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以爲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應該是很簡單的,你對我好那我便對你好,你對我不好那我便離你遠一些,總之,若無殺父弒母這般大的仇恨,什麼結不能解開?所以我弄不明白,杜涵月爲何會對我生二心?是何時我和她之間的友誼有了嫌隙?我自問這麼久以來,除了被溫念裳所騙,間接害的她小產以外,從未對她有過私心,況且因爲這個原因,我一直對她抱有內疚,不惜惹惱安景涼將她自永巷帶了出來,可卻沒有想到,她會突然倒向楚世吟,那個人可是對我痛恨已久了啊,此番她將我和她說的話轉至楚世吟,是想借她的手來打壓我嗎?也好在安景涼早已知曉,而我也不過只是拿來試探她,否則的話,我恐怕死了也不知道是如何死的。
回想過來,她對我如此,原因便只有一個,那就是她知道了自己小產的真正原因,從而將我和安景涼歸爲同一類人,她那樣一個謹慎敏感又是有仇必報的人,倘若當真知曉了其中的一切,那對於如今什麼都沒有了的她來說,最恨的不該是安景涼啊?可依着她最近的舉動,偏偏卻又看不出任何異樣來。反而,她似乎是有意想要靠近安景涼的,這我卻是看不懂了。
“娘娘,杜美人……近日來同鳳凰殿那位走的着實近了些,倒是和您……”青煙遲疑着上前,燈燭照耀下的她的面孔多了幾分擔憂,她邊瞧着我的臉色邊小心翼翼的開了口,然話到一半卻又停住了。
“有話就直說吧,你知道些什麼?”我知道青煙日日在外頭走,聽到的閒言碎語必然要比我來的多,有時候很多不乾淨的話她都替我攔着,不讓傳到我的耳裡,時間久了,恐怕只我一人還活在和平的世界裡,外頭卻是亂作了一團。我曉得她是因爲我身子不好,不想叫我思慮太重,便也由着她的,所謂眼不見爲淨耳不聽爲清,那些污濁的字眼我也不大想去了解,可今時今日,也不得不逼自己去面對了,總不能就這麼逃避一輩子吧。
許是見我面色還好,青煙便是低頭接到:“娘娘在殿中休息的這幾日,奴婢聽聞杜美人總是出入鳳凰殿,她方纔說是陛下下旨不讓別人來打擾你,其實她是在說謊。有好幾次她都經過鴛鸞殿,卻從未停過腳步,連着也不曾派宮人來詢問過娘娘的身子……奴婢總覺得,此番杜美人自永巷出來後,和從前有了很大的變化,今夜娘娘要奴婢跟蹤杜美人,想來娘娘心裡也已一清二楚了吧?”
窗口一陣風灌入,案几上的燭燈搖曳了幾下,發出嗤嗤的聲響來,青煙忙上前將窗戶合了上,又道:“娘娘心裡作何打算?可有想清楚如何同陛下解釋?關於您和……您何淮南王……”
我搖頭道:“不必解釋。陛下他……什麼都知道。”
“娘娘……”青煙滿面驚訝,定定的看着我,一時語塞,不知該作何迴應。
我斂了眉目,平靜應道:“便是因爲陛下都知道,我才以此試探杜姐姐,卻沒想到,她當真已經對我生了二心……看來陛下的話當真沒有錯。”
“陛下他……他知道杜美人對娘娘已經不同往日了嗎?”
我擡眸看向青煙,撇嘴無奈一笑,也不回答她的話,只道:“青煙,你是打小跟
在我身邊的人,我現在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你可不能讓我失望。”
青煙一聽這話,忙雙膝跪地,急急道:“娘娘明鑑,奴婢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這一輩子當與娘娘共進退,絕對不會對娘娘生二心的……”
我伸手拉了她起身,淡笑道:“瞧你,慌什麼,我知道你的心,我也就這麼一說罷了。你在我身邊這麼久,我也瞭解你,只是如今我真的是怕了,杜姐姐自小與我一道長大,如今卻同我的關係到了今時今日這般地步,我不知道是我錯了,還是我壓根就沒有了解過她。”起身朝前走了一步,嘆氣道,“我總把自己以爲好的給她,可從未問過她是不是想要,我以爲都是在爲她考慮,可原來在她眼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多餘的。青煙,你說,她是什麼時候開始……背叛我的?”
“娘娘……”青煙輕喚了我一聲,爾後卻是說不出半個字來,我低眉嘲笑了自己一番,其實我心裡很清楚的,只是不願去想罷了。
“娘娘,算了,您也別想的太多,既然陛下在什麼都知道的情況下沒有對您懲罰,說明陛下心裡還是顧念着您的……娘娘就聽奴婢一句勸,忘了淮南王吧,或許一切還有轉機。”
忘?怎麼忘?縱然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可他整個人已經烙在了我的心上,這一輩子怕是都難忘了。
一夜無眠,我想這往後的日子,我大概都要以失眠度過無數個長夜漫漫了。
翌日一早,安景涼得知我身子好轉,一下早朝就趕了過來,太醫把了平安脈,終於好轉,眼見着太醫額頭佈滿的汗水,也是難爲他了,倘若再出什麼幺蛾子,他太醫院怕也難保了。安景涼冷着臉命了他出去開方子,待得宮人都退下後,方纔轉了身子來瞧我。
我側躺在貴妃椅上,身上蓋着細毛毯子,如今雖還未入冬,早間的氣候卻也是冷的滲人,故此這內室中的地火龍已經燃起,這般下來,倒是暖和了不少。
他搬了把椅子靠着貴妃椅坐下,爾後替我擷了擷滑落至腰間的毯子,用着依舊不帶任何感情的冰冷聲音問道:“可好些了?太醫的藥可有用?”
“勞陛下關心,臣妾無礙的。”低眉悠悠開了口。
其實我這病大多是心病,身上的毛病便是不喝藥,合着在殿中休息了這麼久也該是好了,如今這心病怕是難愈,卻也並不想讓他知道,此時想起他那日在我牀前說的話,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到底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人,這般想着,心裡也好過了些,待他的態度也比之之前稍稍暖了一些。
大約是沒想到我會平心靜氣的回他,他微微一愣,爾後卻是恢復了神色,沉默了半晌後只道:“朕今日來還有件事要同你細說,你可想聽嗎?”
微點了點頭,倘若猜得沒錯,要麼是安景塵的事,要麼便是楚世吟在他跟前嚼舌根的事兒,左不過就是這兩件。只因太后那還相安無事,他也沒有尋到機會下手,必不會是那件事的。
“朕猜你大抵也知道,便是六弟的昏事……”他默默瞧了我一眼,見我還算冷靜,便是又接到,“六弟同寧清舞的昏事待朕再慢慢考慮,你先養好身子,不必想的
太多,日後……日後再議吧。”
我靜默不語,只因無話可說,他做到這份上,我該感激他嗎?可我又憑什麼去謝他?其實我很想他跟我挑明,甚至大發雷霆的罵我懲罰我,如是這樣,我對他的歉疚也會少一些,可他越是這般隱忍,我的心就越是難受,何必呢,什麼都知道,又何必要強留我,兩個人心知肚明卻還要這般演戲,不累嗎?
“蘇相在家休息也有一段日子了,聽聞身子已大愈,朕已着人傳了旨,明日開始恢復蘇相的丞相之職,你若有什麼想要和你父親說的,明日早朝後可去建章宮見他一面……”
我微微擡頭,他是什麼意思?爲何一下子又恢復了父親的職位?他不是已經曉得我不是蘇家真正的女兒了嗎?爲何又同意讓我見父親?
“朕聽聞你哥哥他已離家多日,男兒志在四方,倒也無可厚非,只他日漸年長,又是蘇家獨子,總不能一直這般浪蕩下去。太后身子不適,倒是將他的終身大事忘了,你這做妹妹的怎麼也不提點朕,朕想着也該給你哥哥指婚了,你可曉得你哥哥有沒有意中人?另外,還有你那妹妹蘇雲瑤,上一次因爲司馬家的事情她險些喪命,如今事情已過去甚久,不知可有好了一些,倘若可以,朕,也能替她指個好人家,倒也不會因此受冷待。”
奇怪?他何時這般關心蘇家的事了,不僅恢復了父親的職權,如今又開始關心起哥哥和妹妹來,安景涼,你的意圖是什麼?
“蘇卿爲何那般看着朕?難道你不贊同朕的話嗎?”
我抿了抿脣,醞釀了半晌,開口道:“陛下能念着蘇家,臣妾心裡很是高興。不過哥哥有一顆行俠仗義之心,如今雖然遠離了家,可臣妾想着他自然是在做着一直以來想要做的事。陛下待他的心意臣妾替哥哥謝過了,不過還望陛下能成全了哥哥,就讓他自由在外做他想做的事吧。至於臣妾的妹妹……被良人所害,此生心已死,榮華富貴什麼的都不是她想要的,如今已帶髮修行,臣妾……不願毀了她的清淨,陛下也不必爲她着想,就讓她在靈犀寺好好修行吧。”
他輕唔了一聲,復又道:“你既這般想,那就當朕從未提過吧。”爾後又坐了會,方纔起身,“你便好好休息,宮中的事情朕已經讓月兒和榮霜一道打理,你且安心。另外,太后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虛弱,太醫那朕也問過了,恐是難好,你也要有個心理準備。”
太后的身子每況愈下,那是我早就料到的,所以我纔想安景涼不行動,恐怕是在等着太后自己撐不住殯天,這般的話,他也就不用動一兵一卒了。而我此時卻是顧不得太后,老實說吧,我跟太后之間的感情寡淡的很,縱然名義上喊她一聲姑姑,縱然她也曾暗中幫助過我,可還不是將我當成籌碼一樣嗎?她是生是死對我來說沒有太大的關係。只是,如今我倒是寧願她自己死,這樣的話,相府興許還能保住一命,倘若太后在大去之前舉兵逼宮的話,那情勢就不妙了。
心裡頭翻江倒海想的很多,然面上卻依舊雲淡風輕,我低眉輕唔了一聲便不再開口,他站在我面前,沉默了半晌,終究不再說什麼,只捏了捏我的手心,爾後轉身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