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剛大喜三天,轉眼又迎來了大喪。
蘇鳳錦跪在諾大的靈堂前,垂眸盯着那燒紙錢而燃起的火焰,內心苦澀空寂得厲害,每當有人前來祭拜,她只盲目的道謝,請人入座,再跪回去,如此往復,一來一回間天色便已經晚了。
便是入了夜,顧府的哀樂聲也不曾間斷過,前來唱哀樂的樂隊有許多,多是那些與顧府有所關聯的人請來演奏的,因着顧府人際廣,家業巨大,前來的人個個是披麻戴孝的,恨不能趁着顧老爺歿了爭一點什麼。
顧意擠着個胖乎乎的身子湊了過來,跪在蘇鳳錦的身旁,低聲道:“如今你可是族長了,你要拿出你的氣魄來,斷不能教人小瞧了你去纔好。”
蘇鳳錦睜着一雙魚泡眼瞧他,好了顧意嚇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瞪着蘇鳳錦哆嗦道:“你瞧瞧你這張臉,快別在這兒跪着了,去歇會罷,要不然族長若是瞧見了,又要怪你不成體統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蘇鳳錦又哭了,雖沒有哭出聲來,但是那眼淚卻是嗒嗒的往下掉。
顧意一時慌了手腳:“不是,我沒說錯話啊,你看看你怎麼還掉上貓尿了!你一個大老爺們,能不能像族長一樣,族長當年血戰沙場,那可是流血流淚不流汗的!”
蘇鳳錦吸了吸鼻子 ,還沒擦上臉,一方帕子伸了過來,白敬之雙眼燦若桃花:“節哀。”
蘇鳳錦接了那帕子,醒了醒鼻涕,又抹了把眼睛,這才低聲道:“讓殿下笑話了。”
白敬之掃了眼氣氛低沉的顧府,視線落回蘇鳳錦的身上:“本宮原是要走了,不曾想最後倒還是本宮來送顧員外。本宮這兒,倒得了個消息,不知顧族長可想一聽?”
蘇鳳錦往那盆裡添了些紙錢,哽咽着道:“我如今哪裡還有心思去哪那些。”
白敬之眉眼微挑:“若說事關顧員外呢?”
蘇鳳錦猛的回頭:“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若是想知道,不妨與本宮去個地方。”白敬之笑意淺淡,手裡頭的那柄摺扇將他襯得,倒同柳客舍有了幾分相似的紈絝之氣。
蘇鳳錦掃了眼四周哭喪的人羣,回頭望了眼顧其鏜那巨大的棺槨,同白敬之一道走了,臨去時連見生與浣紗也一併留了下來,只獨身前往。
白敬之將她帶去了太液池,長安城的太液池分兩個地方,一處是皇宮裡的,一處是長安城皇宮外頭的,離皇宮並不遠,與皇城亦算是同一水源,所以那兒的荷花在夏季裡頭開得盛好,人若是坐在船裡頭遊湖,那接天連葉的,一望無際,清風送香,分外涼爽。
蘇鳳錦同他上了一船小遊船,遊船裡頭擺着茶具與一個紫金香爐,那香爐裡頭正有炊煙梟梟升起,蘇鳳錦只覺疲憊與哀傷略減得輕了幾分。
兩人坐在船上,白敬之帶來的那個護衛在撐船,便是正午,一入這池塘裡,整個人便瞬間爽利不少。
蘇鳳錦伸手出船外沾了水洗了把臉,望向白敬之:“殿下要與我說什麼?”
白敬之凝着她的面容,心口忽跳的厲害。
這會兒的蘇鳳錦面色泛紅,又沾了些水,一時如水蜜桃一般誘人,那雙朦朧又迷糊的眼裡透出的幾分防備瞧着就似貓兒一般撓心抓肺的。
白敬之撕開視線,低咳了兩聲,正欲說話,蘇鳳錦忽的便倒在椅子上睡過去了。
白敬之嘆了嘆氣,這香原來是安神香,不過是差人將量下得大了些,她竟這樣快就睡過去了,可見是真的累狠了,如此睡一覺,倒也好。
蘇鳳錦躺在遊船上睡着了,白敬之坐在船裡,其間處理了些東晉的事宜,又飲了半盞茶,最後盯着蘇鳳錦看,發現她沒有喉結,整個人白嫩得有些過份,竟好似女人一般,這模樣,又令白敬之想起那日在趙府裡頭見過的那位蘇鳳錦,卻是不知這人與蘇鳳錦是何關聯,二人竟是這樣的相像,若非她胸是平的,白敬之一度要以爲這是蘇鳳錦女扮男裝。
畢竟二人雖極不一樣,可若是刻意爲之,倒也不是不可能。
也不知是不是那香的作用,蘇鳳錦睡得極熟,白敬之略看了看天色,已近暮至,蘇鳳錦卻還沒有要醒的意思,又不想擾她,就差人去取了毯子來給蘇鳳錦蓋上,到了夜間,溫度降了許多,蚊蟲也開始多起來,白敬之守在蘇鳳錦的身旁,點着一盞豆大的燈給蘇鳳錦打了大半夜的蚊子,後半夜見蘇鳳錦還未醒,他只得吩咐人靠了岸,頂着一臉的包將蘇鳳錦輕抱下了牀。
這兒離白敬之的使館挺近,白敬之將她抱在懷裡,越發覺得她整個人清瘦得厲害,就這麼抱着,好似一張薄紙一般。
他抱着蘇鳳錦打魏府門口經過,戰青城原是要出門去尋蘇鳳錦的,結果卻瞧見那白敬之竟這樣光明正大的抱着蘇鳳錦招搖過市!蘇鳳錦靠白敬之的懷裡,安靜又乖巧,這氣氛竟分外和諧,戰青城氣極,一拳打在大門上,砰的一聲,那鐵做的門凹了個拳頭印出來,蘇鳳錦也被嚇醒了,一睜眼就瞧見戰青城那要吃人似的眼神,心下狐疑。
白敬之低聲輕笑:“你可是醒了,虧得本宮照顧了你大半夜。”
蘇鳳錦這才後知後覺她在白敬之的懷裡,一時尷尬,結結巴巴道:“我…我怎麼……”
白敬之脣壓在她的耳旁,親暱得過份:“我可替你在那太液池裡頭打了一夜的蚊子,你如何謝本宮。”
蘇鳳錦正要有動作,那白綢滿掛的魏府裡魏蘭馨跑了出來,挽着戰青城的手,語氣哽咽:“青城哥哥,你不要走,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戰青城掃了眼蘇鳳錦,不動聲色的避開了魏蘭馨:“我只是去收帳。”
魏蘭馨抽了抽鼻子,一時竟不分真假:“當……當真。”
戰青城嗯了一聲,拂袖出了魏府,他高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裡,那光影襯在他的臉上,帶着滿身的蕭條與低沉之氣。
魏府裡出來了位公子,那公子着一套素白的衣袍,頭上挽着一條白色的抹額,身形修長如玉,面容好比那清輝滿天地的朗朗月光,見了蘇鳳錦與白敬之,眸中亦無異色,只微微點頭,淡道:“魏府正在辦喪事,便不請二位入府了。”
白敬之抱着蘇鳳錦,笑意闌珊:“無妨,還望魏大公子節哀。”
魏大公子微微頜首,轉身回了魏府。
蘇鳳錦打白敬之懷裡跳了出來,惱道:“你就這麼抱着我招搖過市了!?”
白敬之晃了晃手臂,嘆道:“你也忒重了些,本宮抱得手臂也酸了,你是不是該給本宮捏捏?”
蘇鳳錦憤憤往前走:“太子殿下有僕人無數,哪裡需要我這個行商的小門小戶來捏肩!”
白敬之挑了挑眉,笑意滿滿當當:“鳳雛,你瞧本宮這張臉,可全是爲了你才被咬成這樣,你若不負責,那本宮只能教這長安城的人評評理了。”
蘇鳳錦心裡裝着顧府的喪事,不曾將這話放在心上:“草民還有要緊事,殿下回使館去罷。”
白敬之捏着摺扇,裝得很是無辜:“本宮近來錢都投給顧府了,窮得很。”
蘇鳳錦沒想過白敬之比柳客舍還不要臉,分明兩人生得也差不了多少,性情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教人好無奈。
“殿下你不去紅袖坊勾搭美人,不去一品閣品美食,不去皇宮裡頭談兩國大事,你跟着我做什麼。”
白敬之眸色微轉:“你可想做皇后?”
蘇鳳錦腳步一頓,猛的瞪着他:“你是不是傻了?”
白敬之捏着摺扇,雲淡風輕:“便是男皇后,那也未嘗不可。”
“……”蘇鳳錦倒也沒瞧不起斷袖的,她只覺得那些真斷袖的人想來日子總過得格外艱辛,畢竟她不過是女扮了個男裝,就被折磨成這個樣子,更遑論其他人了,如今也無話可接。
白敬之默默跟着她走,兩人一前一後的穿過一條幽暗的巷弄,巷弄裡頭的燈忽的被扶滅了,蘇鳳錦摸着牆走,對面隱約裡忽的竄出個人影來,那人捧着蘇鳳錦便是一頓啃,蘇鳳錦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發覺這味道似是戰青城。
那人親完就跑,速度快得很。
白敬之悠閒的將人家後門點的那盞點重新續上火,回頭瞧了眼蘇鳳錦:“你嘴角怎麼出血了?”
蘇鳳錦下意識摸了摸,難怪覺得嘴角疼得厲害!那混帳!!
“沒事,剛走路不小心磕着了。”蘇鳳錦掃了眼那平整的青石板,睜眼說瞎話。
白敬之捏着摺扇扇着風,同蘇鳳錦一道回了顧府。
顧府裡頭不知怎的鬧起來了。
那聲音遠遠的傳進了蘇鳳錦的耳朵裡頭。
“要我說,這顧員外定是被他殺的,我聽人說他前兒還好好的呢,處事條理那也是極輕鬆的,如今這纔多久就歿了!”
“對!顧員外這樣好的一個人,若是這樣枉死了,那可就……就是天大的冤屈了!”
“胡說什麼?先前來的時候我便聽人說顧員外身子不好,那急疾歿了也不是沒可能的不是!難不成顧族長還能對前族長下毒不成。”
見生正同那些人理論,一羣人在叨叨講着,見生哪裡說得過他們,一時氣極,就差讓他的清風劍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