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長安城裡頭眼下風頭正盛的惡婦,莫過於九品芝麻官蘇家的那位二嫁的小姐了,說起這二嫁小姐,原也是個運氣不好,嫁入趙府這才半個月這叫鬧出了水性揚花不事舅姑的事兒來,還被這正主兒捉、奸、在牀真真是……”
蘇鳳錦捧着茶盞低着頭,露出一截嫩白細長的脖勁,一縷髮絲垂在脖間,襯得她膚色越發白皙,整個人平添了幾分柔順,饒是誰瞧了,這都像個嫺靜柔弱的婦人,哪裡有半分惡婦該有的模樣。
這些事真真假假的混作一處,便是蘇鳳錦說沒有,這些人也不會信的,畢竟長安城中的婦人們總是閒着的,她們總會挑出一些這樣那樣的事出來,一傳十十傳百,最後失了原來的味道,這些人卻不自知,所以蘇鳳錦向來不會放在心上,只是到底聽着了,還是會覺有幾分難堪。
那說書人絲毫不覺不妥,戰青城呈將軍的標準坐姿坐着,他眯了眯眸子,瞧着那滔滔不絕的說書人,面色陰沉,殺氣騰騰。
蘇鳳錦沉在自個兒的世界裡,不曾注意,直到整個大廳忽的生了動盪,鬧哄哄的,蘇鳳錦才擡頭。
眼前一羣人一副地痞流氓的打扮衝進來,抄了傢伙便是一頓砸,整個場面頓時一片混亂,獨獨雅間的戰青城滿意的擱了茶盞,領了蘇鳳錦出了亂哄哄的這酒肆。
蘇鳳錦扯了扯戰青城:“怎的打起來了?你好歹是個將軍,不管嗎?”
戰青城拉了她走在繁鬧的街道上,夜色裡他剛毅的面容顯得越發的暗沉:“蘇鳳錦,你又要將你那點可笑的善心拿出來了?蘇府的人那般待你,你還巴巴的上趕着掏心掏肺,你有那個功夫心善別人,不如想想法子如何取悅我。”
蘇鳳錦拍開他的手憤憤的往前走,戰青城怕跟上次一般走丟了,忙大步跟上,脣角張揚:“怎麼?我說錯了不成?你坐在牢裡的時候,你大哥在朝中可將你撇得乾乾淨淨……”
“我大哥待我很好。”蘇鳳錦想起小時候,若是沒有蘇明央暗地裡幫襯着,蘇鳳錦早餓死凍死了,哪裡還會這般站在這裡,蘇鳳錦原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那麼我呢?待你不好?”戰青城將蘇鳳錦朝懷裡扯了扯。
蘇鳳錦將他一把推開,氣呼呼的:“拖您的福,我現在還活着,可真是不容易。”
“你做什麼去。”戰青城見她尋了條小路走,忙跟了過去。
“報官。”
戰青城扣着她手腕將她抵在牆上冷笑:“報什麼官,蘇鳳錦,你這人當真是假正經,先前那說書的那般說你的時候你又擺出那副樣子,如今卻又要在這裡裝聖人了?”
蘇鳳錦垂眸,緘默不語。她也不知道這一日的中元節是戰青城贈給她一人的。
戰青城拉着她往回走,蘇鳳錦也只默默的跟着,跟了好長一段路,秋雨忽的帶着即將小雪的寒意撲面而來。
戰青城將披風撐了起來,護在蘇鳳錦的頭頂霜打的茄子似的:“回府。”
寒涼的秋雨籠着將軍府,老夫人手握手杖站在將軍府的門口,手裡提着一串拂珠正在慢念,見戰青城同蘇鳳錦從雨中跑回來,冷哼了一聲,緊握着楠木佛珠,面容越發的暗沉。
蘇鳳錦站在將國府的臺階下,垂眸瞧着地面,秋雨下得有些大,落在地上很快便積了一層水,燈盞倒映在水裡,折出了蘇鳳錦惶恐不安的面容。
老夫人身旁站着的蘭馨着了一套暖色纏海棠花的錦衣,發上戴着一枝碧玉的琉璃簪子,莫名的,同戰青城頭上這枝簪子有些相似,隱約裡透着一股子不言而喻的別樣味道。
蘭馨笑意歷來端莊得體,她的優雅與貴氣是蘇鳳錦這種小門小戶學不來的,老夫人很滿意蘭馨的沉穩,瞧着蘇鳳錦的眼神似刀子一般,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
戰青城見母親陰沉沉的站在將軍府門口,笑了:“母親這是做什麼?”
老夫人見戰青城還舉着披風替蘇鳳錦擋着雨心裡便來火:“你瞧瞧你如今,哪裡還有半分將軍的樣子!哪裡還像戰家的子孫!”
蘇鳳錦緊握着衣袖子,暖黃色的燈盞折在她的臉上,蒼白得緊。
戰青城拉了蘇鳳錦便上了臺階,蘇鳳錦心裡慌得很,她想,那般無邊無際的苦痛是不是又要回來了?她這個人本就沒有名譽可言,在府中的地位亦甚是尷尬,她甚至不明白,皇帝爲什麼就放了她了,她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團迷霧裡,無論如何奔跑都被一雙無形的手操縱,逃不出,也逃不掉。
戰青城忽的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小而冰冷,這一點冷激進了戰青城的心裡,分外憐惜:“莫怕。”
老夫人手中的手杖朝着地上狠狠一砸,氣得面色青白:“你既與青城和離,還有臉回來!把她的東西給我丟出去!”
挽珠被人押着推出了將軍府,連着蘇鳳錦好幾個包袱,七七八八扔了一堆東西出來。
蘇鳳錦瞧着那最後被丟出來的繡架咬了咬脣,將挽珠護在身後,垂眸緘默不語。
戰青城視線從蘭馨的身上不着痕跡的掃過,失笑,:“母親,誰告訴你,她寫的和離書?”
“青城!這個時候你還要袒護她!”老夫人冷冷的瞧着蘇鳳錦,那充滿恨意的眼神就似一把刀,一刀一刀的扎進蘇鳳錦的心裡,而她只能忍着,旁的,什麼也做不了。
老夫人原就是國公府的嫡小姐,生來尊貴奴撲成羣,最是傲氣,不懂性命可貴的道理,所以對蘇鳳錦這樣的便更是輕賤得緊,連老夫人身旁的侍女都不如。
戰青城慢條斯理的掏出個荷包,從荷包裡摸出一張紙打開遞到老夫人跟前,滿眼溫和:“原是欠下的和婚庚帖罷了,再說,若非錦兒冒死入宮求情,戰府如何還當另談,母親本是良善之人,可切莫被旁的人污了眼纔是。”
老夫人儼然不信,一時卻也尋不到什麼藉口,頗有幾分尷尬。
蘇鳳錦站在一旁木頭一般,既不解釋,也不討好,她是知道的,眼下這樣的場合,無論她說什麼,老夫人原都是不信的,那麼說出來了又有什麼意義。
“門口風大,母親近來身子不好就不要吹風了,當心着涼,雅竹,照顧好母親。”戰青城望向老夫人身後的雅竹,溫然一笑。
雅竹今年已是雙十年華了,老大不小的了,戰青城雖還長雅竹几歲,可卻是雅竹打小伺候着的,因此兩人之間多少有些情誼可言的,蘭馨扶着老夫人,舉目嫺雅:“爺放心,妾身這就送母親回屋。”
老夫人掃了眼悶不吭聲的蘇鳳錦,嘆了嘆氣,實在不明白自家這孩子看上那棄婦什麼了,要相貌,萬不及卿如玉百分之一,若論才情,亦不過就是會繡個花罷了,旁的沒有一樣是出彩的,人也悶葫蘆一般,呆在東屋裡頭從來不曾主動出來過。
織玉接了老夫人的手杖,一羣人浩浩蕩蕩的回了梧桐院。
蘇鳳錦見人都走了這才鬆了一口氣,拂開戰青城的手去拾她的繡架,繡架的木頭斷了好幾根,蘇鳳錦將繡了一半的衣服取了下來,細細疊好。
芳姨同春芽忙跑了來,朝蘇鳳錦道:“奶奶一旁歇着,這些事奴婢們來做。”
戰青城凝着蘇鳳錦氣憤得沉默了的面容,忽的發現,他想要護下一個人,竟這樣的艱難,一個是他母親,一個是蘇鳳錦,若是要打破他母親對蘇觀錦的偏見,必要下一番狠功夫了。
蘇鳳錦抱着那件衣袍點了點頭,擡步入了府。
挽珠提了兩個包袱跟在蘇鳳錦身旁,掃了眼來來去去巡邏的家衛,委屈的低聲喚了一聲:“小姐……”
蘇鳳錦掃了眼同樣拿着包袱的春芽與芳姨,垂眸沉默着去了東屋。
戰青城瞧着這已然鬧得亂哄哄的東屋,頗有些惱火:“去主屋同我住。”
蘇鳳錦伸手扶起一把椅子:“這兒挺好,將軍回去吧。”
戰青城幫着蘇鳳錦整理,一邊道:“母親待你原是有諸多誤會,我會想法子將誤會都解開。”
蘇鳳錦蹲在地上拾瓷片,嘆道:“這青花瓷……可惜了。”
“當心扎手。”戰青城將蘇鳳錦拉至一旁,蹲在地上笨手笨腳的撿瓷片。
戰青城征戰沙場,有的是力量和熱血,可是卻做不來那些細緻的功夫,這才撿了幾片便劃了手,芳姨瞧着那血嚇得心慌氣短的。
“奴婢已經將裡屋打理好了,奶奶,你快同爺進去,餘下的事該咱們忙的,您可別再搶了。”芳姨拉着蘇鳳錦去了裡屋,塞了傷藥給她,轉身便退下,順勢關了門。
芳姨正收拾着屋子,外頭忽的烏泱泱來了一羣人,道是蘭馨派來打理東屋的。
蘇鳳錦替戰青城上了藥,又在捯飭着她的繡架,戰青城就站在窗邊細瞧着她,原本靜默而不尷尬的氣氛被打破了,戰青城總想說些什麼,可是細細想想,卻好像什麼也說不得,說出來的,原都是些無用的話。
直到天色蒙亮了,安吉進來,道是老夫人有請,戰青城這才離開了東屋,蘇鳳錦鬧了一天一夜,累得很,更了衣躺在牀上卻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挽珠端了安神香點上,站在牀邊替蘇鳳錦掖了掖被子,氣得很:“小姐,老夫人都將咱們的東西扔出將軍府了,這若是傳出去了,咱們今後還怎麼做人啊。”
蘇鳳錦擡頭瞧着頭頂的帳子,聲音沙啞疲憊:“我原也沒有什麼清譽可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