善之人,吃齋唸佛,不愛理事,剩下的我祖父那些人……”秦雋眼裡閃過一絲厭惡,繼續說道:“當成一般親戚來往就可,倘若他們行事過分,你大可不必理會,或者跟我說,讓我來處理。”
都這麼說了,那肯定是秦雋年輕的時候和祖父他們關係相當的微妙。
未秋也能理解,秦雋是十歲才過繼過去的,已經算是半大人了,當然知道誰纔是他真正的親人。從血緣上說,秦雋又不是秦築的親兒子,只是隔房的堂侄,祖父和祖母要是個小心眼的,當然和秦雋不親。
“你放心。”未秋笑道,反手握住了秦雋的手,“今時不同往日,他們不敢欺負我的。”
秦雋是聊州太守,統領山東,是當地的父母官,不管這些人心裡怎麼想,至少不敢在明面上太過爲難她。
秦雋看着樂觀的未秋,欲言又止,最後說道:“不管如何,你不用爲了顧忌我而讓自己受委屈,若是遇到了爲難的事,就只管跟我說。”
“一定的!”未秋親親熱熱的說道,吧唧在秦雋下頜骨上親了一口。雖然她嘴上答應的挺暢快,但看秦雋這麼鄭重其事的樣子,未秋心裡有點沒底。
話說回來,倘若當年秦雋在聊州過的很好,祖父祖母疼愛,伯父伯母慈祥,是個深受寵愛的嬌寶蛋兒,他幹嘛巴巴的跑回京城去,去投奔那個把他拋棄掉的親爹?
肯定是在聊州過的連京城都不如嘛!
有了對比才知道差距,兩邊比較,居然是無恥陰險的秦笙對他好一些,人生還能更悲催一點嗎?
那聊州的親戚到底對他該有多差啊……不知道他們知道有朝一日,秦雋成了聊州的父母官,該是個什麼心情。
路上無事的時候,秦雋就把茜茜和秦衡叫到他和未秋的馬車裡,拿了書教兩個孩子認字。
未秋忍不住說道:“茜茜不是認過字了嗎?”
在盛州的時候,秦雋就給茜茜請了兩個夫子,一個男夫子教茜茜認字讀書,一個女夫子教茜茜打拳練劍。
茜茜喜歡讀史書,喜歡練劍,但對琴棋書畫不感興趣,未秋沒強求過她學什麼,反正女子琴棋書畫學的再好,也只是錦上添花而已。大凡有些才氣的女子,性格多少都帶點清高孤傲,難以合羣。
秦雋便把書遞給了未秋。
未秋一看就花了眼,這亂七八糟的鬼畫符是個什麼玩意!等等,這字體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這是梅花篆。”秦雋笑道,“茜茜學不學不要緊,阿衡卻是要學的。”
未秋想起來了,每經過一座城,城門上的字就是這梅花篆。在來古代之前,未秋覺得自己好歹算個高學歷的人,不說學富五車了,也能傲視一大部分人,可到了古代之後才知道,自己會的那點真算不得什麼。
就說這古代的讀書人,光是字體,至少得會個三四種,還要學易經,學下棋,要是誰講不出幾個五行八卦,下不出幾招妙棋,謅不出幾句天象,那簡直跟後世沒上過大學一樣,得不到國家承認學歷,出門都不好意思承認自己讀過書。
“真不容易啊!”未秋感嘆道,也無怪乎普通人家難出一個讀書人了,供養一個讀書人的成本實在是太大了,而即便是出了讀書人,沒有門路,沒人舉薦,也難以做官,做不了官,就收不回當初投資讀書的成本。
就這樣,在一百侍衛的護送下,秦雋一家子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浩浩蕩蕩,平平安安的到達了聊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