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豫章,你果然在這兒。”
女人譏諷的聲音隨風飄入耳中,早已沉入睡夢的意識被強制喚醒。
林琪帶着些許起牀氣,皺起眉頭,還未睜眼,嘴已不自覺的抿起。
“若瑤,她病成這個樣子,我和她相識一場,總要來看看。”
就在她張口斥責的瞬間,一個陌生的男聲近在咫尺的響起,這讓她頭皮頓時炸起,渾身僵如木頭。
男人聲音低沉溫和,可林琪卻聽出其中隱藏的狼狽。
她心裡一陣詫異,很確定自己從來沒聽過這個聲音,又談何相識呢?
“可以,當然可以,”女人的聲音裡有着戲謔與譏笑,“只可惜你再情深義重,她也不會再對你心動半分,”女人哼道:“那件東西,她就是帶進棺材,也不會便宜你。”
“單六,你胡說什麼!”男人驟然壓低聲線,聲音從齒縫裡擠出,“你的眼睛裡就只有這些?她都已經這樣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女人不以爲意的哼了聲,“說的比唱得好聽,怎麼?那東西你不想要?”
男人沒有回答。
女人嘲弄的笑了:“還跟我裝起情聖了!你是第一天知道她病了?你若真心疼,當初就別來撩撥我,別請媒人上門跟我定親啊,”她咯咯笑了兩聲,環佩搖曳着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你明知她就在威遠侯府住着,媒人一進門,她就會立馬知道,可你還是那麼做了。”
她帶着絲輕漫的道:“有本事,你去跟我阿爹說解除婚約,我立馬成全你跟這個窮病秧子一生一世,雙宿雙棲。”
男人氣得不輕,粗重的喘氣在寂靜的屋裡格外清晰,可他卻遲遲沒有說話。
林琪的心在這一瞬間有着細微的抽痛,這讓她很是莫名其妙,她想看清是誰在她跟前聒噪,只是她的眼皮重似千金,用足了力氣才勉強睜開一條細縫。
模糊間,她看到自己躺在一架半開半掩的破舊秋香色帳幔裡,那布料粗糙無比,比她用過最粗糙的葛布還要粗上幾分,屋子狹小、窄仄又空蕩,比她見過所有柴房和雜物房都要破敗,滿屋除了這架快要散了的牀,就連把凳子都沒有,微風從幾步外的門口吹來,吹得帳幔搖晃,帶動懸在帳子上的風鈴發出細微的聲響。
牀榻邊身穿天青色長衫的男人背對着她站着,肩膀微塌,他對面的女人頭戴珠釵,身帶環佩,一身鵝黃色十六幅褶紗裙輕薄如輕霧,端是華貴,只可惜她此時柳葉眼斜挑,本就只算清秀的臉上掛着嘲諷和輕鄙,讓她看着極爲醜陋。
看清兩人,林琪的心裡升起幾欲噴涌的悲憤,這情緒太劇烈,逼得她不得不用力吸了口氣,才把情緒嚥了下去。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那男子,問個究竟。
可手指纔剛堪堪勾到風鈴一角,腹部就是一陣劇痛,她忍不住想要蜷縮起來,去抵擋那難捱的疼痛,但她的身體已經沒有力氣做那樣大幅度的動作。
風鈴的細線隨着她的勾動猛地斷裂,隨着那隻枯瘦慘白的手無聲的落在了破舊的棉被之上。
耳邊隱隱傳來一陣古怪的吵雜聲和女人的驚叫,林琪陷入一片黑沉。
空氣越來越稀薄,她只能用力,再用力的擷取,但也只是杯水車薪。
胸腔傳來陣陣疼痛,腦子也嗡嗡的脹痛着,林琪知道,那是缺乏空氣的供給造成的。
再過不久,她就會手腳痠軟,意識混沌,直至死亡。
林琪用力的捏緊手指,心緊張的縮成一團。
她還不想死,也不能死。
太婆、阿爹、哥哥都死了,如果她也死了,柔弱愛哭的阿孃可怎麼辦?
林琪用盡全身的力氣,拼命的掙扎,身上似乎被什麼緊緊裹着,讓她掙不脫甩不掉,就在她即將昏迷的瞬間,一股外力將阻擋她呼吸的東西輕柔掀開,一縷新鮮沁涼的空氣撲面而來。
林琪貪婪的大口呼吸着,好一會兒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豆大的壁燈發出溫暖的光芒,一張瑩白秀美的小臉關切的看着她。
“姑娘,您可醒了,”丹霞見她睜開眼睛,露出一絲笑容。
林琪呆呆的看着她,眼前出現一張被水泡得腫脹慘白的容顏,她駭得臉色發白,驚恐的抱緊手邊唯一能抓住的被子。
“姑娘別怕,那都是夢,是假的,不怕啊,”丹霞見她還沒從夢魘中醒來,趕忙半跪在腳踏上,安撫的輕拍着她,溫柔的哄着。
林琪用力咬了下舌尖,眼神飄忽的掃了眼丹霞。
十二歲的女孩還沒張開,秀美的臉上還帶着一絲稚氣,但此刻她眼神溫暖,聲音溫柔,熟悉的鄉音呢喃着柔柔的話語。
林琪轉了轉眼珠,心微微鬆了些。
看來自己真是夢魘了,眼睛都花了。
淡青色素紗帳幔輕輕晃動,風鈴發出她熟悉而又安心的聲響。
她看了兩眼,微微釋然。
的確,她什麼時候住過那樣的屋子,用過那樣的東西,那夢裡的一切果然都是假的,是她魘到了,胡思亂想的。
身下的牀榻似動非動的晃着,耳邊時不時傳來幾聲浪花拍打船板的聲音,林琪用心回憶了下,心下更定。
是了,這會兒她正和阿孃三舅一塊回外婆家。
林琪閉上眼緩了好一會兒,低聲道“我想喝水,”她轉頭道:“要紫蘇水。”
丹霞起身,溫柔的道:“好,我這就去弄。”
姑娘纔剛從驚悸中醒來,這時候喝些能夠舒胸導氣的熟水也是好的。
她麻利套上外衫,推門要出去。
林琪低低的道:“莫要驚動旁人。”
丹霞扭過頭,爲難的咬脣。
這時已經是夜半,爐子上的火早滅了,等她升火燒水,烤葉子,再煮得翻花,只怕一刻鐘不止,她怎麼放心留姑娘一個人在這兒?
林琪見沒有動靜,睜大了眼睛,“還不快去?”
丹霞遲疑了下,試探的道:“要不還是叫了黃嬤嬤來陪您吧。”
林琪皺起眉頭,嘟着嘴,一臉的不高興。
丹霞知道她的脾氣是屬驢的,不順毛捋後果十分嚴重。
當下,她也就不敢再違逆,忙笑着哄道:“好好,就讓姑娘一個人呆着。”
林琪滿意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