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秋指着院子雪地上凌亂的腳印,問道:“剛纔是不是有人來咱們家了?”
秦雋笑了笑,沒有接話,起身拉過未秋挨着他坐下,剝起了紅薯,烤的焦黑的外皮剝落後,一股濃郁的甜香味伴着熱氣散開在空氣中。
“你還沒吃過我烤的紅薯吧?張嘴。”秦雋笑道,將靠近外皮的一塊紅薯餵給了未秋,說道:“以前在聊州的時候,冬天冷的能凍掉鼻子,我跟母親就常烤紅薯吃……”
紅薯烤的香軟,吃到肚裡後,未秋冰涼涼的肚子好受多了,看秦雋還想往她嘴裡塞一塊,未秋連忙攔住了他的手,說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秦雋看她慌張害怕的眼圈都紅了的模樣,心裡軟成了一灘水,忍不住摟着她,碰了下她的脣,輕輕的親了一口,柔聲說道:“別怕。”
“別親了!快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啊?”未秋急了,推開了秦雋。
“剛纔宮裡來人宣旨,封我爲欽差,讓我去賑災了。”秦雋說道,撫摸着未秋的鬢角,笑着說道:“這可是我們老秦家的榮耀啊,上數到夏商周估計都沒有人被封爲欽差的。”
未秋一顆心沉到了谷底,立刻起身,說道:“我去找井大人,讓他幫忙,誰都能去賑災,你不能!”
秦雋攔住了未秋,淡淡的說道:“聖旨都下了,豈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再說,井大人如今不在京城,便是在京城,找了他也沒什麼用。明日一早,我便要走了。”
“我聽大哥說,朝廷實際發下來的賑災糧食只有三萬石,我們找人……找太子,至少讓那些人把吃進去的災糧吐出來!”未秋說道。
秦雋剛想搖頭,看着未秋滿是希冀的面容,突然改變了主意,笑着說道:“好,我去找太子試試。”
未秋稍微放下了心,忍不住埋怨道:“秦笙可真不是個東西!”事到如今,未秋連聲三伯父也懶得稱呼他了,但凡他稍微有點人性,就不會把兒子往火坑裡推。
秦雋嘆了口氣,摟緊了未秋。
不多時,家裡來了一位客人,等來人摘下厚重的皮帽子後,未秋才認了出來,來人是秦雋昔日的同僚——周刃。
周刃一來,就皺眉問秦雋,“你父親……你三伯父收了井傢什麼好處?竟把你給賣了!”
未秋連忙問道:“這其中還有井家的事?”
周刃點點頭,長嘆了口氣,“我看還是兩年前稅銀的事惹惱了井家……秦兄弟,你給我交個底,那稅銀到底是不是你換的?我有個數,也好幫你周旋一二。”
秦雋搖了搖頭,雙手一攤,說道:“我是真不知道怎麼回事,東拼西湊才準備夠了,結果……也不知道崔大郎怎麼那麼大的膽子,那麼多眼睛盯着,都敢侵吞稅銀!”
周刃緊盯着秦雋,“真不是你動的手腳?”
“我哪有那膽子!”秦雋苦笑道,“再說,我要是有了八十萬兩銀子,我還提心吊膽的做官幹什麼?回老家做個富足的田舍翁豈不自在?”
“唉,不管是不是你的錯,這事兒讓井家大公子丟了臉面,他們便遷怒到了你身上!“周刃臉上一片同情之色。
未秋心一下子涼的透透的,他們倒是有五十萬兩銀子,可那些銀子都在遼東,並沒有帶回來,就算現在回遼東帶銀子,天寒地凍的,去遼東報信,再將銀子運到巴陵至少要兩個月的時間,來不及的。
如果是井家要報復他們,那即便井昭在京城,他還會幫他們嗎?
秦雋看未秋臉色不對,對未秋笑道:“你去竈房裡燒水,給周兄倒杯熱茶喝。”
未秋連忙應下了,擡腳去了竈房,燒水的時候心慌意亂的,火石打了幾次都沒打着火。
等她端着熱茶進屋的時候,周刃已經走了,屋裡只有秦雋站在小桌前,攤開了紙筆,筆端沾滿了墨汁,正準備落筆寫些什麼。窗外積雪反射着亮眼的白光,將桌前的白紙黑墨映照的分外觸目驚心。
“你要寫什麼?”未秋放下了茶杯,走到他面前,問道。
秦雋深深的看了眼未秋,撫摸上了未秋的臉頰,慢慢的說道:“秋兒,我這一走,怕是回不來了。”
未秋眼淚立刻就涌了出來,哽咽道:“你別胡說八道!”
秦雋笑了起來,相比起早上接到聖旨後的不安和恐懼,現在的他反而能風輕雲淡的看待這一切,他繼續說道:“我走後,你就帶着孩子們去遼東投奔阿炳吧。雖然我們這些年存下的銀子不少,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和兩個孩子是護不住這麼多錢的,留下一萬兩銀子,剩下的都給阿炳吧。將來孩子們長大了,把茜茜嫁個老實人家,阿衡……就讓他永遠當個富足的鄉下小地主,不要他踏入官場,也別告訴他這些事,免得讓他存了爲我報仇的念頭,害了自己。”
比起讓兒子揹負着血海深仇,臥薪嚐膽幾十年,爲自己報仇雪恨,秦雋更希望秦衡能夠平安順遂的過一輩子,遠離這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
沒什麼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
“你說這些幹什麼?”未秋扯着他的胳膊,不讓他往紙上落筆,她預感,秦雋要寫的不是和離書,便是遺書,這兩樣她都不想看到。
不管哪一樣,都是秦雋放手不要她了。
雖然明知道這會兒上秦雋心裡也不好受,她要是再哭就是給他增加壓力了,可未秋就是忍不住,眼淚不停的往下掉,死死的抱着秦雋不撒手。
“你說這些我不聽。”未秋搖頭道,“你要是敢不回來,我立刻帶着兩個孩子改嫁,讓別的男人花你攢的錢,睡你的女人,還打你的娃!”
秦雋撲哧笑出了聲,親了親未秋的臉頰,摟緊了未秋,看着外面蕭瑟的雪景,心中的難過像是潮水一般,將他淹沒掉,喘不過氣來。
未秋捨不得他,他又何嘗捨得未秋,她那麼傻,這些年又被他寵着,慣着,早成了他的心頭肉。要他離開未秋和孩子,就相當於往他心頭上扎刀子。他的心頭肉膽子小,又善良,他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誰能護得住她?
他想說你想改嫁就改嫁吧,但是話到嘴邊,怎麼都說不出口,他怎麼捨得這麼好的未秋呢?一想到她將來可能成爲別人的妻子,那討好又狡黠的笑成了別人的,他的心痛的就如刀絞一般。
“秋兒……”話一出口,秦雋的眼睛也模糊了,他悄悄的在未秋背後擦掉了眼淚,努力的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我走後,你就帶着孩子們先住到岳父岳母家裡,等開春後就上路去遼東吧。阿炳是個靠得住的,有他在,能護着孩子們平安長大。”
“我不去!我跟你一起去南邊,要死一家死一起算了,黃泉路上還有個伴!”未秋抱着秦雋,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像個被拋棄的孩子,害怕茫然的情緒充斥着她的身體,她簡直難以想象沒了秦雋的日子她要怎麼過。
以前未秋看電視的時候,看到電視裡頭演一個女人哭着喊着“你別走,我離不開你,離開了你我活不下去……”她還嘲笑過這情節太矯情,太假了。這年頭,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
可事到如今,她纔是真明白了,離了秦雋,她可能真的活不下去了。在她人生最失意,最不知所措的時候,是秦雋出現了,牽着她的手,小心的護着她走下去了,現在他突然鬆開手了,她連路都不會走了。
“別說傻話了。”秦雋拍着未秋的後背,給她順氣,笑着說道,“你想改嫁也成,我給你寫封休書,你把孩子交給阿炳,你想嫁誰就嫁誰吧。”
他是捨不得未秋離開,可他都是泥菩薩過江的人了,管不了那麼多。
未秋沒想到自己傷心哭了半天,秦雋居然還信了她要帶着孩子改嫁的話。
“你憑什麼休了我?”未秋氣的大哭,“我哪點對不住你了?”說罷,她就氣鼓鼓的跺腳出門了,她要回陳家把孩子們接回來,就算秦雋回不來了,也得讓孩子們見他最後一面。
她打定主意了,不管戰鬥機同意不同意,明天她都要跟着他一起去南方,是死是活,都在一起。
臨出門時,未秋泄恨似的把門踹的來回咣噹,秦雋微笑着看着未秋遠去的背影,心頭滿是苦澀,他捨不得,真捨不得。
等未秋走後,虎頭跑了進來,他早在外面聽清楚了,天降大禍到了他們頭上。
“公子,你真的要去南邊啊?”虎頭顫抖着聲音問道,“那邊亂了啊,我聽說那些人餓的都造反了,殺了好多當官的……”
秦雋點點頭。
虎頭紅了眼睛,帶着哭腔說道:“公子,你跑吧,趁着城門還沒關,你跑的越遠越好!朝廷不給你錢也不給你糧食,你拿什麼去賑災啊!去了就是個死啊!”
“說什麼傻話!”秦雋笑了,嘆了口氣,“我跑了,你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