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十三年時皇長子謝泱兩歲,這是蕭國唯一的皇子,自出生起便受盡了榮寵與矚目,他的母親因他而尊貴,被封貴嬪,他的父親雖仍舊是冷冰冰的性子卻也時常掛心這個孩子,而最疼愛這個他的,卻是他的祖母。諸太妃爲他賜下小字長壽,是希望他平安長成。許多人都說,自皇長子出世,原本狠戾急躁的諸太妃也漸有了幾分慈祥溫柔,皇長子常陪伴於這個祖母身側,每日總有三五次長壽召去康樂宮。
謝璵牽着長壽的手走在小徑,桃花夾道而栽,偶爾風過,捲起幾片落英纏綿在鬢角。諸簫韶擡手爲他將發上粘着的一片花瓣摘下,打趣,“還說自己不是娘子,卻連花都戴上頭了。”
“你以爲你就比我好——”謝璵上上下下的打量她,而後目光落在她裙角沾染的丁香,“瞧,你裙裾上還繡了丁香呢。”頓了頓,“你是從康樂宮來的?”
這一路上都沒有丁香,唯有通往康樂宮最近的那一條小道有丁香攀結叢生。
“嗯。”諸簫韶頷首。
謝璵的臉色有些難看,“是諸太妃叫你來將長壽帶過去吧。”
諸簫韶猶豫了稍許,復又點頭,“嗯。”
謝璵立時面色陰沉,“還以爲是你有意來尋我們玩呢,原來你是來帶走長壽的。長壽,咱們不理她,走。”
“別胡鬧。”諸簫韶拽住他的衣袖,“這是太妃的命令,我自然是得遵從的。再說太妃終究是長壽的祖母,見見孫兒有什麼不可以。”
“鬆開。”謝璵瞪着自己的袖角,“自你做了康樂宮的女史,我便再難尋你的影子,每回見你,你都是在給諸太妃跑腿。既然你有差使你去做好了,孤一個人樂得清閒自在。”
諸簫韶知道他自幼便不講道理愛使性子,此時也不與他計較,仍是盈盈笑着,“既然殿下命我好生辦差事,那我自然是要聽從的。眼下我的差事便是皇長子殿下,還請趙王將皇長子交付與我。”
謝璵故意不理她,扯着長壽走得飛快,諸簫韶也懶得去追,只在後頭悠然道:“長壽,你祖母在康樂宮爲你備下了許多飴糖呢——”
長壽被扯得幾乎腳不點地,聽聞此言忙用哀求的語氣道:“四叔——”
謝璵無可奈何停下,頗有幾分氣急敗壞的戳着長壽的腦門,“沒出息!幾塊糖就收買你了!四叔陪你玩了這麼久,你就爲了幾塊糖不要四叔了?”
長壽捂着額頭滿眼的委屈懇求之色,“長壽一會吃了糖,必定會回來找四叔的。”
“不稀罕。”謝璵憤憤的甩開他的手,“以後別來找四叔,端聖宮備了糖我也不給你了!”
長壽瀅瀅欲泣,諸簫韶忍着笑上前牽住他的手,“別怕,下回想吃糖了依舊找你四叔要就好。他呀,就是個嘴硬心軟的——”
“你胡說些什麼——”謝璵又將氣撒到了諸簫韶這,“趕緊帶着這沒良心的傢伙走,你今後也別出現在孤面前!”
諸簫韶脣邊的笑意更狡黠了幾分,“可我正打算送完皇長子後便去端聖宮求見趙王您呢。”
“孤閉門謝客!”
“我前些日子找着一支古曲譜子不知該如何解,欲請教殿下。”
“你早幾年就可以出師了,怎麼會看不懂琴譜?以後別爲樂理之事煩孤!”
“《毛詩》中有一詩句,我不甚知其意,望殿下指點。”
“這些年來你詩書怕是都來回翻了好幾遍了,有什麼不懂怎麼早不提?孤纔不信你!”
“我昨兒摹了一副簪花楷帖,求殿下點評。”
“有什麼好點評的,反正你的字比孤的醜就是了,十年之內你都休想比過孤去!”
諸簫韶的脣角撇了撇,“即使如此,那我一會不去叨擾殿下了,殿下自得清閒吧。”說罷當真牽着長壽轉身離去。
“不過——”卻聽得身後那人慢慢開口,“不過孤一會倒是不介意紆尊降貴去你那織雲閣走一遭。”
諸簫韶終是忍不住淺淺的彎脣,莞爾一笑如花初綻,“那恭候殿下大駕。”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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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羣芳衆豔齊聚一室,即便窗外春景明媚百花爭妍,可三十五歲的諸太妃依舊美得觸動人心,鶯鶯燕燕環繞的掛月殿,她雖非韶年卻不輸那些眉目未長開的小輩分毫。常有人感慨,說諸太妃是忘了老去,她的容顏始終不曾染上歲月的風霜。可只有諸太妃自己心裡知道,她是不敢老,不甘老。從很多年前起,她就意識到了美貌是她唯一可依靠的東西,胭脂是刀、石黛是戈,她靠着巧笑倩兮在紅顏之中廝殺,從一個籍籍無名的賤籍女子,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都說美色不過是虛妄,可她不知道若是沒了這張皮相她會怎樣。
所以這些年來她一直戰戰兢兢的侍奉自己這張臉,祈盼時間可以停滯,祈盼她自己永遠如少女。可唯有當面對着年幼的長壽時她纔會鬆開一直繃着的心絃,她是長壽的祖母,在這個孩童面前她可以放心的將自己當做一個含飴弄孫的慈祥老婦,在他面前她可以心安理得的老去。
今日掛月殿中人有些多,不但妃嬪大多到場,就連皇帝都安然的坐於太妃身側的席上,垂目翻着一卷書籍,也不知在滿室女子的嬌聲笑語之中,他還能否靜心讀下去半個字。
諸簫韶牽着長壽走入殿中,朝殿中衆人一一見禮,小長壽也學着他的樣子抱着一大捧花憨態可掬的行禮,逗笑了在場許多人。
“長壽長壽,這可是女子行禮的姿勢,你好端端的學什麼學啊。”賀婕妤笑着打趣道。
“這長壽可真懂禮,小小年紀就會給祖母行禮了。”柳容華團扇掩面,笑靨優雅矜持。
“想必是關姊姊教得好。”徐中才人附和道。
“長壽,到祖母這來。”妃嬪言語間的明爭暗鬥諸太妃聽着耳朵都起繭子了,直接打斷她們的話,朝孫兒招手。曾幾何時她也是皇帝的妃子,仔細雕琢着每一個用詞,在言語機鋒裡拼輸贏,而那時的皇后衛明素端坐於高處,冷然的看着女人們將心思花在詞句爭鬥間的可憐模樣。
“誒。”長壽歡快的應了一聲,抱着一大捧花遮了視線,他走得搖搖晃晃的模樣委實讓人瞧着心生憐愛,“這是給祖母的。”他挑出兩枝開得最好的碧桃遞給諸太妃。
諸太妃輕呼口氣,分外驚喜,讚道:“哀家的長壽當真懂事,來來來,快到祖母這吃糖。”
小長壽卻固執的搖搖頭,“請祖母等等長壽。”然後又晃晃悠悠的抱着花往別處走,給宮室內的每一個妃嬪都分了一枝桃花,贏得誇讚一片。
“不過表姑可就沒有了。”他走到諸簫韶跟前時眨眨眼,“四叔送表姑的是最漂亮的兩枝,長壽這兒的可比不了。”
諸簫韶摸摸鬢角的千瓣紅桃,抿脣一笑將頭垂低了些。
“阿父!”最後剩下的是一枝開得極盛的重瓣桃,長壽遞到了皇帝面前,突如其來的鮮亮顏色讓皇帝一怔,他擡頭,看見稚子清亮澄澈至極的一雙眼眸。
長壽是他的兒子,即便年歲尚小,也在長壽身上看得出他的影子。
這一年皇帝十八歲,正值丰神俊朗的時候,年華如金,而容顏似玉,長壽生得像他,日後或許也是一副雋秀的好相貌。
自幼養成的陰鬱之色仍纏繞在皇帝秀致的眉心,他這副冷淡孤僻的性子怕是此生都難改去,不過在面對着自己兒子時他會稍稍展顏,就如陰雲散開一角流瀉些許晴日。
“長壽乖。”他摸了摸兒子柔軟的發。
“長壽,這花是誰爲你摘的呀?”長壽小小年紀自然不可能爬上高樹親手摘花,諸太妃笑看着自己孫兒膩在兒子懷裡,問道。
“是四叔!”長壽響亮得答。
諸太妃的脣角微微垮下,“怎又是你四叔——說過多少次了你四叔不是可信賴的長輩,他自己就是個難管教的,怎麼教得好你。”
皇帝卻拈着花枝淡淡笑,“朕記得阿璵小時就極擅攀樹,不過長壽,你可別同你四叔學這個,你四叔當年爲爬樹可就摔傷好幾次呢。”
“諾。”長壽一向乖巧,雖說成日跟着謝璵胡鬧,但比謝璵小時更聽話許多。
“還是哀家的孫兒乖巧。”諸太妃欣慰一笑,又轉頭看着關貴嬪,“不過你日後還得好生照料長壽纔是,皇長子的身份貴重,又是哀家的心頭肉,可不許有什麼閃失了。以後皇長子出門玩耍,總得多帶幾個隨從纔是就算是同趙王一起也得派人跟着,趙王什麼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輕狂少年,長壽若是在他手裡有個什麼意外可怎麼得了。你吶,都是做了好幾年母親的人了,怎還這般處事不周到。”
關青紋因爲誕下皇長子的功勞由美人擢升爲了貴嬪,掖庭之內再無人尊貴得過她去,這樣被諸太妃當衆訓斥她臉上有些掛不住,略爲尷尬的離席應道:“諾。”
長壽看得出自己的母親受了委屈,忙湊到諸太妃懷中撒嬌。諸太妃雖不可奈何,卻也愛極了這個孫兒,只得點了點他的鼻頭,“以後不許胡鬧。”賞長壽吃了幾塊糖後天色已不早,諸位妃嬪都識趣的告退,關貴嬪領着長壽離去時諸太妃不忘又賞了不少果子給孫兒。但她也沒有忘記囑咐杜充華好生養胎。
清安十三年的三月時,充華杜氏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若她這個孩子能夠生下,或許得到的寵愛不會比長壽要少。
出殿門時這個即將成爲新貴的女人得意挑釁的瞥了關貴嬪一眼,關貴嬪牽着兒子的手,亦報之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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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作者的瞎bb:所有沒反應過來諸簫韶是誰的人,都統統面壁去<( ̄ˇ ̄)/,爲什麼要把阿惋改成諸簫韶呢,因爲這本來就是女主的大名啊,我取得辣麼好聽不拿出來多念念簡直是浪費(被pia飛,讀者:滾!這名字明明是你抄的!),好吧,真正的原因是因爲第一卷主要是以女主爲主視角,到了第二卷時,這個故事就要開始逐步展開了,如果這時候老是叫女主小名,有些不大妥當了,畢竟女主已經不是小長壽那樣的小孩子了,再說了單獨只叫女主小名的話,顯得我多偏寵她似的,這樣不好,阿璵會吃醋的,畢竟他是辣麼傲嬌的醋包子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