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從者如雲,扎堆的百姓緊隨着奏樂的隊伍,一直簇擁着葉永甲等人進了教堂,吵嚷着圍堵住了門口。吳思經本不知情,聽到外面喊聲大作,便知是葉永甲已至,慌忙披上了袍子,前去外院迎接。
護衛們在門外忙活了半天,終於驅散走了那一干人衆,道路不再擁擠,方纔由着葉永甲等人從正門進去。
“諸位大人,別來無恙?”吳思經故意放慢了腳步,在他們面前微笑行禮。
“一切都好,”葉永甲拍了拍他的胳膊,“只不知先生近來無事,日子可算悠閒?”
吳思經疑他有詐,連忙說道:“您若有公事,只管同在下講,這些閒話等會兒再聊。”
“我來此地是要向這幾位客商宣讀公文的,與先生倒無多大關係。不過既然來了,閒談一遭又有何妨?現在正值晌午,我想衆商亦已睏倦,大家先去客房歇息一陣,豈不更有益於言事?”說罷,葉永甲用餘光瞥向番商們。
他們越發生疑,但顧慮到此時的場合,便不好過多言語,紛紛含笑稱是,由縣令叫人將他們送去客房了。
番商們一進了屋,立即支走了送茶的小廝,並將四面的門窗嚴閉,甚至連一點風都不許漏進來。
“那個主教絕對有問題!”絡腮鬍開始大發情緒,“這老東西只叫我們看帶記號的文書,然而這最重要的消息,卻遲遲不見知縣的來信,其中的蹊蹺還用我說?枉我們如此信任他!”
“是啊,”又有兩人發言附和,“今回還特地支開咱們,專與葉永甲等人商談,怕不是在與官府合謀,打算往我們背後捅刀子!”
胖番商忙勸道:“唉,若無實證,莫要猜疑別人。”
吳思經十分鬱悶:“老兄,從先前的鑄造提議,再到他現如今的種種行跡,每一件事都與那封假公文中的計劃相吻合,若真爲他人離間,怎能不露出一兩個破綻來?您這麼好心待他,人家卻不一定真誠對待我們!”
“對,吳思經在暗處,我們在明處,看他不着,很容易遭他暗算。這裡有一句話叫‘人爲刀俎,我爲魚肉’,您應當意識到處境的危險。”其餘二人亦點頭道。
胖番商拿不定主意,只好嘆一口氣:“那你們就小心點,但不能隨便和人家撕破臉。容我想一想。”說罷,他翻身上了牀,拽着被子轉過臉去了。
“吳主教,你與知縣也有不錯的交情吧?”
吳思經甫一坐定,就聽到葉永甲拋出這般銳利的話題,心中陡然一驚。
“我雖未立下什麼功勞,但是真心爲了建廠之事奔走,故而深得縣父母賞識,委以重任。小人一介平民百姓,全仰仗縣父母至公至明,纔有今日,只是感激他的恩德,萬萬不敢妄論交情二字!”他低下頭,惶恐地回答。
葉永甲則顯得雲淡風輕,他朝着知縣淡淡一笑:“您治下的外邦人都這般愛戴您,看來知縣大人平日裡可真是大公無私啊。”
知縣頓時一愣,不知如何迴應,被旁邊的蔡賢卿拿手指一戳,又向他遞了眼色,像是在暗示什麼,前者明白過來,急接着他的話:“下官未嘗有負國家之舉,每日坐堂兢兢業業,若有犯下過失,望葉大人明言!”
“你慌張什麼?我只是讚揚你在寧河干得好而已。”葉永甲笑道,“難道最近發生了什麼事,葉某還未曾知道?”
吳思經掐着自己左手的幾根指頭,一動不動。
“我並非質問,”葉永甲見衆人無聲,忙來解釋,“畢竟是人就有犯錯的時候,說出來沒什麼關係,多事之秋,我們會理解的。”
吳思經怕縣令真說漏了嘴,便突然開了口:“葉大人,話是這樣不假,但今有公事壓身,換誰也不會自在。不如先將公文唸了,等事情都解決後,再論功罪不遲。”
“好,我們在這隻算是客人,得給先生留個臉面。快去叫衆客商來,我等要宣讀公文!”
“且慢!”正當葉永甲要命令廳下的護衛時,李文守忽站起來身,一聲喝斷,“我等來此,若不探訪實地情形,如何得知建廠之理?倉促宣讀,卻不知如何向下實施,豈不叫人看了笑話?可先使諸位客商把賬簿一應送來,細細看後,再行定奪!”
吳思經的臉色越發白了,他不停捋着頜下的白鬚,眼睛只向兩邊亂看。
看着葉永甲僵了一會兒,方纔說道:“李參政既有這樣好的主意,我等怎能不聽?暫且散會吧。”
他們隨即招呼着護衛們離開,李文守又問吳思經道:“這裡可有足夠的客房?我們在這裡睡下,比較省便。”
吳思經驚魂稍定,於是深揖答道:“收拾收拾,大約有十間宿房,幾位大人是夠了。”
李文守徵求了三人的意見,隨即轉頭說道:“那這樣吧,就我幾個住在此處,可留幾個兵丁在此,其餘的各到村舍中安歇!”
番商們待了不久,就被通知要回廠裡準備賬簿,明日再來。他們匆匆忙忙迎接了葉永甲的隊伍,還苦等了幾個時辰,就爲了聽他們宣讀朝廷政令;卻不想白忙一場,什麼都沒發生,便要回去了。他們的心情更加忐忑了,各自胡思亂想,胸中煩悶,絡腮鬍還差些兒和來催的人打起來,讓另外三人攔住,方纔作罷。
吳思經給幾位官員都安排完宿房後,便一人走回了屋。此時天色已晚,燈燭俱熄,可他仍舊睡不下去,就坐在牀沿愣想。
‘葉永甲屢次對我試探,知縣還那般驚慌,必然是知曉了我的事……縱算不提這個,那李文守又爲何阻攔了公文的宣讀?看來這次,朝廷是要有大動作……’
他再聯想到之前知縣的密信,對自己的前路更加不確定了。他反覆踱了幾個步子,忽然看到了遠處紙窗上的亮光,那是李文守的房間。
吳思經思來想去,最終推開了屋門,朝那個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