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不勒在此時,卻已經點集了留在城內的幾十名護兵,悄無聲息的來到了上京北門。
金人爲了讓這些蒙古蠻子放心,有意放縱。不但沒有在他們住處安排守衛,連暗哨也沒派幾個。合不勒等人解決了住處外的幾個暗哨,便再無阻礙,此時時間緊迫,也顧不得驚動旁人,幾十人拼命打馬揮鞭,直衝北門。
這上京城簡陋狹小,城門也比不得中原大城戒備森嚴,巍峨高大。雖然有一個百人隊在此看守,卻並沒有拒馬,待把守城門的金兵聽到馬蹄聲響,各自從睡夢中驚醒時,數十個蒙古精騎已經衝到近前。
衆人也不打話,並不理會金兵的喝罵,一徑衝到前去,用着手中兵器大砍大殺。
可憐守門的金兵全是老弱殘卒,不過是用來盤查入城的軍民,哪裡經得住這幾十個精銳蒙古騎兵的衝殺,只不過一照面間,已經被砍翻了一片。
有那聰明靈醒點的金兵眼見不是事,或是倒下裝死,要麼便撒腿奔逃。只是雙腿哪裡逃的過戰馬,不過跑出幾步,就被追倒砍翻。
片刻功夫過去,這城門處已經是血流滿地,守門金兵大半被砍死,少數沒死的,倒在地上呻吟,有幾個蒙兵跳下馬去,只要有口活氣的,便補上一刀。
合不勒卻也管不了這許多,他表面上鎮靜自若,其實也很是緊張,這上京城內少說有兩三萬精銳的女真兵,再加上一些契丹兵和漢兵,只要動作稍慢,一會倒在地上呻吟的,便會是他。
況且,金人是否會讓他死個痛快,還是一個問題。
他連連發令,下令屬下搬開死在城門洞裡的金兵屍首,搬開門槓,快些打開城門。只是急切之間,那看似破爛不堪的城門,卻總是無法打開。合不勒一邊側耳傾聽,感覺不遠處人聲嘈雜,顯然是金人已在調兵遣將,而城門久久打不開,卻是急的他暴跳如雷。
正忙亂間,沈拓卻也趕到,看到情形混亂,連忙向康承訓吩咐道:“這城門必有機括,這些蒙古人不知就裡,你快些去幫忙。”
康承訓聽令,立時下馬,幾步跑到城門處,排開衆人。藉着火把的光線一看,卻是有一個小小銅釦,將木槓扣死在銅槨裡,那些蒙古人只顧用蠻力強拉,卻哪裡能拉的開。
他伸手過去,將擠在前面的幾個蒙兵拉開,各人知他身份,又因他氣度沉穩,雖不言語,卻使得人很是信任。當下各人讓開,由着他將那銅釦拿開,再輕輕一提,那擋了半天的木槓便已經拉開。
合不勒見狀大喜,又聽到身後不遠馬蹄聲響,便也顧不得和沈拓客氣,只道:“一會緊跟着我們,不要走失!”
待城門“吱呀”一聲打開,合不勒也不顧有屬下還在城門處,一馬當先,強行在人羣中擠開一條通道,搶先出門而去。
沈拓卻不如他這般急切,待各人自門洞中出來,又紛紛上馬,這才揮鞭打馬,在蒙古人騎後,相隨出門。
種極亦已趕來,看到沈拓如此氣度從容,染滿血污的黑臉上,卻是顯露出極爲佩服的表情。
他們如此鬧騰,城中上下早被驚動。只是金兵制度嚴明,不得上司命令,最近的駐軍卻也不能擅自出動。待正在部署,準備下半夜動手拿捕城中蒙古人的宗瀚等人得到消息,下令追趕時,合不勒與沈拓等人,已經奔出十餘里地。
待吳乞買和斜也等人知道消息,均是大怒。女真人自起兵以來,無往不利,這一次居然被人在老巢佔足了便宜,死傷過百,對方一人未折,跑了個乾淨,況且還帶跑了沈拓!沈拓身份特殊,重要性卻遠在當時力量很弱的蒙古人之上。吳乞買一面下令出動大股騎兵出動,務必要追到沈拓,一面又令河東、河北諸路戒備,嚴守關卡,絕不允許放脫了沈拓。
同時,還派出一隊騎兵,急速趕往五國城,沿途多調兵馬,至五國城一帶佈防,以防沈拓勾結蒙古騎兵,前往五國城援救趙佶。
其實這倒是白擔心,沈拓雖然知道金兵在北門方向力量薄弱,卻也知道北方是敵人根本所在,佈置的兵力雖然不多,不過一旦有命,村寨中隨便出來些獵人民戶,加以武裝就是一隻可怕的軍隊。合不勒雖然帶了兩千多人前來,最多也只是夠資格在邊境地區小打小鬧一番,若是敢深入敵人腹地,那可真的是壽星公嫌命長了。
他們急奔出城,一步也不敢停頓,先是跑到合不勒部下駐營處,將兩千多騎兵叫起,匆忙起行,一往西北草原方向趕去。
待到天明之後,雖然身後追兵一直追趕不上,路上卻遭遇了幾支小股的金兵駐防軍隊,多至兩三百人,小股的不過幾十人,在這兩千多騎兵面前,不過是一合之後,便全數被殺。如此這般,一直跑到近午時分,雖然蒙古馬最耐長途,卻也經不住這樣的快速奔行,馬力已經有些不支。
合不勒知道現下勉強多跑幾十里路,一會馬力延續不上,趕的路卻是更少,待看到一處小河,雖然冬日卻沒有斷流時,便舉手示意,止住衆人。
他先自跳下馬來,吩咐各人抓緊息養馬力,喂草飲馬,至於人是否吃飯,卻是並不打緊了。
一邊吩咐,一邊到得沈拓身前,見他坐在河邊坡地上,雖然疲憊,臉上卻是神采奕奕,精神十足,便笑道:“皇帝身子卻不如我想的那麼弱,原以爲這麼長路跑下來,非得口吐白沫不可。”
沈拓這會子功夫已經將喘息調勻,見他取笑,卻也不惱,只笑道:“前一陣子有意每天多騎一會子馬,這陣子卻派上用場,哈哈。”
雖然此時追兵在外,他卻只覺得一直壓在頭上的那股重壓已經消逝,如同魚入江河,鳥飛入林,這樣的自由自在,滋味甚妙,便是失了性命又能如何。
合不勒先是點頭稱是,然後卻收斂笑容,向着沈拓正色道:“蒙古人知恩圖報,原說皇帝身子太弱,跟着咱們是不成的,想着等你回五國城時,尋着機會帶兵去救。現下既然如此,我合不勒在此向長生天立誓,一定將皇帝帶出金人境內,如負此誓,願死於馬下。”
沈拓站起身來,答道:“大汗言重,此番若能脫難,將來必有所報大汗。”
合不勒撫須微笑,點頭道:“我這一口漢話,是當年爲了和契丹人打交道才學的。說來也怪,他們明明是契丹人,卻一個個詩曰子云,搖頭晃腦,象個漢人書生。”
他啐了一口,顯是當初學漢話時吃了不少苦頭。
沈拓笑道:“契丹人也有不說漢話的,其實他們分南北兩院,北面官治胡人,南面官治漢人,大汗不學漢話,也是可以的。”
合不勒搖頭道:“話是這麼說,但這些契丹人哪個不是說漢話?契丹話反道不怎麼會說,我當日怎麼也想不明白,大宋不是強國,爲什麼大家要學宋人穿衣打扮,要學宋人的典章制度,要學宋人的建築,什麼都學,宋人的東西就這麼好?”
沈拓問道:“那大汗現下想明白沒有?”
合不勒搖頭道:“絲綢雖好,穿了不好走路。詩書畫,這些我怎麼也不喜歡。宋人成天整這些,怪不得……”
說到這裡,他突然醒悟,眼前站着的人,可不就是宋人的亡國之君。若是在昨夜之前,他必定不顧沈拓感受,照直了說。只是對方剛剛乾冒奇險,向自己通風報信救了蒙古部落幾千人的性命,這樣傷人臉面的話,卻是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