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茹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計謀會深思熟慮之人,她或許是以爲即便隨了我的意告發了楚世吟對她而言也沒什麼損失,反而能給她自己一個面見安景涼的機會,怎麼想都是划算的。於是在考慮了一分鐘左右的時間她就點頭應了。
本想着找一個合適的契機將她帶去安景涼麪前,只是司馬茹卻等不及,她要立刻就去,也不知是怕我突然變卦還是當真急不可耐。我細思一番,今日我是要去鳳凰殿的,如若帶她直接過去倒也未嘗不可,那時宮裡的人都聚在鳳凰殿內,楚世吟便是十張嘴也解釋不清。
要說宮裡有多少人是恨她恨的牙癢癢的,我不能說全部吧,但總歸比喜歡她的人要多,衆人只盼着她死了纔好呢,自不會幫她。加之榮霜必定會暗中推波助瀾一把,說不定寧清月也會趁此機會一併將她打壓下去,如此而來,倒果然是好事。
如此,我便點頭應了,只讓她跟着我一併往鳳凰殿去。她也不管不顧,只要能見到安景涼她還有什麼可顧忌的。
我撇眼瞧了瞧她,她若一味想要去送死,我又何須攔着,由她便是。
因着路上耽擱了些時候,待我到時,幾乎所有能到的人都到了。寧清月依偎在安景涼身側,嫋嫋姿態,當真是我見猶憐,她面上時時都是寡淡的表情,見了我也不過就是點個頭完事,我也當是知曉了她的脾氣,也只是淡笑了笑,並無其它言語。
席位設在了鳳凰殿外的亭子裡,正對着的便是那開的正茂的女兒棠,粉嫩的花瓣在風中隨意擺動着,煞是好看。從前這殿中輝煌的時候,什麼好物什沒有,便是這女兒棠也是全宮上下僅在此處栽植了一棵,可見當初她風華盛極一時,是何等的榮耀。只是如今,除了這棵女兒棠還記錄着她這一路風光外,卻是再無可其它可炫耀的物件。天堂或地獄,不過只要安景涼一句話罷了,真不知這是悲還是喜呢。
我至安景涼身旁坐下,見他今日氣色倒是極好,襯着那眉間的笑顏,竟叫我一時看出了神。這樣的面貌,不覺叫我想起安景塵來,雖說兩人還是有本質的區別,只是這一絲笑意,從側面望去,卻是十分之八九相像的。念起安景塵,我心中更是五味瓶倒在一處,箇中滋味難以言表。
低頭掠去腦中那不散的面容,復又想起安景涼身中的忘魂酥的毒。早前李太醫說的話我一直放在心上,本想着去茶房親自查驗一番的,只是又恐動作太大引人懷疑,故此只好作罷。又細想了一番,恐怕只能着雯心來拷問一番纔可,除此之外卻是想不出其它法子來。李太醫又說那忘魂酥目前無藥可解,若是即刻停止服用尚還能保得性命,倘或再不停止,只怕性命堪憂。
我自是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便只命他暗暗查看古書,務必要找出去毒的法子。而我自己,則更是要抓緊時間將那毒物找出,雖有了懷疑對象,可她不說明的話我卻不能明着問她,到時打草驚蛇,事態便越發不能控制了。
“蘇卿,在想什麼?”耳畔傳來問話之聲,我忙回過神來,擡眼見安景涼投來疑惑的目光,我只好強扯了個笑,爾後望向那搖曳在風中的女兒棠,應道:“早聽聞鳳凰殿的女兒棠風姿綽約,只是一直看不到它開花,今日倒是巧的很,竟是開了,灼灼其華,當真是美如畫呢。”
“皇后娘娘若喜歡,臣妾便命人摘一株送去娘娘殿中。”楚世吟起了身,朝了一旁之人吩咐道,“來人,去摘一株來送去皇后娘娘殿中。”
宮人應聲正欲去摘,我忙喊住了她,只笑道:“罷了,摘下來可不就死了嗎?那花再美卻也不過一件死物,倘或一朝花謝了,倒是徒添傷感。美人的心意本宮心領了,今日賞個遍也就心滿意足了。”
楚世吟聽聞此言,也就不說什麼。只轉身取過宮人遞來的酒杯,親自上前替安景涼斟了一杯酒,隨即跪下道:“陛下,臣妾從前爲人多有驕縱之態,偶有責罰宮人也太過狠絕,先前心思迷惑竟甚未察覺,如今臣妾連日來在殿中面壁思過抄錄經文,方覺前頭所行舉止皆不成規矩,現下已想的透徹透悟,再不會行那狂妄無德之舉,徒惹陛下憂心。還請陛下原諒臣妾從前的任性妄爲,給臣妾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臣妾定不會再惹陛下生氣。”
她聲色淚下,很是真誠。我不知這是真話還是假話,可即便是她果然改過了很多,只是,難
道因此我就能原諒她了嗎?青煙已死,再也回不來,她這罪魁禍首便是說一句對不起道一句懺悔之言就可以掩蓋她從前犯下的罪行嗎?不,我不能心軟,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怎能饒了她?眼下只要司馬茹出來揭穿她的陰謀,那我也就算是爲青煙報仇了。
我緊咬着雙脣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此時的心情卻是沉重不堪。
衆妃嬪見如此,面上全是一副無奈之態,大約也已經料到此次赴宴必然不是那麼簡單,她楚世吟可不會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故此,有這一出也在衆人的意料之中。
安景涼顯是也早知如此,只淺淺喝下一口酒,看着她並不說話。
我朝寧清月望了望,她雙眉緊皺,想要開口卻又遲疑不決,最後只能別了眼只當不知道。
看着他們二人的神情,我終是明瞭,其實我早該料到了,安景涼會答應赴宴必然心中也已經有了計較,恐怕是要原諒楚世吟的吧,他給了她一個機會,也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如此,皆大歡喜。
朝堂之上,楚尚書一派同太史局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而後者又是掌管着天文曆法,關乎着漓月江山社稷的穩定,安景涼,不敢輕易冒這個險。加之他先前無故暈倒,或許已經傳至大臣耳中,若此時他再打壓他們,必然會適得其反,甚至會逼得那些個大臣羣起而攻之,故此,他只能選擇先安撫楚世吟,再另做打算。恐怕,這也是寧清月保持沉默的原因了。
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下,如若司馬茹現身揭發楚世吟,他會處置她嗎?
我不免有些擔心,倘或這一回還殺不死楚世吟,我便再沒了機會,反而會將自己擺在衆矢之的的位置上,到最後只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說不定還會賠上自己的性命。
在我思量之間,安景涼已經開口發了話,他令楚世吟起了身,復又道:“你若果然收斂了性子,不再興風作浪,那是再好不過的。你在朕身邊這麼多年,朕又何以不瞭解你的性子,只是後宮也得有個規矩,你若亂了這規矩,朕着實是爲難的很,如今你既想明白了,也就是了,從此只管安安份份的,朕便喜歡。”
楚世吟笑逐顏開,忙着謝恩,爾後又朝向我,說道:“皇后娘娘,臣妾先前多有得罪,還望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以後臣妾自當謹遵娘娘之言,再不給娘娘添麻煩。”
我只乾笑了兩聲,略有些不自在,卻挨不住衆人投來的目光,只得硬着頭皮叮囑道:“美人何來此言,本宮又哪裡是那種小雞肚腸之人。如今你只管好好服侍陛下,陛下高興了,比什麼都強。”
她也不知真明白還是假明白,只一味點頭應了下來。復又往其他宮嬪面前去,一溜煙下來,個個都顧及到了,看來她這回是有備而來,在安景涼麪前做出這種姿態,以彰顯自己確實是改過了。我不禁有些好笑,當真是當大家都是傻子嗎?
只側眼瞄見安景涼的面孔,掛着淡淡的笑意,卻甚是受用。
當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原本以爲她再無翻身之日,卻不想今日便被她擺了這一道。我蘇羽歌的計謀果然是比不過她的。
擡眼朝一旁站着的碧鳶使了使眼色,如今這其樂融融的時候倘或司馬茹突然跑出來,不說別的,她是一定會死的,我如今留着她還有用,怎可能要她還沒出場就死呢?
碧鳶心領神會,默默往後退去。我撫了撫額頭,微舒了一口氣,正欲放鬆時刻,卻猛然聽聞前方有喊叫聲,我忙擡頭,還未離去的碧鳶亦是一驚,與我面面相覷,看來我還是慢了一步。
碧鳶急急的想要過去,我只朝她搖了搖頭,都這個時候了,什麼都控制不了,那我自己又何必往裡跳呢。罷了,司馬茹也該死,她既沒命活,我也無可奈何。
“前方何人叫囂,給朕帶過來。”安景涼皺眉呵斥道。吳庸甩了拂塵,急急跑了過去,不消片刻,司馬茹那一襲瘦弱的身軀便映入了我眼簾。
衆人面上皆是一驚,安景涼自位置上站了起來,三兩步出了亭子,衆人見此,哪裡還有坐着的道理,只是礙於有安景涼在,不敢一窩蜂的往前衝,只好站在旁邊看着。
楚世吟急着跑上了前,在看清來人是司馬茹時,不覺大吃一驚,指着她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她……她不是……不是那個……她怎麼會……
”
人出現在她的鳳凰殿,即便跟她沒有關係,她緊張也是必然的,畢竟,那可是本該在永巷的人呢,若說一點關係都沒有,似乎也有點說不過去。
這禁足在永巷已經將近一年的人現今重又出現在衆人面前,衆人不驚訝也是不可能的。或許這些人裡有的人早已經忘記了還有司馬茹的存在,有些人或許正提心吊膽的怕從她嘴裡聽到不利於自己的言辭,有些人則是端着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只盼鬧得越兇越好……不管怎樣,這一齣戲一定會非常精彩,只是對於現在的我而言,卻沒有任何興致來看這齣戲。
“陛下……陛下,臣妾終於見到你了,陛下……”司馬茹一把推開拉着她臂膀的內侍,只一味的哭喊着撲到安景涼麪前,那眼淚像是水閘似得,怎麼都收不住。
若換做別人,可早就將此梨花帶雨的美人攏入懷中的,可惜如今的司馬茹清瘦的只剩一身骨頭,便是哭的再傷心,也沒有了半分美意,更何況,一向不沉溺美色的安景涼更是不會憐惜她。
“司馬茹……”安景涼盯着她看了好一會才說出這個名字來,看來再過些時候他一定都不記得她的名字了,這樣一個男人,也虧得司馬茹在永巷日復一日的思念,到底是可悲了一些。
“朕記得朕已將你打入永巷,你爲何會在此?你從永巷私自逃了出來?”安景涼全然不理會她的傷心,站的直直的,居高臨下俯瞰着她,冷冷的開口問道。
司馬茹跪在地上,哭着應道:“陛下,臣妾千思萬想,總想能見到陛下,臣妾有很多話還沒有告訴陛下,臣妾……”
“你只回答朕,你可是從永巷私自逃出來的?”安景涼提高了些聲量,一口打斷了她的肺腑哭訴。
司馬茹顯是一驚,連着哭泣都止住了,爾後跪行上前,伸手拉住安景涼的衣袍下襬,搖頭道:“臣妾並不是私自逃出來,如今永巷內的人瘋瘋癲癲,連着看守永巷的姑姑也有些神志不清,臣妾見沒有人,方纔走了出來……”大約是自覺這不是重點,在說完這話後,她忙的擡頭仰望着安景涼,復又大聲道,“臣妾懇請陛下給臣妾一點時間,臣妾有好些話要告訴陛下,還望陛下聽完臣妾的話再來處置臣妾,求陛下了,陛下……”
她苦苦哭訴,一旁有人卻是看不過去了。楚世吟一把拉開她的手,將她推開了一些,指着她道:“好啊,你居然敢私自逃離永巷,可是活的不耐煩了。”
今日安景涼在此賞花,楚世吟必然備了很多節目,如今被司馬茹一攪,不管安景涼有沒有生氣,她的計劃是無法進行下去了,故此,她不生氣纔怪。
既是到了這個地步,我也只能將計就計,死馬當活馬醫了。
思及此,我便擡腳上了前,在安景涼發怒之前開口道:“陛下,關於永巷的事情,臣妾也是知道的。如今那永巷當真是苦不堪言,那些癡癡呆呆的人看着無害,只是夜裡總會出來傷人,臣妾早前聽聞已經死了好幾個了,本想着去瞧瞧的,只陛下下了令不得再前去,故此臣妾也只好聽之任之,隨他們的造化了。如今且看司馬茹現在的樣子,估摸着定是被折磨透了,方纔逃出來的。雖說私自逃離永巷乃死罪,可也要看情況,陛下何不先聽聽她還有什麼話說的,之後再做懲戒也不遲,一來也算成全了她,二來興許她果然有事呢,陛下若不給她這個機會,倘或錯過了什麼不該錯過的,豈不是要後悔莫及嗎?”
說罷,我只眯眼朝了司馬茹看了一眼,她對上我的目光,忙的避開了,我知她是不敢忤逆我的,否則分分鐘都會要了她的命。
安景涼聽聞此言,皺眉細思片刻,一旁楚世吟有些耐不住性子,輕喚道:“陛下……”只話還未出,安景涼便是一甩衣袖,轉身進了亭子,爾後在位置上坐了下來,肅然道:“朕便給你這個機會,朕倒要聽聽,你還有什麼話想要告訴朕的。”
四下衆人皆是面面相覷,離也不是不離也不是,僵在原地不知如何進退。
我自是想着全部的人都在最好,故此便開口詢問道:“陛下可要臣妾們先行退下嗎?”
安景涼道:“不必,都坐下吧,咱們都來聽聽這已經被朕打入永巷一年多的人還有什麼秘密沒說的。”
衆人無法,只好坐了下來,只是不知,其中有多少人是坐如針氈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