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百姓本還帶着幾分戒備之心,尤其是其中的幾位未染病的年輕男子,一味的嚷嚷着要進城,全然不理會莫習凜的安排,莫習凜是個武將,平日裡也不善言語,若是弄刀舞劍,他自是得心應手,可要應付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卻是手足無措。
我將一旁一位病的不輕的老人家安置好後,起身走到領頭的年輕人跟前,嘆了口氣道:“你們這樣大吵大鬧就能讓那些官兵開城門嗎?天色也不早了,等到入夜情況就更不妙了,難道你們連自己家人的死活都不顧了嗎?”
領頭的男子朝我斜了一眼,顯然對我的話很是不屑,他上前一步,朝了我們隨行幾人瞄了一眼,戒備的問道:“那我們又憑什麼要相信你們?看你們的樣子,定也不是晉陽人,路經此地卻不顧瘟疫傳染,偏要多管閒事,你們又是打的什麼主意?”男子說着朝我又近了幾步,莫習凜立馬擋在我跟前,右手握着劍身,臉上一片陰沉,那人顯是被嚇了一跳,一連後退了幾步。
我朝了莫習凜擺了擺手,他方纔退到了一邊,我又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只得尋了個藉口回道:“實不相瞞,我們路徑此地,有事要進城,如今這個樣子,城門不開我們便進不了城,所以爲今之計,便是將這瘟疫治好,那樣才能讓那些官兵打開城門。”
男子堵得沒話說,卻還是有些不善,之前問話的老爺子顫悠悠走了過來,對着那男子道:“虎娃子,你就別執拗了,就聽這姑娘的話,他們啊一看就不是壞人。”老人頓了頓,又道,“你還是趕緊去瞧瞧你娘吧,你娘身子本就不好,這會兒都快不行了。”
老人的話才說完,那領頭的男子呢喃了一聲,飛快的往我左側邊跑去,那邊一名農婦打扮的婦人正躺在地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奄奄一息。
“姑娘,咱們的命可就全指望姑娘你了,你們可要救救咱們吶。”一旁抱着一名二三歲幼兒的女子朝我走了兩步,一面哄着懷中的孩子一面說着。
我見那孩子哭鬧不止,便是上前問道:“這孩子怎麼了?難道也是染了瘟疫?”
女子面容憔悴,聽說話的口氣,年輕應不大,只是大概是日常勞作的關係,面上的皮膚略有些粗糙和黝黑,倒是瞧着要比實際年齡大上許多,她嘆了口氣應道:“這倒沒有,只是咱們被趕出來已經有三日了,匆忙之際帶出來的糧食早已經吃完了,小寶今天就沒吃過東西,我也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再也沒有多餘的奶水可以喂他,所以才……”
我皺了皺眉,看着他懷中稚兒眼淚汪汪悽楚的模樣,心中不是個滋味,又瞧了瞧周遭的人,瘟疫的感染加上飢餓和寒冷,早已摧垮了他們的意志,很多老人倒下後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年輕人雖然體力尚好,可再這麼下去,總不是個辦法。
“大姐,你別急,你先等等。”我轉身朝馬車走去,將剩餘的糧食拿了出來,招來莫習凜,“莫侍衛,咱們的糧食就這些了嗎?”
“回娘娘,離開江都的時候我們帶的東西就不多,這一路而來也用了不少,如今所有的東西都在這裡了。”
“那……要是分給那些百姓,還能維持
多久?”
“這……”莫習凜猶豫道,轉頭望了望身後那些人,他沉思了片刻後道,“恐怕只能熬過今日,但是這樣一來,您和陛下就要餓肚子了。”
我搖了搖頭,招呼他幫我將東西一樣樣都拿了出來,“你先去將這些吃的分給那些人,尤其是已經染了瘟疫的,先讓他們填填肚子也好,其它的,我們再想辦法。”
“娘娘……這……”莫習凜一猶豫,我知他心中所想,便是側頭朝他一笑,“你放心,陛下回來了,我會跟他說的,我想陛下若是在的話,一定也會同意我這麼做的。”
他仍舊有些猶豫,我再一次催促了他,他才取了食物往那堆人羣去。
早前派去找艾草的侍衛已經回來,好在如今正是艾草收割的月份,到處都能看到,也不難找,我命他們架了幾個火堆,用艾草將周圍好好的薰了一遍,這些火堆我想着之後肯定還有用,便也沒有撲滅。
我自馬車內取了條小毛毯子,往虎子身邊走去,之前分給他們的食物還擺在一邊,虎子抱着他娘,不住的喚着,我看那婦人的模樣,不免皺了皺眉,看樣子,病的很嚴重。
蹲了下來,將毛毯蓋在婦人身上,虎子擡眸看了看我,“姑娘……”
“你別擔心,等我們找到了水源,就會給你們煮藥,到時喝了藥就算不能完全治癒瘟疫,也能好很多,你娘也會好的……大家都會好的,我們是不會放任你們不管的。”
虎子低頭抿了抿嘴,他娘微弱的睜開了雙眼,顫悠悠的拉了虎子的手,道着:“兒……兒啊,別……別管……娘了,你……你可要……好……好好的,娘……娘是……是不行……不行了……”
虎子抹了一把淚,打斷了她的話,“娘你先別說話,有人來救我們了,你一定會沒事的,虎子就你一個家人了,你一定會沒事的。”他說完擡頭看了看我,眼裡早前的戒備一掃而光,只道,“姑娘,只要你能救我娘,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突然就想起當年媽媽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病牀邊,她看着我,雖然說不出話,可眼裡的神色卻讓我久久不能忘,她也是捨不得我的吧,可是閻王要收她,她沒有辦法,所以走之前,她心裡一定也是希望我以後好好的,一個人也要好好的活着。
我忍了淚,也不管什麼瘟疫,一把握住婦人僵硬的手,說道:“大娘,你一定要撐住,虎子他不能沒有你,你也不能丟下虎子一人不管吧,你還要看他娶妻生子,看他幸福的生活下去,所以你一定要堅持住,我們也會想辦法救你們的。”取過手邊的食物,遞到虎子手中,“來虎子,餵你娘吃點東西。”
兩人早已抱着哭成一團,虎子邊哭邊道:“姑娘你的大恩大德,我虎子銘記在心,以後定會做牛做馬報答你的。”
我忍了鼻尖酸意,輕笑道:“說什麼做牛做馬報答我,你只要這輩子好好孝敬你娘就行了。”
“是,虎子一定會好好照顧孃的。”虎子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掰了點乾糧餵給他娘。
我起身朝了遠處望了望,卻始終不見安景涼回來,心裡不免有些着急。
“莫侍衛,你要不帶幾人去找找陛下,我有點擔心他。”顧不得身上的勞累,我招了一旁的莫習凜說道。才說完,突地一陣眩暈襲來,我差點就跌倒在地,好在他及時伸手扶了我一把。
“娘娘……”莫習凜有些焦急,扶了我往一旁坐去,自剩餘的食物中取出一份來遞給我,“娘娘要不先吃點東西休息會吧。”
我朝他擺了擺手,“剩下的食物不多了,留着吧,大概是因爲這兩日在路上沒睡好又跑來跑去忙着,無礙的,休息下就好了。你趕緊先帶人去找陛下吧。”
莫習凜招呼了一小侍衛來照顧我,提了劍往一旁的山路走去,我低頭順了順氣,心裡只祈禱着自己別染上瘟疫纔好,倒不是害怕,只是那樣一來,我會成爲安景涼的負擔,自己也沒辦法去照顧那些百姓了。
莫習凜才走出十米左右,便看到了被侍衛一路扶着回來的安景涼,我也顧不得腦袋眩暈,忙的迎了上去,卻見安景涼小腿一側隱隱有血跡溢出,心裡一驚。
“陛下,你怎麼了?”
他臉色煞白,已顧不上回話,扶着他的侍衛一臉懊悔,着急的與我請罪:“屬下未能護好陛下,還望娘娘恕罪。”
我急急打斷道:“如今不是請罪的時候,到底怎麼了?”
“陛下他,他被山中的毒蛇咬傷了……”
“什麼?”我和莫習凜異口同聲道,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莫習凜忙接過安景涼,將他往馬車上扶去。
我一同鑽進了車內,莫習凜一下子撕開袍子,小腿處的傷口赫然呈現在我們面前,雖然傷口不大,可是周邊卻已經青了一大塊,微微一碰就能引得安景涼的痛苦呻吟,莫習凜皺眉道:“不好,陛下碰到的是罕見的銀環蛇,有劇毒,如若不及時將毒液自體內排出,很有可能……”
我本能的拉住他急躁的大聲打斷道:“那你還不快些將毒液排出,陛下絕對不能有事!”不知爲何,那一刻心裡是不希望安景涼死的,我原以爲他那樣處心積慮對我,我應當很恨他,可是真到了這一刻,我卻本能的希望他沒事。
莫習凜深皺眉頭,我知道他心裡的急躁不比我少,可面上卻依舊冷靜如常,他放下手中的佩劍,俯身就要給安景涼吸毒,我一把拉住他,“難道除了這個法子,沒有其它辦法了嗎?”
莫習凜搖了搖頭,“這是最快也是最直接的辦法,銀環蛇毒蔓延很快,如若再耽擱些時間,恐怕就是華佗再世也沒有辦法了。”
“那也不能讓你這麼做。”我知道莫習凜從小在安景涼身邊,他是個孤兒,是當年安景涼回宮途中遇見的,他比安景涼年長五歲,陪着安景涼在宮中度過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二十多年,任何事情他都看在眼裡,包括安景涼的喜怒哀樂,或許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安景涼。對安景涼來說,他是下屬也是家人,我知道銀環蛇毒的厲害,又如何能讓他來冒險?
“娘娘,再拖下去陛下可就沒命了。”莫習凜顯然很不理解我的做法,他甚至第一次對着我大聲呵斥。
我望了眼已經失去意識的安景涼,終是下了決心對着莫習凜道:“讓本宮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