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彥適匆忙換好便服,又帶了幾十個老成侍衛趕到趙桓所在的角門,卻見趙桓臉色鐵青,竟是受了氣模樣,他心裡一驚,急上前問道:“陛下臉色不悅,可是受了什麼冒撞麼?”
趙桓勉強一笑,答道:“沒甚要緊,適才在角門暗處撞着一隻刺蝟,吃了一驚。”
折彥適心中猶自懷疑,後宮倒是養了不少動物,草地山石很多,有隻刺蝟並不出奇,倒是如何跑到這磚石砌成的前殿角門處,委實是不可思議。
況且趙桓臉色,也並不象是受了驚嚇。
他心中存疑,只是爲人很是機警,張目四顧,周圍影影綽綽站了幾十號人,知道說話不便,當即應道:“既然陛下受驚,是否還要出去?”
趙桓冷笑道:“自然去,朕還怕了這區區幾個阿物不成!”
他語氣不悅,折彥適也不敢再說,只得躬身應允,跟在趙桓身後,一行人也舉着絹布燈籠,迤邐出了宮門,再走了小半個時辰,出得所謂的皇城範圍後,卻都是眼前一亮。
坐車燈、球燈、槊絹燈、日月燈、詩牌絹燈、鏡燈、字燈、馬騎燈、風燈、水燈、琉璃燈、影燈、諸班琉珊子燈、諸般巧作燈、平江玉珊燈、羅帛燈、沙戲燈、火鐵燈、一把蓬燈、海鮮燈、人物滿堂紅燈……
好象是天上的星星翻轉到了地下,化作了萬盞千燈,閃閃爍爍,遍處生輝,與這街市上的燈市相比,皇城內那幾千盞燈火,竟是微不足道。
趙桓儘管已經兩世爲人,閱歷深沉,適才又是滿肚皮的怒氣,此時竟也是不自禁的面帶笑意。看着諸多燈飾,紛紛揚揚熙熙攘攘人羣,人物風流俊秀仕女羅扇生香再加上燈火輝煌,雖然身處十二世紀的宋代長安,但這般的巧奪天工物盡風流,卻是絕不讓後世所謂的霓虹燈綵。
他眉眼帶笑,一路如癡子一般,看着自己生平第一次見到的人間奇景。而此時此刻的長安城內,不管是大街還是小巷,到處張燈結綵亮如白晝,無數人臉上帶着和趙桓一般地笑容,漫步在長安燈市之中,或是三五好友剛出酒樓,帶着略許酒意,圍在詩詞絹畫燈旁,指點着燈面上的字畫,或是皺緊眉頭。猜度着燈面上的迷語:要麼是一羣二八少女。
嘻嘻哈哈打打鬧鬧,雖然口中說着那幾盞琉璃八寶燈,眼波流轉。卻是瞟向那幾個激昂文字的俊秀少年:要麼便是全家老少一同出遊,小孩騎在大人的肩頭,鬧叫着要看那皮影燈上的人物。
趙桓此時,當真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儘管知道宋代是中國商品經濟高度發達的時代,卻委實不曾想到,以區區長安的燈市,便是如此地富麗堂皇,絢爛多姿。
除了一個個綵棚所張掛的大小燈市外,在城中正中心。還搭起了琉璃燈山,趙桓注目看去,只見那燈山高過五丈,上設綵樓,彩燈內裝飾有由機關操縱可以活動的人物。更有大殿立於燈山最高處,鋪設五色琉璃閣,閣內都是球文戲龍百花,殿閣中央涌壁上,繪有諸色傳奇故事話本小說人物。其外更有龍鳳噴水,栩栩如生。
長安府衙與殿中省則用荊刺圍繞起如盆狀的大荊盆,在荊盆中樹立着許多仙佛車馬的木像,邊又有高達數十丈的長竿,竿上是紙糊的百戲人像,它們乘風而飛舞,猶如天空飄來的神仙。荊盆旁設樂棚,專供在各衙供奉的樂人演奏,而在樂隊邊上,又有諸多巧技藝人,吐火飛劍,表演着各式絕技……
在諸色燈火下,又有大夥數百,小夥幾十的舞女表演舞蹈,各大酒燈地二層,多有達官貴人包下,召來舞女,讓她們在酒燈下當街表演舞蹈,她們多是年輕少女,身着奇裝異服,白玉般地臉龐在燈火下更顯溫潤,窈窕身姿伴着燈影翩翩起舞,凡是有舞女在的地方,必定是裡三層外三層,圍的水泄不通。
趙桓正看地心曠神怡,卻聽耳邊不遠,有人輕聲吟哦道:“茸茸狸帽遮梅額,金蟬羅剪胡衫窄。”
聽聲音卻是個妙齡女聲,清脆悅耳,不禁讓趙桓汗顏。
他自己看着此情此景,面光呆滯,一羣侍衛儘自以爲他在心裡賦詩,其實若是能看穿他,準會嚇個一大跳。
除了:“好贊,漂亮,真爽。”
趙桓竟是無一語可以加贊在這美妙的景色和人物上,他也是正兒八經的本科畢業,嗜獵了不少古今中外的文學典籍,卻實在想不起來,該如何稱讚眼前盛景。
而身側少女,只有寥寥十個字,就將景像刻畫的栩栩如生。
他轉頭看去,只見一個妙齡少女,面若銀盤,眼若水杏,身形兒並不很高,卻是玲瓏有致,而一舉手一投足間,更顯的乾脆利落,雖然身披厚厚的大毛披風,卻是掩不住颯爽英姿。
漂亮女子,趙桓見的多了,只是這少女神情氣質與尋常女子那種溫柔婉約大大不同,竟教趙桓一時間看的呆了。
見趙桓盯着自己瞧,那少女瞟他一眼,便抿嘴一笑轉過頭去,與自己身邊的一衆女伴說笑。
這一羣少女顯然是官宦人家地女兒,一般婦人都戴着普通扎制的燈球燈籠在身,這一羣少女衣着華貴,連身上的燈飾也是金錢絲線紮成,籠內燈火伴着金絲銀線跳躍,更顯的華彩風流。
趙桓微微一笑,心想男女大防卻也不足爲怪,正欲轉身離去,只見一夥在額頭上用白紙紮着飛蛾的青衫少年,嘻嘻哈哈圍住這羣少女,三言兩語,竟又是陪着衆少女結夥離去。更有甚者,有兩三對竟已經是搭起手來,親熱非常。
見趙桓看的發呆,一個青年侍衛笑道:“官家適才不曾上去勾搭,不然我看那個最出色的對着官家一笑,必定能成事。”
趙桓口中只道:“胡說八道,這成何體統。”心裡卻甚是遺憾,趙桓這身形體態容貌俱是不錯,再加是氣度非凡,只怕若施起當年泡妞手段來,必定比那夥慘綠少年要強過許多。
聽他撇清,幾個不老成的侍衛都笑道:“這算什麼,上元節時私奔的男女不知多少,甚至城外野合地都很多,哪裡管的了這許多。”
趙桓此時已經知道,北宋時儘管已經有理學興盛,其實因着商品經濟發達,已經有着最基本的市民階層,所以人際關係並不僵化呆板,也並不如後世想象的那麼不近人情滅絕人情似的扭曲,私奔和自行擇婿在這個時代,還並不是不可想象的異端。
他正在心中遺憾,卻聽折彥適斥道:“莫要胡說,適才那夥男女,原就有不少相識,這才如此。其實大家閨秀,怎會那麼胡鬧!”
上司如此訓斥,其餘人等當然不敢再亂說話,各人吐了吐舌頭,便自閉嘴。
趙桓聽的有趣,連忙擺手,讓折彥適不必拘束各人,一面信步而行,一面聽着各侍衛胡說八道,再看着如夢如幻的燈景花飾,直如在天上夢中。
又略轉了幾條街,雖然燈景如畫,趙桓估算時間,也差不多快到時辰,因笑道:“罷了,我雖然體力充沛,耐何眼卻看的痠軟,咱們這便折回罷。”
他要回去,各人自然沒有說話,當下漫步而行,卻向皇宮方向折回。
正行間,迎面又撞上適才一夥青年男女,正圍在一組騎馬燈前,大聲議論。
趙桓心裡有鬼,難免挨近一些,去聽他們議論些什麼。
稍近一些,卻聽適才那吟詩的少女正笑指着一副燈畫,說道:“陛下被幾百人圍住,槍挑矛刺將金狗一一擊退?這個畫的太過誇張,我卻不信。”
“洛陽一戰,陛下確實身先士卒,而且軍中很多人說起,陛下騎射功夫了得,在潼關附近,還曾射了劉將軍一箭,如何不準了?”
“正是此理,陛下若不是武功高強,能親臨矢石萬人陣中毫髮無傷?”
那少女話音未落,旁邊已經有幾人七嘴八舌,紛紛反駁。
聽起衆人在議論自己,趙桓更起興趣,離的稍近一些,只見碩大的花燈上,繪畫的正是自己自富平一戰起的諸多事蹟,雖然畫師不敢畫的過象趙桓本人,不過披黃袍騎白馬,卻不是他還能是誰。
那些個花燈被燈繩牽引的來回轉悠,自富平戰時到洛陽騎兵對決,俱是以趙桓爲主角,在洛陽一戰的圖畫上,趙桓更是顯的英武非常,身形高大體形魁偉,騎在馬上,身邊是諸多形象醜陋氣質猥瑣的金人,正被趙桓一人一矛,趕的屁滾尿流。
不但趙桓發笑,不少跟隨趙桓親征的侍衛也是看的笑意吟吟,民間風評一向如此,一壞則十惡不赦,而一但成爲百姓心中的英雄,卻是百般勵揚,甚至不相關的事,也強加在那人頭上。若說趙桓當真是親臨矢石卻也不假,不過洛陽一戰從頭到尾並沒有動過手,哪裡能如這畫上所示,當真與金人槍來矛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