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一聽,便知道自己的好九弟趙構沒少在這個老太婆面前給自己下藥。他前世就是性格堅毅,甚至是比較剛愎自用,令世更是貴爲帝王,只有人聽他的份,哪有別人敢如此和他講話。
他扭頭斜眼,看向這個走在自己前頭半步的白髮老人。
陽光刺眼,滿臉皺紋的老人行走在烈日之下。
他沒來由的心一軟,只覺得眼睛有點微微發酸,害怕人發覺,急忙低頭。
待這股情緒過去後,稍稍整理好思緒,便向太后笑道:“不是兒臣不想議和,實在是那女真人虎狼梟境之心,哪裡是真的要和咱們議和?前頭說讓了陝州撞關等地,後腳就又調集大兵,要興軍犯境。兒臣想,不狠狠回敬他們,打的他們害怕了,他們是絕計不會將上皇送還回來,也不會真的有心議和。”
見孟後不置可否,便又道:“當年遼國契丹也不是一樣麼,若不是真宗皇帝御駕親征,豈能一戰而定大宋百年太平天下?可見,這些蠻夷是畏威懷德,只有先打怕了他們,纔會讓他們感受天朝聖教,從此不再動用刀兵。”
孟後猛然回頭,向他道:“你有真宗皇帝英武麼?”
她這一問,卻是極有講究。
他的丈夫哲宗皇帝,就是一心要效法祖宗,興兵伐遼,結果被當時的太皇太后責問道:“你有真宗皇帝英武麼?”
哲宗無言,一時無可興對。而在他的統治下,宋朝黨爭越發嚴重,政治軍事越發腐賬落後,興兵徵遼一事,便被輕輕擱置,不再提起。
此時孟後再問,情形與當日不同,應對的人卻更加不同。
趙桓左右四顧。見了除自己的心腹內侍之外,再無別人。因笑答道:“兒臣以爲,兒臣英武強過真宗皇帝。”
“你?!”
孟後氣極,當真想不到他敢這樣回答。
趙桓一笑,輕聲又道:“太后不信,且看將來。祖宗當然有祖宗的功績,做兒孫的,也不必看着祖宗氣沮。朕要強過祖宗,也盼着朕的兒孫強過朕,若是打定了主意要一代不如一代,這江山能保的住?”
“好。皇帝當真有志氣,我這老婆子時日無多,且看將來如何。”
“這是自然,兒臣說地出來,便必定做的到。將來打敗女真。迎回上皇和諸親王、公主、嬪妃,戚里,其樂融融,太后必定可以見地到。”
孟後在心裡嘆一口氣,知道自己皇太后的身份。在這個越來越剛毅的皇帝眼中,已經算不得什麼。
她面帶苦笑,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是好。
這個趙桓,當真也算的上是趙氏皇族中的異類。這種剛強堅毅的性子,除了開國的太祖太宗之外,只怕真的再也無人可及。
趙桓也不理她如何是想,只順着自己的思緒繼續說道:“九弟不幸身故,朕也很心痛。太后信兒臣一片真心。這心痛是因着自幼一起長大,兄弟之情難以忘懷。”
孟後終忍耐不住,盯着他眼,問道:“官家,你如實說,你九弟是不是你下令害死地?”
趙桓並不避開她眼光,答道:“天家無情,朕落到九弟手裡,勢必也是如此。兄弟之情,到底敵不過皇帝大位。朕也不瞞騙太后,也不屑瞞騙旁人,只是太后問得,別人卻問不得,此事也望太后自此忘杯,以後不必提起的好。”
孟後氣的渾身發抖,擡起手來,想去打趙桓。
趙桓並不退縮,直視她眼,淡淡道:“朕自忖比九弟更能當這個家,他若是老實在江南呆着,朕也不爲難他。可是他弄不好,天怒人怨.揚州一役,爲着他畏敵怯戰,死了多少百姓,屍體遮滿了江面!苗劉二人,是他一手提拔重用,到底反叛了他,爲着何來?還不是九弟太不得人心。朕在陝西一意抗金,他卻拉着朕的手腳,江南財賦不肯供給,甚至有傳言要與朕分疆而治。這成何體統,朕纔是正朔,是正經的大宋皇帝,他不過是事急從權罷了。朕能回來,九弟不但不能讓位,還要在背後牽扯朕,朕是一國之主,雖然兄弟情深,都也顧不得。”
他之所以和這個半截身子入土地老太婆長篇大論,卻是知道,自己處死趙構的事需瞞騙不過別人,連坊間百姓都隱約知道是皇帝下令,趙構根本不是死於意外,更何況這些成天生活在權術鬥爭中的皇族中人。
若是不將此事擺平,不把自己的理由擺的冠冕堂皇,將來趙佶和諸多皇室宗親,外戚鄖臣都有回來地一天,就是自己身邊的諸多大臣,也有很多人不滿意趙構之死。
不先把這個老太后說服,她鬧將起來,勢必弄的朝野側目,縱是用強力彈壓下去,只怕也是他的威德之累。
在這個特別講究綱常論理地時代,殺弟終究是一個不好的名聲,他需要未雨綢繆。
見孟後聽的發呆,趙桓卻不知道擠了幾滴眼淚出來,輕聲泣道:“太后,朕說的嘴響,其實也很是後悔。當初那幾個逆臣有此心思,朕想到九弟可惡,竟沒有阻止,他們竟真的做此大逆之事。”
孟後其實已經被他說服,只是心裡總有疙瘩。皇權相爭無情,宋朝開國便有燭影爺聲之迷,太祖可能死於太宗之手,天下人盡知。至於趙王廷美,更是被太宗逼死。孟後在宮中幾十年,如何不明白。
質問趙桓,只不過是因着這幾年蒙趙構照顧,心中有一股氣下不來罷了。
此時見趙恆將責任輕輕推給下面地臣子,孟後也算得了一個臺階,當即老淚縱橫,撫着趙恆肩道:“官家好自爲之吧,老身老了,只願官家能致天下太平,迎回皇親和戚里鄖舊。天家團圓,除此也別無所求。”
趙恆見她如此。也知道這一關終於過得,當即也跪伏在地,痛苦道:“終是可憐九弟,拯救宗廟於危難,卻不能隨着朕一起享太平之福。”.
他們此時已經到得灞橋驛官之內,大隊的官員緊隨其後,一見趙桓跪下痛哭,各人知道必定是爲了趙構一事,便也急忙跪下。
孟後原本就是傷悲。被他一逗,卻再也經受不住,雙手扶住趙桓雙肩,哭道:“天家無情,但願官家有情。將來不要薄待其餘諸弟,李養上皇。”
趙桓聽的出汗,心道:“這太后當真老了,這話說的豈不是明着指認我是殺趙構的幕後黑手?”
當下又痛哭幾聲,便站起身來。厲聲喝道:“傳秦檜!”
因着趙構身死,秦檜已是待罪之身,並不能和衆官一起陛見。此時皇帝一聲呼喝,衆待衛急忙出去傳召。過不多時,已經將滿臉死灰之色的秦檜帶將進來。
趙桓命人端來坐椅,就讓太后在堂前房檐下坐了,自己侍立一邊,見秦檜近前。便喝問道:“命你去奉迎太后和康王,你竟疏忽職守,使康王暴薨於途,朕信你用你,你卻如此怠慢,當真是死有餘辜!”
秦檜在出長安時,就與皇帝答成默契,知道此次處死趙構,自己絕不會是真正的替罪羊。
當下臉上裝做惶恐害怕,心裡卻並不慌亂,只是連連叩首,自稱道:“臣無可辯駁,只願陛下處死,以償臣罪。”
趙桓大怒,喝道:“難道朕不能取你首級麼?”
秦檜只是碰頭,卻是不再說話。
孟後看不過眼,主動說話道:“秦相公一路上照顧我很是盡職,康王是在苗劉二人的軍中,其實與秦相公無干。”
此語一出,秦檜立刻鬆了口氣,額頭上地汗珠,卻是一滴一滴落將下來,滴在乾躁的黃土地上。
趙桓雖然並沒有打算讓他做替罪羊,卻畢竟是帝王,帝王心思,誰能真正解得。更何況,眼前地這位皇帝,明顯不是位好相與的主。
誰知道趙桓會不會一時興起,當真拿他的腦袋來堵天下人之口。
他低頭悶了半響,卻又聽趙桓道:“雖然如此,卻要將此事弄清。秦檜,你來說,康王如何出的意外,爲什麼不能救治。”
秦檜真正的放下心來,擡頭答道:“臣一直相隨太后左右,苗、劉二人跟在臣後,保護康王,預備在襄陽府見過李綱,康王也到太后身邊侍候。誰知在樊城附近,因着江風很大,康王又飲了酒,在船尾貪看江景,不慎出了意外。苗傅與劉正彥二人聞信趕到,康王已經沒有呼吸,無可施救。”
趙桓臉色軼青,喝道:“康王身邊沒有侍衛麼,怎麼會坐視他落江不顧。”
秦檜咽一口口水,答道:“江風太大,江流湍急,康王甫一落江,衛士們就下江去救,只是水流太急,待找到康王時,已是太晚。”
康王出事後,孟後其實派着心腹暗中打聽,因着知道的人太多,也無可隱瞞。
趙構當時在船中安坐,被苗傅派人灌了酒,然後又強行丟下江去。
他臨死前,大罵趙桓,又痛哭流涕,請求苗傅饒他一命,往江面上丟時,他拼命拉住了衛士的手,不肯放鬆,怎麼也拋不下去。
苗傅見狀大怒,命人用刀柄將趙構的雙手打折,慘叫聲中,這個曾經的大宋皇帝,就這麼落入江中,撲騰了幾下,便沉到水中。
待趙構地屍體在江面上一沉一浮,明顯死得透了,苗傅在下令一直等在江中的小船前去打撈,然後便是哭臨發喪,將功夫做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