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習凜走後,鴛鸞殿又恢復了安寧,直到日頭上來再也沒有人進來查過。一夜雖無眠,然卻沒有一絲睏意,只因現今腦子裡想着的除了如何將哥哥平安送出宮去,再無其它。
思來想去,如今在這宮中,要說與我站在同一條戰線的人,榮霜勉強可以算一個。我本想去尋她幫忙,只是在跨出門的那刻又退了回來,說到底,我還是不信任她。她父親可以臨陣脫逃背叛太后,那她必然也會在關鍵時刻背叛我,我不能冒險拿哥哥的性命開玩笑。只是,餘了她,還有誰能幫我呢?
趁着其他宮人還未起身,我讓碧鳶帶着哥哥去了她睡覺的屋子。碧鳶和錦繡作爲我的貼身女官,都有自己單獨的屋子,常日裡她們的屋子別人是不可能進去的,是以我只讓哥哥暫時躲在那,待得我想到兩全的法子再將他送出去。
因着今日就是除夕,宮內四處都在忙碌,又大約是因爲昨夜‘刺客’還未抓獲的緣故,來來往往多了兩倍的守衛,倒是憑的少了幾分年下的喜悅氣氛,添了幾分莫名的緊張之氣。人人面上皆是驚弓之鳥膽怯之色,着實叫人好不壓抑。
一大早尚宮局各司的女官來同我彙報各宮明日初一需用的衣服首飾乃至桌椅茶具等一應用品,從卯時至巳時,足足兩個時辰的時間,唧唧呱呱不曾停過,直到一切安排妥當,他們方纔一一離去,一室歸於寧靜,我的耳朵邊也清淨了些。
午膳過後,休息了大半天的錦繡稍稍好了些,我見她起色還算不錯,便派了她去查看晚宴安排的如何了。楚世吟雖那日鬧了一場,到底還是乖乖的接下了這個活,我倒不怕她不盡心,她一向是個愛面子的,雖說是爲了寧清月的生辰,實則卻也是一場除夕家宴,她那樣一個愛出風頭之人,既然已經攬下,必然不會搞砸。我讓錦繡前去幫忙是假,支開她好說話是真。哥哥還在這殿中,到底不安全,我必須儘快將他送出宮去,那樣我也能安心。
思來想去,最後卻想到了一個人,她雖不能助我將哥哥送出宮,卻能給我出謀劃策,說不定還有一絲希望。
思及此,立馬喚了碧鳶到跟前,吩咐道:“本宮要你去傳個人過來,但是一定要仔細,千萬不能讓別人看到。”
碧鳶恭謹問道:“娘娘要誰來?”
我招她上了前,湊至她耳邊道:“你去茶房,找雯心,讓她秘密來見本宮。”
碧鳶雙目一愣,大約是很久沒有聽到雯心這個名字,一時呆住了,爾後纔回過神來,卻也不多問,只低頭應道:“是,奴婢知道了,娘娘放心。”
碧鳶去了半個多時辰纔回來,一併帶回了雯心的話。
“娘娘,雯心說,讓娘娘在老地方等她。”
我眉心一皺,老地方?
思量了半刻,恐怕那老地方便是當初我和她再次相遇的蓬萊閣一側通往隱月湖的長橋了,那地方人煙稀少,確實是可以談事的好地方。
我點了點頭,遣了她下去,爾後又靜坐了片刻,方纔起身離了鴛鸞殿,自然是一人前去的,只吩咐了雯心,倘或錦繡回來,不必尋我,只說我去花園走走,很快回來。
殿外守衛雖已撤去,然來往巡邏的侍衛卻還是不少,我好容易避開衆人,穿過一條小巷到達了蓬萊閣,擡步登上隱月湖上的長橋,才至中央站定,便是瞧見雯心自另一頭急促的上了來。
“
給娘娘請安。”
我命她起了身,她便又道:“不知娘娘找奴婢是有何吩咐?”
我眯眼盯了她半晌,方纔直接開口問道:“你可知昨夜宮裡進了個刺客?”
她微微蹙眉,“略有耳聞,只聽說那刺客尚還未抓到,不知娘娘何以問這個?”
我心裡是有過計較的,她畢竟背叛過我,只是她會選擇在此處與我見面,我又見她來時面上的緊張神色,說明她也害怕被人發現,是以對她的不放心又減少了些許。眼下這種形勢,我若再瞻前顧後,到時白白耽誤了最好的時機,豈不是害了哥哥?是以,在一番思量過後,我還是選擇了先相信她。只是,我告訴她的,也只能是一部分罷了。
“昨夜那刺客,被本宮救下了。”
“什麼?”她驚呼出聲,“娘娘爲何……”
“那人曾救過本宮。”我出聲打斷了她的問話,復又道,“況且,他深夜潛入宮中並非是要刺殺陛下,只不過是想見一個人。”
“縱然如此,只夜潛皇宮這一條,就是死罪。他若被陛下發現,必然活不成……”
“是以本宮纔來找你。”
雯心詫異的望着我,顯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側過身子,擡眼望向已結了冰的湖面,悠悠說道:“本宮知道你一向足智多謀,方纔把你找來,是想聽聽你有何對策,可以讓本宮平安的將那人送出宮去,不會被陛下發現。”
“娘娘,且容奴婢想想。”她也並未多問其中細節,只低眉沉思了半晌,方纔道,“奴婢倒是想到一個法子,只是卻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我轉身瞧向她,“你且說來聽聽。”有句話叫什麼來着,死馬當活馬醫,我現在當真是心緒雜亂,一點法子都沒有。
雯心道:“今夜陛下在傾香殿擺了晚宴,到時全宮上下都會前去,屆時,那刺客……那位娘娘的朋友可以趁着衆人不注意偷偷溜出去……”
“偷偷溜出去?”我打斷了她的話,不覺好笑道,“你說的倒輕巧,你難道不知那城門口有多少守衛正等着他自投羅網嗎?”
雯心忙擺了擺手,“娘娘且聽奴婢說完……到時,奴婢會暗中在藏經閣外放一把火……”
“什麼?”我雙眉一皺,立馬出聲打斷了她的話,一時竟摸不清她的心思。
雯心斂眉接到:“藏經閣就在城門附近,如今守衛都在內宮中行走,藏經閣所在的那條巷子裡並無多少人,到時一旦起了火……那又比不得別處,所藏之書皆爲歷朝歷代的秘史,陛下如何會不緊張?若要調遣內宮中的人,到那估摸着也只剩廢墟了,所以必然會直接讓城門口的守衛去救火,如此一來,那邊就鬆懈了……娘娘的那位朋友既然有本事人不知鬼不覺的遣入宮中,必然也有本事出去,只要莫侍衛不在,那些守衛能有什麼本事,想必也攔不住他。”
我皺眉細思着雯心所提建議的可行性,確實,哥哥雖算不得武功蓋世,可同莫習凜相比,也差不了多少,雖說不能保證毫無波折,可也應當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希望了,依着哥哥的身手,到時必然能平安離開,至少不會被抓回來。
我心裡不禁有幾分歡喜,然還未等我點頭稱好,雯心卻又開了口,“此條計策的前提是陛下不會想到奴婢所想,可是……依着娘娘對陛下的瞭解,陛下會是個顧此失彼的人嗎?”
我方纔涌上心頭的喜悅之情瞬間被她的這聲反問打落,不禁有些惱火,“那你方纔說的豈不是沒用?”遂嘆了一口氣,“難道果然就沒有任何法子了嗎?”
雯心沉默了半晌,復又道:“奴婢不知此人對娘娘而言有多麼重要,不過既然娘娘以爲他並無害人之心,奴婢願意替娘娘排憂解難,方法還有一個,就看娘娘可否狠得下心來?”
我忙道:“既是有,那你還不快說。”此時也顧不上什麼了,爲了哥哥的性命,我還有什麼狠不下心的。
雯心抿了抿脣,應道:“陛下警惕的是還未尋到刺客,那如果……如果‘刺客’現身了,娘娘的那位朋友不就能脫險了嗎?”
“刺客現身?”我皺眉,轉而才明白她的話中之意,“你的意思,是要找一個替死鬼?”
雯心點頭道:“爲今之計只有這一條,奴婢已替娘娘想到了一個絕好的人選。”
我眯眼問道:“誰?”
“奴婢聽聞鳳凰殿中的一個小內侍,前幾日想要求了昭儀放他出宮幾日,只因他老子娘得了重病,怕是時日不長,他不過想在他老子娘臨終之前看她一眼,可昭儀的脾氣娘娘也清楚,又恰逢被香夫人生辰之事攪得不快,她哪裡會理會……那小內侍哭天拔地的,好不可憐,不如……娘娘準了他吧。”
我眯了眯眼,反問道:“爲何要選擇他?”
雯心擡了眉眼朝我看來,雙眸清澈到沒有一點雜質,她微微揚了揚嘴角,道:“奴婢知道,娘娘想要對付楚昭儀,只是苦於沒有機會,如今陛下正因她先前的大鬧而不快,倘或這一次陛下知道她殿中的人沒有任何口諭私自逃出宮去,娘娘以爲,陛下會怎麼做?娘娘不覺得,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嗎?這叫一箭雙鵰,娘娘既能讓自己的人脫險,又能將對方拉下水,到時……就只看陛下的決定了。”她頓了頓,復又接到,“陛下待楚昭儀是真是假,娘娘應該一清二楚,所以大可安心。此事,娘娘就等着坐收漁翁之利吧。”
到了此時此刻,我才突然明白過來,爲何雯心能安然活到現在,原來當真是深藏不露。今日她在我面前將她的另一面展現在了我的面前,說明她真的已經想好要和我站在同一戰線了,此刻,我纔算真正的對她放心。
我一笑,“你若果然助了本宮,日後本宮必不會虧待你。那內侍叫什麼名字?”
雯心上前一步,在我耳畔低低說了一個名字,再平常不過,我是一點印象都沒有,恐怕不過只是下下等的奴才罷了。雖說無端犧牲他實在有悖人倫道德,可只要能救我身邊的人,就算要我承受這份罪孽,我也認了。
“只是有一點,奴婢還要提醒娘娘一句。此事可大可小,倘或失敗,娘娘必要先保住自己,切莫感情用事。”
“失敗?”我輕呢一聲,“失敗的話會怎樣?”
雯心換回肅然的面孔,一字一句道:“倘或娘娘的那位朋友被抓了回來,是生是死已由不得娘娘了,屆時娘娘切記,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千萬不可承認娘娘同此事有關。”
我沉默了半晌,輕唔了一聲,算是應了。只是,我心裡卻並不這樣想,雯心不知那是我哥哥,倘或當真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朋友,那我大可不必爲了他犧牲自己,可那是我的哥哥,我怎能棄他不顧?所以,此事只能成功,不可失敗,也絕不能失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