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玉僵在原地,凝着戰青城的身影,低聲道:“阿城,父親已經決意扶持太子殿下,我,我不願嫁予太子殿下爲妻,阿城,你可有法子幫幫我。”
戰青城背影微僵:“戰家從不涉及黨派之爭,只忠於今上。”
卿如玉緊着帕子,傾城的面容含着幾分苦澀:“你外出征戰,我日夜盼你歸來,可是你歸來之後,今上卻爲你指了婚,阿誠……”
“即是過去,如玉小姐就該往前看,告辭。”戰青城拂衣而去,只留有那一抹淺粉色的身影站在亭子裡,面色蒼白,身形幾欲站不穩。
戰青城直接回了府坻,他有些煩燥,下意識的又想朝東屋走,只是走到一半,凝着那緊閉的鐵門,默了半響,又回了主屋。
東屋裡頭,春芽正在講述着打聽來的事情,她一臉鄙夷的道:“我原還以爲那憶秋是個什麼清高的貨色,原也不過就是個老鴇罷了,那姑娘舉目無親來了長安,生得貌美被誆騙賣進了紅袖坊,沒曾想當時紅袖坊裡頭的分紅有狀元爺的一半,那憶秋那日原是去收帳,結果那姑娘得罪了還是大皇子時的太子,這一鬧起來也就鬧得大發了,這姑娘瞧着也是個可憐見的,憶秋當時將人弄暈了,送去了大皇子的房裡,沒曾想第二天就懸樑自盡了。好生生的一個姑娘,硬是被那憶秋給毀了,若是那姑娘的家人知道了,那得多傷心。”
蘇鳳錦喝了藥,微微皺眉:“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切,能有個什麼誤會,要我看,她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還在這東屋裡口口聲聲說爺不是好東西!”春芽最見不得別人說戰青城半點壞話,憶秋在這東屋裡的那幾日兩個人的矛盾就沒少過。
芳姨嘆了嘆氣,收了藥碗:“這件事情,當年倒也是聽說過的,那時候狀元爺還不是狀元,只是長安城的一個閒散公子罷了,憶秋姑娘是狀元爺撿回來的,爲人處事難免偏激些,只是心地卻是好的。”
“芳姨,你糊塗了不成?心地好?人都死了你在這兒說心地好有什麼用,我可聽說了,那姑娘死的時候才十三歲呢!活該她如今遭報應了吧!”春芽一臉陰沉的捯飭着手裡的繡線。
窗外頭的天漸漸沉了下來,蘇鳳錦不安的摩擦着手中的繡線,低聲道:“這天看着好像要下雨了,也不知她是去了哪裡。”
芳姨關了大風呼號的窗,又將外頭曬着的幾盆花草搬了進來,點起了朦朧的燈盞,這才道:“如今府中諸事都落到了西屋的那位身上,咱們東屋雖明面上不曾苛刻,可是私底下到底已經差了許多,單這茶葉來說,先前是上等的雨前龍井、信陽毛尖,如今卻已經換作了這等粗劣之茶,你也別見天的戳着你那破刺繡了,你若是能將爺伺候得妥當了,你要什麼樣的繡線沒有!”
蘇鳳錦在燈下繡着,垂眸不語。芳姨拿了個雞毛撣子擱屋子裡掃了掃桌椅上的灰,嘮嘮叨叨不休不止。
浣紗站在角落裡打着瞌睡,浣紗多半時候都是在睡覺的,就跟沒睡醒似的,那單眼皮有時候腫着,便是醒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睜着眼還是睡着了。
夜間的時候蘇鳳錦忽的被一道驚雷嚇醒了,一道溼淋淋的身影站在牀頭,將蘇鳳錦嚇了一跳。
待看清了才發現,竟是憶秋。她忙晃了牀頭的鈴鐺,挽珠從外屋走了進來,見是哭得傷心的憶秋,也是嚇了一跳:“你可算是出現了,沒事吧?怎麼渾身都溼着。”
憶秋抹了一把臉,低聲道:“姐姐,我沒有旁的去處了,你能不能收留我幾日,給我個小屋子住着就好,也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裡。”
蘇鳳錦掙扎着坐了起來,碰了碰憶秋的手:,忙吩咐了挽珠去備些熱水和乾淨的衣服給她。
憶秋渾身都是泥水,身上帶着寒冽的氣息,以及淡淡的青草味,蘇鳳錦一時也猜不出她去了哪裡,只得等她去換了衣服過來,才拉了她在牀邊坐着。
“憶秋,這是怎麼了?”
憶秋垂眸,壓着啞音道:“沒什麼,只是有些不舒服,過幾日就好了。”
燈盞下憶秋的面色格外的蒼白,連帶着脣亦是毫無血色,挽珠拿了些糕點與茶來,她狼吞虎嚥般的吃了下去,蘇鳳錦怕她噎着,遞了茶給她:“你不願說我也不勉強你,你就在這裡放心住下。”
好在東屋如今已經堪比冷宮了,也沒有什麼人願意涉足這裡,那金磚康總管拿走了之後蘇鳳錦才覺得這裡舒坦了些許,如若不然,日日對着這金碧輝煌的內室,怕是要擔驚受怕了。
憶秋點了點頭,瞧着外頭的暴雨,低聲道:“姐姐,我能不以同你睡在一起,打雷了,我害怕。”
蘇鳳錦倒是沒想到,昔日裡大大呈咧的憶秋會變成如今這個模樣,於是往裡挪了些。
挽珠擔憂的提醒:“小姐身上還有傷呢,你睡的時候可千萬老實些,別把小姐碰着了。”
憶秋咬着脣點了點頭,挨着蘇鳳錦躺下了,蘇鳳錦身上的傷正在復原,所以溫度較之常人要高上一點點,挽珠一臉擔憂的去了外室守着。
角落裡的浣紗微微擡眼,復又閉上了。
憶秋靠在蘇鳳錦的懷裡,低聲道:“我原是有個哥哥的,只是我哥哥那年把我賣去了紅袖坊裡,虧得狀元爺將我贖救了出來。其實我本不是要害她的,我只是想着,夜間的時候找個人來替一替她,然後造成她逃走的假象,將她接到府裡去,我沒想到那日……那是那混帳會下了旁的藥。”
憶秋靠在蘇鳳錦的懷裡,瑟瑟發抖。
蘇鳳錦拍着她的後背,只覺憶秋這孩子原也是個有故事的,所以她纔會誰也不信,卻格外的護主,因爲她欠宋仁義的,是一條命。而欠那個姑娘的,卻再也還不清了。
“過去的,就不要再記着了。”
憶秋緊握着拳頭,憤憤的抹了抹眼淚,啞着嗓音道:“後來我才知道,那姑娘是來尋親的,這些年我也替她尋了許多次,可是次次無果,姐姐,你萬不要相信男人,連血肉至親都能如此,更何況是沒有血緣之人了。”
蘇鳳錦只默默的聽着,偶爾拍拍她的背,示意自己還在聽着。
“我原也不想來找你的,可是除了狀元府,我去哪裡都會被找着,我……我不想讓狀元爺瞧見我這模樣。”她聲音略低了些,約是累了,說着說着也就睡着了。
雨聲在窗外落得噼裡啪啦響,暖春的夜格外的漫長,挽珠在外頭打着盹,待雨聲稍稍停歇時,戰青城利落的翻牆而入,他進了東屋才發現發,憶秋竟躺在蘇鳳錦的牀上,一時頗覺驚訝。狀元府找瘋了,沒曾想這人卻在這裡。若是狀元爺知道了,怕是要連夜趕來了。
他不在的這幾日,蘇鳳錦睡得也踏實,與憶秋這小妮子倚在一起,帶着些家姐的慈和味道,失了些冰冷,戰青城瞧着她的睡顏嘆了嘆氣,低頭越過憶秋,在蘇鳳錦的額上親了親。
憶秋被驚醒了,瞪着戰青城。
“噓。你若不想宋狀元知道你在這裡,今夜之事就不要說出去。”
憶秋點了點頭,直到戰青城跳窗離開,這才鬆了一口氣。她扭過頭去看蘇鳳錦,卻見她睡得有些沉,想來這些日子受的折騰也不少,累着也屬正常。
安吉夜半的時候從帳房裡對完了帳回來,撐了把油紙傘,提着一盞八寶玲瓏燈走着,結果半道上就見一道身影竄了出來,嚇了一跳,見是戰青城站在路上彈着衣袍,頓時有些懵:“爺,您這夜半三更的,上哪兒偷姑娘去了?”
戰青城掃了眼那面東屋的牆,臉色有些陰沉,掃了他一眼,擡步走了。
安吉提着燈盞忙跟了上去:“爺,東州的生意入帳還不錯,長安的賭坊與花閣已經關了好幾家,避開了今上暗中的嚴掃,只是,昨兒個東屋奶奶家的表弟犯了些事混事,在牢裡堅稱爺是他家姐夫,鬧了公堂不說,還將那知府打了一頓,知府不知如何處事,就派人來通報了一聲。”
戰青城腳步微頓:“表弟?”
“原是少奶奶後孃家的,她後孃當年也是被肖有錢認作義妹罷了,細算起來倒也沒什麼直系的親屬干係。”知府怎麼着也要看戰青城三分薄面,所以被打也不敢貿然斷案,而是將事情傳來了將軍府裡,如此一來,不管成與不成,這個人情總是得了的。
戰青城挑了挑眉:“他方纔說什麼?”
“在牢裡堅稱爺是他的姐夫?”安吉最近一直都有點懵,琢磨不透戰青城到底是個什麼心思,怎的對蘇鳳錦又是折騰又是不搭理的,這會兒事關蘇鳳錦的,又要把自己扯進去了。
戰青城把玩着手中荷青色的香囊,眸色幽暗:“犯的什麼事?”
“聽說也是年少輕狂,把人家西街賣唱的姑娘給……結果人家姑娘死活要嫁給他他又不娶了,眼下有了三個月的身孕時卻被那肖公子給一時失手推河裡去了,一屍兩命,那姑娘家的養父也在衙門裡鬧着呢。”安吉微微皺眉細細想想,那表弟不過年方十六,卻是個囂張跋扈的,因是獨苗,自幼在家裡被寵上了天,眼下出了事了,倒想起這個八杆子打不着的姐姐姐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