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秋殿不歡而散,我以爲我能忍下來,即便只是爲了自己也該將對他的怒氣收起來,可到底,我還是沒能忍住,在安景涼麪前,我從來都像一隻滿身是刺的刺蝟,他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輕易的將我暗藏着的怒火點燃。
狼狽的離開長秋殿,整個人恍恍惚惚不知去向何處,漓月皇宮這麼大,竟然沒有我的容身之地!廣闊碧空下的這一方城池猶如牢籠一樣,鎖着宮中所有的人,到幾時,纔可解脫呢?
太后是真的錯了,她以爲她能感化安景涼,減少他心中對她的成見,可顯然這樣的努力絲毫不能改變什麼。安景涼就是這樣一個人,縱然別人待他再好,他也不會真正的去相信對方。自古以來天下帝王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卻偏偏他是諸人皆疑,每日裡只管提防着這些,他就不嫌累嗎?他現在對我,是真的不會心慈手軟了吧。
我揚天長嘆一聲,恨不能立馬飛出這牢籠,浮生若夢,當真是撲朔迷離。
後日一早,車馬早已安排妥當,太后、安景涼和我三人盛裝打扮後入了鳳凰金雀八輪車攆,帶了幾個貼身隨從,以及一些執着賀禮的內侍,一路浩浩蕩蕩往城外成親王府去。
我雖心中有些忐忑,只想到等會能見到父親母親,心中還是略略有些高興的,畢竟當日微服回來見過後,相隔已有幾個月,倒是念他們唸的緊,加之聽聞父親身子抱恙,許是太過焦慮導致的急火攻心,也不知如今可有好全了?此外,至靈犀寺戴發修行的蘇雲瑤最近可又是如何了?還有,還有哥哥……
想到蘇府裡有那麼多我牽掛的人,他們都在等着我救贖,我早前還低落無助的心頓時又活了過來,總歸,我也有想要保護的人了,比起從前在二十一世紀的孤孤零零,如今的我不該是幸福很多嗎?
“皇后的手怎麼在發抖,可是冷嗎?”
正想的出神,耳畔傳來安景涼清冷的問話,隨之而來的是他寬廣溫暖的大手覆上我因着緊張而略略有些冰冷的指尖。
我條件反射的縮回了手,故作鎮定的應道:“是轎攆晃動罷了。”
他對於我的疏離卻也並不多在意,只唔了一聲,爾後轉了臉對向前方,再不說一句話。
成親王府離皇宮並不是很遠,不過小半刻的時間,車攆便是停了下來。耳畔卻是寂靜無聲,倒是有些怪異。
宮人拉開了轎簾,恭謹道:“陛下,娘娘,成親王府到了,還請陛下和娘娘下攆。”
我側頭看了看安景涼,他靜坐了幾秒後方才起了身,在內侍的扶持之下下了車攆,我跟在他身後,正要伸手扶上宮人的手臂,他卻反了身來,朝我伸出手,面上亦含了幾絲笑意,我微微一愣,弓着身子停在原地,爾後轉了轉眼珠子,赫然發現除了安景逸和沈蓉帶着成親王府的下人在外迎接外,周遭還跪拜着前來祝賀的官員以及衆多百姓,眼見他這般做作的樣子,我差點就被氣的吐出血來,他這是想讓全錦城的人都知道,帝王和皇后是有多麼鶼鰈情深嗎?何必呢?
他見我猶豫不前,面上笑意卻是越發濃了,隨後在我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他一下子躍上前來,將我攔腰抱起,下了車攆。我差點就驚呼出聲,好在適時的閉上了嘴,瞪眼對上他暗藏着冷笑的
眼睛,只差沒將他生吞活剝。
他嘴角一撇,這纔將我放了下來,隨後竟是親自替我理了理略有些凌亂的衣襟和青絲,這畫面,在別人眼裡,是有多麼美啊,看來明日,哦不,待得我們入了府,帝王和皇后情比金堅恩愛有加這樣的話就要傳遍全錦城了。
我咬牙切齒的看着他,爲着大局着想,我只能忍了下來。待得他覺得滿意了之後才牽了我的手,朝安景逸和沈蓉跟前走去。
我眼瞧着太后眼中的疑色,又見安景逸和沈蓉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無言以對,想要掙脫開被安景涼禁錮的手,卻被他狠狠的拽着掩藏在廣袖之下,到底,我就如同如來佛掌心的孫悟空,便是本事再大,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幾句寒暄之後,方纔一道入了王府。
這王府我卻還是第一次來,雖外圍看過去不甚壯闊,然內裡卻又帶着幾分含蓄和清幽之美,所用器皿也並非上上乘,若不是前後院落外壁的氣勢磅礴,單看放置的傢俱誰人又能想到會是成親王府呢,相較而言,我倒是覺得相府過於奢華了。
整個王府周圍是高聳的圍牆,前後分爲三進院落,東西各有跨院。府門爲隨牆紅木門三座,當中門內設四扇木屏門照壁一座。進內越過一片大院後便是正堂,此屋南向,面闊五間,明間開門,其餘爲檻窗。正堂左右闢穿堂門,與第二院相通。
此時我們一行人便是在正堂中,雖府中已有賓客來臨,只時間尚早,便是招呼了他們自偏堂等候。安景逸又遣了管家前去門口相迎後到的官員,故而此時這正堂卻也不過就我們幾人罷了。
安景涼和太后自正中央高位上坐了下來,安景逸榮霜坐在下首,我正對着他們坐了下來,一時之間只有下人端茶送水的聲音,靜謐極了。
安景逸和榮霜兩人似有些侷促,亦或不知該說些什麼,皆是低頭不語。自打安公主去世之後,我就再未見過安景逸進宮,當日他在長信殿說的話猶然在耳,我當時還不甚明白,如今卻是大徹大悟,換做我是他,或許我就不會如他這般能隱忍了。他爲了身邊摯愛的女人,甘願隱藏自己,哪怕從此以後剔去王位,只要能守着家人,其餘都無所謂吧?這樣一個人,卻被安景涼提防爲謀權篡位的對象,真是可笑。思及此,便是越發憎恨安景涼了。
“咳……”寂靜無聲之間,太后微微咳了一聲,爾後朝了沈蓉道,“蓉兒,小郡主呢?讓奶孃抱出來讓哀家……和皇帝瞧瞧。”說話之間,微微瞄了眼身側的安景涼,那人卻依舊抿着雙脣,面上平靜如水,看不出喜怒。
沈蓉起身應了,緩緩退了下去。
這屋中各人揣着不一樣的心事,周遭壓抑的空氣像一塊沉重的石板一樣朝我壓來,叫我呼吸都不順暢。
“皇后怎麼了?臉色怎麼那麼差,可是身子不舒服?”低眉撫着胸口,耳畔卻是傳來太后帶着幾分心疼的問話。
我擡眸淡笑道:“謝太后娘娘關心,臣妾無礙,只想着有好些時日沒來王府了,一時之間有些許恍惚罷了。”
“倒也是,自打你入宮後,當真是沒有來過……”太后輕嘆了聲,“哀家又何嘗不是啊,只是這王府啊,還是老樣子,倒是沒什麼變化。”
“母后
若是想來,以後大可隨時出宮,朕可是沒意見的。”一直沉默無聲的安景涼竟在此時接了太后的話,雖面帶笑意,然怎麼看怎麼都是笑裡藏刀。
對面的安景逸猛的站起身來,在衆人未反應過來時,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一字一句應道:“承蒙陛下、皇后和太后娘娘厚愛,能親自至府上光臨小女滿月之喜,臣甚是惶恐,如何還能勞駕太后老人家平日裡屈尊入府,實在是不敢。”
我皺眉瞧他,他何以如此,仿若驚弓之鳥,便是安景涼話中帶話又如何?做個糊塗人不是更好嗎?爲何要這樣委屈自己?
“三哥這是說的什麼話,咱們是家人,你的女兒便是朕的親侄女,哪裡有不喜的。朕不過是想,母后她老人家時常叨唸郡主,又礙着禮制不能時時出宮,朕想一解母后的思念,這才如此一說。三哥這樣,別人不知的,還以爲朕和你之間的兄弟情分竟是如此淺薄,豈不是叫世人誤會了朕嗎?”
淺淺幾句,倒是讓安景逸和太后嚇白了臉,從太后眼中的驚訝之色可以猜出,從前的安景涼並不會如此的,今日此舉,實在是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我正欲起身,想要緩和下氣氛,安景涼卻是先我一步,上前親自將安景逸自地上扶了起來,爾後一改冷冽的表情,微嘆了一口氣道:“朕知道,九妹的死,三哥心裡定是還未釋懷。朕當時不作解釋,只想着九妹既已死,說的再多也沒用,只盼時間過去,能讓彼此心中的傷痛清減一些。”他頓了頓,復又道,“只竟不知,三哥卻是誤會了朕。”
“臣……”安景逸面色一驚,立時打斷道。
安景涼擡手一阻,爾後卻是朝我走來,至我跟前站定,飽含心酸道:“朕心裡的痛恐怕只有蘇卿能明白了。朕一直以爲,家人的信任是再多謠言也毀滅不了的,然這麼多年過去,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朕恍然明白,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一成不變的,或者說,變得不是外界的東西,只是人心罷了。人心難測,縱然是再親近的人,也會有誤解,甚至是無端的指責和猜疑,朕是皇帝,當比世人更爲嚴謹,然對於家人,朕始終做到問心無愧,不知,三哥可也是這般想的?”
我冷眼瞧着安景涼,瞧瞧,這些話竟就這麼脫口而出了,我從前是不知道他的演技也這般好,說出這些謊話來連着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安景逸錯愕的望着他,也來不及思索,忙的應道:“陛下所言極是,臣和陛下是同樣的想法,只是咱們終究是凡人,總免不了犯錯,錯了明白了,改過了,便也就過了。”
“三哥這麼說,朕也就放心了。”安景涼一笑,輕拍了拍安景逸的肩頭,我明明感覺到安景逸身子微微一顫,往下望去,連着着一側的手也握成了拳,顯是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安景涼他……他會武功我是知道的,可安景逸卻當真是手無縛雞之力,便是素日裡的騎馬射箭也不過只是強身健體罷了,哪裡能比得過安景涼?安景涼竟如此卑鄙,用內力給安景逸施壓,恐怕再這麼下去,安景逸這隻手臂便是要廢了。
我慌忙上前,正要拉開安景涼的手,他卻先我一步放開了,正當此時,眼角瞄見沈蓉自屏風處繞了過來,手裡抱着還在襁褓中的小郡主,身後跟着奶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