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忠的出使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知道內情的人原本就並不多,而對皇帝引外族騎兵來助戰的決定,宋人的驕傲也還罷了,前朝唐皇引狼入室的前車之鑑猶在,不能不使人警惕。而爲了爲尊者諱,對趙桓這個決定便只得默而不言。
而真正知道趙桓用意的幾個大臣,自然也不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當做玩笑。
在舉朝的沉默中,李顯忠揮別張憲,踏上征途。而張憲也自回營,繼續操練他的新兵。
而就在其後不久,另一樁大事更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使得李顯忠的出使,很快更被人淡忘。
靖康七年二月,皇帝下詔,令參知政事張所罷爲瑞明殿學士,諫院,參知政事謝亮罷爲知譚州,兩個忠正大臣一起罷相,繼任者餘平,向以酷吏聞名,這幾年在他的掌握下,廉政司肅貪卓有成效,無數貪官落馬,而司下下轄的學習班,更令不少官員聞風色變。
與前朝各代對愛說話的士大夫官員沒有辦法的全然不同,趙桓的學習班學之後世,用諸當今,比什麼貶斥,免官,更令得官員們害怕。不打不罵,不算虐待,卻讓你喪失人身自由,無休止的會議,宣講,學習,書寫材料,上報學習心得,令得所有進班學習的官員不勝其煩,而不在所謂的精神到肉體上都認識到了錯誤,根本不可能畢業出班。
這樣一來,這種學習班又鉗制了不同的言論和庸懦無能的官員,又使得相當數量的官員,真正改變了思維方式,出來之後,多半成爲良吏。
餘平立功甚大,卻也積怨很多。加上他爲人確實冷峻刻薄,爲達目地不擇手段,確實也犯下了不少過錯。羣臣彈劾他的表章這幾年沒一天消停過,而此人竟致參知政事,同時仍然提舉廉政司,地位的提高勢必使得此人手中的權力越來越大,而可以整治的官員亦越來越多。
張守的任命,則引發地爭執極小,甚至多半人拍手稱快。與張所、謝亮相比,此人名聲不顯。其實爲人知大節而忘小利,爲人謙沖和易,而又頗有操守,更善於調節主官與下屬的關係,分別責權,是一個很難得的組織型幹部。
趙桓用他,正好可以在參知政事中留下一個以清正剛廉又性格平和的宰相,這樣可以不使得政事堂的格局太過失衡,所謂的帝王心術,不過如此了。
兩人上任之初。職責便很分明。餘平的精力仍然是在吏治上。而張守兼管吏部,負責整個朝廷官員的組織升遷,趙開兼理三司。秦檜則開始了長安太學諸舍地建設,學校老師的招納。
待到二月時,秦檜與餘平連上奏疏,請立學校,請立農田水利法,請復行青苗法,請復行方田均稅諸法。
衆疏一上,不但長安官場震動,連同全國各地,都是大爲震驚。
襄陽李綱連連上疏。反對諸法,甚至表示要親自回長安,面見皇帝力陳此事。
而諸多地方官員,亦是連連上書,反對重行諸法。
與蔡京假模假式的重行新法不同,天下人此時都知道皇帝趙桓的心術智謀,以及剛毅的性格,若是趙桓行起新法來,其效果與對天下大局的觸動。不但是蔡京不能比,便是當年的神宗,亦不能比。
衆疏一上,除了幾個知情者以外,整個長安的官場俱是陷入了動盪不安。與整個官場擔心變法的情緒相比,諸如物資持續的調動,新兵調配前往前線戰場,很多後備優秀將領,也從帝國地遠疆陸續調配至各地地戰場之上。
趙開身爲計相,整個三司,亦就是度支,鹽鐵,戶部,俱在他統管之下,整個宋朝的財賦大事,都由他來籌備。
這幾年來,朝廷多方節省,把很多不必要的開支省去,而去歲更是大減州縣與中央官員,甚至連內廷人數,比起宣和年間,都少了幾十倍下去,而禁軍地裁減,更是節省了大量的軍費。這些錢,大半用在更換軍隊裝備,強化禁軍主力的待遇,建造研發新式裝備,然後便是興革農田水利,道路橋樑,其實也多半是爲了整個戰場來做準備。
新年過了不久,整個靖康七年的財政籌劃也緊急歸劃出來,這種年初計算收入,然後按收入來制定計劃的財務制度,比原本的先歸定好收入,然後按收入去收取賦稅的簡單型財政辦法,更加複雜繁蕪,也更需要專門的優秀的財務人才。
但缺乏財務人才已經是宋朝的積弊,士大夫不言利地作風,百年間早就深入人心,與財政高一樣能能擔任重臣的唐朝相比,宋朝理學已經漸漸擡頭,很多儒學的弊端開始顯現,象趙開這樣的興利之臣,能擔任知州就已經是難得,更別提任參知政事。所以,專門的財賦人才越來越少,更別提更低級的算術財務高手,種種不利,加上今年的財務支出越發的繁多,整個三司動員了幾千名官員及吏員一起動手,整整忙了一個新年,纔在皇帝多次催促之下,匆忙計算完畢。
與一般的文臣不同,趙開身爲計相,趙桓與樞院制定地做戰計劃並不能在他面前隱瞞,一待計劃做完,他便屏退衆人,自己簡單彙總,縝密小心的裝在自己的袖中,向着宮中來請見皇帝。
他是參知政事中最被信任,也是事非最少的一位,與後世相同,一個技術型的官僚,確實能減少不少明槍暗箭。
天氣已經漸漸和暖,趙開到得宮中時,才知道皇帝正在騎馬。宮中面積雖然不大,好在用人也不多,與一般的官衙相比,還是要寬敞不少,趙桓每日騎射不綴,老是出外不便,因此下令人在宮中修了馬道,蜿蜒綿長,足爲馳騁之用。
趙開略看了一下日頭,知道自己今日來的過早,自失一笑,便自顧自到得趙桓每日辦事的殿閣之外等候。
誰知到了正殿,內侍搬來椅子時,卻見秦檜與餘平二人亦在,而且兩人正負手說笑,觀看着殿閣中懸掛的字畫,低語討論,顯見得交情非比尋常。
他心中一陣厭煩,近日這兩人聯起手來搞風搞雨,趙開雖然專心財賦之事,別事基本不理,不過仍然覺得所謂變法之事太過危險,也不適宜在這個時候提出,而眼前這兩人只重利益,蠱惑聖君自亂陣腳,委實可厭。
依着唐朝留下的規矩,宰相在政事堂辦事至中午,由皇帝依舊例賜宴,稱爲堂饌,各宰相一起會食,席間也能商量政務,統一看法,免起爭執。
自上月餘平拜參知以來,趙開心中着實不悅,經常藉口事務繁忙而棄堂饌,如此一來,衆人也知道他的心思,餘平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一心想整治趙開,卻因爲此人身負整個財賦大權,皇帝對他任重非常,一時也不敢下手罷了。
大家雖然彼此看不順眼,到底身爲宰相,不肯失了大臣風範,餘平與秦檜一聽到動靜,便都回頭,見是趙開來此,兩人一起點頭微笑,向趙開拱手致意道:“趙公竟也來了,是陛下傳見麼?”
趙開一邊還禮,一邊笑道:“這到不是,不過三司已經將今年的開支算出,某特來稟知陛下。”
此語一出,秦檜與餘平均是會意,當下一起道:“此事要緊,陛下最近很是着急,連連催促。”
餘平更道:“不知道今年的使費如何,收入如何?”
趙開淡然一笑,向他道:“餘公孟浪了,此事天子尚不得聞知,怎麼大臣敢自請問!”
餘平倒確實是孟浪了一點,不過一會趙桓過來,趙開也必然要講,此時不過是給這個新進的參知一個小小的難堪罷了。
餘平心中暗恨,臉上亦是訕訕,秦檜忙轉圓道:“趙公謹慎,不過吾輩位列宰執,雖然公專責三司財賦一事,可是我與餘公亦是參知,便是預謀籌劃,又能如何?”
趙開冷道:“參知各專其職,這是陛下的話,秦相公不服陛下處斷麼?”
秦檜心中暗恨,知道此人專責財政,在做官上實在差的太遠,當下也只得隱忍不言,退讓了事。
趙開卻又笑道:“若是李相公在此,某自然能說。李相公平章軍國事,天下諸事何事不能預聞?聽說他連上奏疏,要來長安面見陛下,甚至有可能就在長安主持大局,這樣一來,很多事便更加順手了。”
餘平與秦檜相顧默然,對李綱這樣的元老重臣,他們資歷德望相差太遠,而且李綱身爲平章軍國事,在北宋這個時代,是從來沒有授予人臣的重任,也可以看的出皇帝對李綱是如何的信任倚重。若是此人當真來了長安,政事堂自然是先向他負責,稟報諸事由他處斷,此人與歷朝那些養老的首相不同,年不過六十左右,精力旺盛,敢於擔當,而且又是政軍兩把抓,若是他當真來了,以後的日子自然難過的緊。
正相顧無言,卻聽趙桓在外笑道:“李綱必不會至此,他來長安的事,朕自然會有決斷。”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