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安生從袖中掏出裝着迷藥的小瓷瓶,“這裡是毒醫楊特製的迷藥,只需吸入少許,便可將人迷暈。
你等會故意從幾人面前走過,將他們迷暈,不過你記得要屏住呼吸,別把自己也弄暈了!”
“是,莫小姐!”琴心雙眼冒光的接過。
“你們兩個,幹什麼的?快離遠點,小心將你們當成同謀抓起來!”
琴心裝作不知情,從遠處走來,正要經過時,有個侍衛嚷嚷開了。
“對不起,官爺,小女不知道這裡出了事,小女馬上離開。”琴心惶恐不安地道歉。
幾人警惕地看着經過的她。
然後,有人倒下了,離得最遠的那人正要張口喊人,嘴剛張開,還沒來得及出聲,身子一軟,整個人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倒在地上後,琴心手一揚,莫安生從巷子裡出來了。
兩人將幾個侍衛擺成坐着的姿勢後,悄悄進了侯府的後門。
侯府裡同王府差不多,只剩下一衆女眷,丫鬟們個個無精打采的,還能聽到不少哭泣聲,爲自己不清晰的未來而擔憂。
莫安生不知道侯府裡是不是有內奸,不敢亮相,一路偷偷摸摸的往老夫人阮氏的院子裡走去。
好在這種時候,人心惶惶,侯府裡守衛十分鬆散,莫安生和琴心順利地到了阮氏的院子裡。
院子裡,臨川侯夫人正在低聲相勸,“娘,您就吃點東西吧,您要是餓壞了身子,老爺回來後,會怪罪妾身的!”
“回來?要真會得來纔是!那個畜生,擺明了要小九和咱們侯府全家去死,怎麼回得來?”
阮氏的聲音裡,充滿了悲涼,全沒了先前莫安生第一次見到時的喜悅和希望。
“娘,不會的。”童氏強顏歡笑道:“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七年前也試過一次,那時候大哥他們幾個,不都好好地出來了嗎?”
“是啊,娘,沒事的!”小姜氏接口,“娘,您多少用點,大嫂二嫂一邊要擔心大哥二哥還有幾個侄子孫子,一邊還要擔心您,這心裡該有多難受。”
臨川侯夫人和童氏聽到此言,立馬扭過頭,不讓阮氏看到她們眼中的淚。
阮氏嘆了口氣,慢慢坐起身,臨川侯夫人忙扶住她,放了張軟墊在她背後。
阮氏靠在軟墊上,看到臨川侯紅腫的眼眶,還有一晚上就老了十歲的臉,心中一酸,拍拍她的手,“大媳婦,你受罪了。”
臨川侯夫人眼淚啪的一下掉出來,她忙伸手擦去,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阮氏又看了一眼童氏,“二媳婦,你也辛苦了!”
童氏抹抹淚,“媳婦還承受得住,最難受的是您,您可一定要保重身體!”
阮氏緩緩點頭,“老身知道了。”
她扭頭看了一眼,“三媳婦呢?”
“她身子不舒服,媳婦讓她回去休息了。”臨川侯夫人忙道。
阮氏嗯了一聲,“是該好好休息,等會你們全都去休息,不用陪着老身。”
小姜氏道:“娘,瞧您說的,這個時候,女兒和幾位嫂嫂侄媳侄女們,更應該陪在您身邊纔是!”
“妗兒和霏霏也受罪了,老身原本想着將你們接過來,給霏霏說門好親事,結果反倒將你們牽連進來。”
“娘,女兒相信一定會沒事的,您老人家就放寬心好好休息,別讓女兒和幾位嫂嫂擔心您就成。”
“妗兒說的是,這個時候更應該寬心纔是。”阮氏拉着臨川侯夫人和童氏的手,“大媳婦二媳婦,你們也不要多想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老身老了,現在你們就是家裡的主心骨,幾個孫媳婦還有甜兒妞兒她們,肯定也害怕得緊,等會你們去好好安慰一番。
咱們侯府現在面臨着有史以來最大的困境,但只要咱們齊心,老身相信,定能度過此次的危機!”
“是,娘,媳婦知道了。”
“來,將粥拿過來,陪老身用些後,你們就都下去吧。”
臨川侯夫人忙將粥端過來,阮氏拿起勺子,慢慢吃了一小半。
放下勺子,“老身年歲大,一次用不了這麼多,將粥擱在這,老身休息一會再用,你們都下去吧。”
哪是年歲大吃不下,分明是因爲心中擔憂才吃不下,平時用得再少,這小小一碗粥還是不在話下的。
臨川侯夫人看的心酸,知道阮氏是怕她們擔心故意這麼說的,眼眶泛溼道了聲“娘好好休息,媳婦晚些再來”後,離去了。
幾人剛離開,阮氏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身後的江嬤嬤忙從牀後面拿出一個痰盂,放在阮氏面前。
嘩啦一聲,剛剛吃下去的粥全部吐了出來。
江嬤嬤心疼地拍着阮氏的背,“老夫人,您明明都吃不下,何苦勉強自己吃?這不,又白白遭了一回罪!”
“不吃點,大媳婦幾個能放心離去?”阮氏扯着嘴角,“老身心裡有數,只吃了一點點。”
江嬤嬤嘆口氣,“老夫人,老奴曾經羨慕了您大半輩子,自小出生嬌貴,出嫁後公婆疼愛,兒子女兒孝順,媳婦個個懂事,除了年輕時候老侯爺惹的一點糟心事,您的前半輩子,真是事事順心。
可哪知出了那樣一個外孫,自七年前國君登基前皇后去世後,這些年來,您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不是擔心九王爺客死異鄉,就是擔心家裡哪個被國君抓住把柄,拉去砍了頭!
到現在,爲了怕媳婦女兒擔心,還要遭這種罪!老奴心疼啊!”
“許是老天爺看老身這一輩子太順,總要給老身點磨難才行。”阮氏跟着嘆口氣,“不過哪怕是這樣的磨難,老身怕也沒幾年了。”
江嬤嬤將臉一板,“老夫人您又胡說!老奴可不愛聽,咱們倆個說好了要一起活到一百歲的,現在還有幾十年呢!”
阮氏笑笑,“好,咱們活到一百歲!”
“老夫人,這可是您親口答應的,可不許再說些胡話了。”江嬤嬤邊說邊扶着阮氏躺下,“您好好休息一下。”
眼看阮氏眼睛慢慢合上,江嬤嬤站起身,正準備悄悄離去,突然看到門口立着兩個眼生的丫鬟。
她眉一皺,壓低聲音,帶着嚴厲,“你們哪個院子的?不知道老夫人的院子,沒經吩咐不可以隨便進來的嗎?”
“江嬤嬤,是我啊,我是阿安。”
“阿安?”這名字倒有些熟悉,聲音亦有些熟,江嬤嬤一時想不起。
莫安生揚揚手中的鐲子,“阿安,小九媳婦啊!”
“小九媳婦?”江嬤嬤還沒出聲,躺在牀上的阮氏聽到聲音,突然坐起身,“小九媳婦來了?”
“是啊,外祖母,我是小九媳婦!”莫安生大聲應道:“我來看您來了!”
“快,快過來讓外祖母好好瞧瞧!”阮氏張開雙臂,朝着眼前朦朧的影子焦急道。
莫安生快走兩步,倚着阮氏跪下,任她抱着自己。
阮氏伸手左摸摸,右摸摸,摸到她手上的鐲子,展顏笑了,“果然是外祖母的小九媳婦!”
然後緊緊抓住她的手,急急問道:“小九媳婦,你怎麼來的?那些人沒爲難你吧?”
莫安生笑嘻嘻道:“阿安會變法術,在王府裡變了個法術一睜眼,就來到了外祖母屋前。”
阮氏伸手一點她額頭,笑道:“淨會哄外祖母開心,你要是會變法術,就將我的小九變出來瞧瞧!”
本來剛緩和些的氣氛,因爲阮氏的這句話,又緊張了起來。
阮氏伸手輕輕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呸呸兩聲,“瞧外祖母這張嘴,老了連話都不說了!剛剛說的不算,外祖母重新再說。”
莫安生笑着拉住阮氏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外祖母,阿安正是打算來變法術,將王爺變出來呢。”
“真的?”阮氏又不是傻瓜,自然不信。
“真的,阿安就算騙所有人,也絕不會騙外祖母您老人家的!”
阮氏半信半疑,“那你打算怎麼變?”
莫安生看了一眼江嬤嬤,阮氏道:“江嬤嬤自小跟在老身身邊,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她都知道,有什麼話你就放心大膽說吧!”
莫安生轉頭對着江嬤嬤抱歉一笑:“江嬤嬤,阿安不是懷疑您!”
“沒事,沒事!”江嬤嬤連忙擺手,“老奴明白的,這關係到九王爺和侯府上下主子的性命,自然應該小心謹慎些!”
“謝江嬤嬤理解!”莫安生轉過頭道:“外祖母,王爺被抓,是因爲在府中搜出了龍袍,還有和舊部下聯繫預謀造反的書信。”
阮氏顯然是現在聽莫安生說才知道夜九歌被抓的原因,她神情激動地道:“不可能!小九要是有反心,早就反了,絕不會等到現在!”
“阿安知道,所以阿安認爲,龍袍和書信是有人故意提前放在府中,陷害王爺的。”
阮氏氣得胸膛直起伏,怒道:“不用說了!除了那個小畜生,誰還會想我的小九死?”
莫安生撫上阮氏胸口,“外祖母,您別生氣!咱們都知道是國君想王爺死,不過,外祖母,那兩樣證據不可能是國君親自放到王爺府中的!”
“阿安你的意思是,王府裡有內奸?”
“沒錯,”莫安生點點頭,“王爺這段時間負責四國使臣的接待,負責寢陵的修建,皇后還送了三位小姐到府裡,與王爺培養感情,讓王爺親自挑選合心意的王妃!
所以王府裡這段時間來往人數多,阿安猜想定是有人趁亂,將龍袍和書信放到了王爺房中和書房!”
阮氏皺皺眉,“皇后送了三位小姐去王府,爲什麼老身沒聽說過這件事情?”
莫安生眼光移動,瞧見江嬤嬤向她使了個眼色。
看來臨川侯府中人是故意瞞着阮氏的!
莫安生笑道:“三位小姐第一天過來,第二天就被王爺送走,很快解決了,所以這件事沒有人再提起過。
外祖母您不知道很正常,誰會拿已經解決的事情來給您添堵?”
阮氏哼了兩聲,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三位小姐雖然很快就走了,不過阿安覺得還是需要進行排查!”莫安生將話題轉回了正題上,“所有去過王府的人家,都要排查!
”排查?怎麼個排查法?“阮氏好奇問道。
”外祖母,您附耳過來,阿安悄悄告訴您!“莫安生調皮的衝着阮氏招手。
”你這孩子,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跟外祖母調皮。“阮氏好似不滿的咕噥了兩句,卻雙眼放光的將耳朵移向莫安生。
莫安生笑着將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聲音不大,恰好讓屋子裡的江嬤嬤和琴心都聽得到。
阮氏聽完後,驚訝道:”阿安你的意思是說,咱們臨川侯府裡面,也可能有內奸?“
”外祖母,阿安不知道,但阿安覺得此事重大,不能放過任何一絲線索!所有去過王府的人,都應該是被懷疑的對象,需要逐一排查!等事情結束後,阿安會親自上門一一道歉。“
阮氏點點頭,”外祖母知道了,外祖母保證接下來你要做的事情,這整個侯府裡,只有外祖母和江嬤嬤兩人知道,絕不會讓第三人知道!“
”事不宜遲,外祖母,阿安馬上回去準備,今晚咱們就先從侯府裡面查起!“
”小九媳婦,一切拜託你了。“阮氏拉着莫安生的手,蒼老的聲音裡帶着渴求,聽得莫安生心裡一酸。
她鄭重點頭承諾,”阿安一定會將內奸揪出來,將王爺還有侯府衆人救出來的!“
莫安生和琴心走後,阮氏面上神色漸漸變凝重取代,”阿江,你說這府裡,真有內奸?“
”老夫人,老奴跟莫小姐意見一致,現在每一個人都不能不信,又不能全信,所以老奴也說不準,一切靜待今晚的結果!“
”若被老身知道,這內奸是出自咱們臨川侯府,老身絕不輕饒!“
阮氏神情肅穆,聲音嚴厲,一字一句從脣間清晰吐出,整個人氣勢全開,如同回到年輕時掌管偌大侯府時的模樣。
江嬤嬤沒有接腔,她當然不希望內奸出自侯府,可將府中衆人這些日子以來的言行一細想,心底隱隱生出不安。
她瞟一眼阮氏,那眼裡的狠厲中帶着悲痛,讓她明白,老夫人或許心裡已經有了內奸的人選,而那人選,或許同她想的一模一樣。
江嬤嬤在心裡嘆口氣,在這裡深宅後院裡生活幾十年,誰都不是傻子,誰真心誰假意,即使裝得再像,又怎會看不出?
只是有時候,歲數大了,很多事看開了,不願計較了,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可是萬萬沒想到,老夫人的的善心,換來的是對方的反咬一口!
也好!趁現在有這次機會,索性將府裡蟄伏的那些牛鬼蛇神全部清理乾淨!
”阿江,等會你在門口守着,若大媳婦她們來請安,就說老身昨晚沒睡好,今晚已經睡下了,讓她們早些回去歇息!“
”是,老夫人!“
——
老夫人已經睡下今晚不用請安的消息,很快就在府中女眷裡傳開了。
入夜,侯府裡的燈籠全部熄了,整座侯府裡籠罩在一片黑暗中。
大約子時時分,臨川侯夫人和二夫人童氏的院子裡亮起了微弱的燭光。
”夫人,宮裡陳公公來了。“
陳公公?”請陳公公稍等片刻。“臨川侯夫人邊起身邊穿衣。
”是,夫人。“
不一會,臨川侯夫人出來了。
面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在貼身林嬤嬤地攙扶下才堪堪站穩腳。
陳昇站在院子裡,”老奴見過夫人。“
”陳公公不必多禮。“臨川侯夫人道:”陳公公深夜前來,可是侯爺他…“
她的聲音裡有絲顯而易見的驚慌。
”侯爺沒事,夫人不必過於憂心。“
臨川侯夫人略略放心,”那陳公公今晚前來,所爲何事?“
陳昇道:”國君派本公公前來,是想告訴夫人,之前答應夫人的事,恐怕需要往後延一延!“
”答應本夫人的事?什麼事?“臨川侯夫人疑惑道。
”夫人忘記了嗎?“
”本夫人已有多年未曾單獨見過國君,這麼多年來也是第一次單獨見到陳公公您,何曾有過什麼國君答應的事,陳公公怕是記錯了吧?“
陳昇盯着臨川侯夫人的臉看了又看,似在判斷她話裡的真假。
雖然對方是一太監,但這樣明目張膽的在半夜來找她一婦道人家,還盯着她的臉看,這讓臨川侯夫人心裡十分膈應。
她冷冷道:”陳公公,按理說您深夜過來,本不該由本夫人接見。但侯爺不在府中,家中無成年男丁,本夫人又一心以爲陳公公您是有關於侯爺的消息送過來,所以才違了禮儀,大半夜與您相見。如果陳公公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
陳昇拱手道:”看來是國君記錯了,老奴不打擾夫人休息,老奴告辭。“
他說完便快速離開,留下臨川侯夫人站在原地,皺着眉頭苦思。
”夫人,夜深了,回去歇息吧。“扶着她的林嬤嬤道。
”走吧。“
很快,臨川侯夫人院子裡的燈光便滅了。
又過了不到一刻鐘,屋外突然又傳來敲門聲。
臨川侯夫人以爲陳昇去而復返,對身旁的林嬤嬤道:”您去跟陳公公說,如果不是侯爺和九王爺的消息,就請他明天再來。“
”是,夫人。“林嬤嬤起身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卻是江嬤嬤。
林嬤嬤驚呼出聲,”江嬤嬤,這麼晚了…“
”噓,小聲點。“江嬤嬤小聲道:”老夫人請夫人過去。“
臨川侯夫人剛剛的驚愕還未散去,見江嬤嬤如此說,以爲阮氏出了什麼事,連忙起身,往阮氏院子裡走去。
然而江嬤嬤帶她去的並不是阮氏的院子裡,而是去了自家大兒媳的院子裡。
平川侯夫人見到了阮氏,另一邊,重演着同樣事件的童氏,則見到了莫安生。
平川侯夫人正想詢問是何事,被江嬤嬤伸出食指噓了一聲,閉上了嘴。
然後她見到剛剛去見過她的陳昇,出現在了她大兒媳的院子裡。
同樣的對白,讓臨川侯夫人很快明白過來。
眼前的陳昇,根本不是宮裡面國君身邊的大太監陳昇,而是一個長得跟他相似的人而已。
而他現在做的事情,則是在試探,這侯府裡,到底誰有可能是奸細,是國君的內應。
平川侯夫人在暗處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都掉到嗓子眼了。
她既希望找出內奸,能還她夫君兒子的清白,又不希望這內奸是出自臨川侯府內部,傷了府裡一衆人的心。
還好,她的幾個兒媳婦的回答,基本與她如出一轍,沒有絲毫可疑之處。
每去到一個院子,暗中觀看的隊伍便會越來越多,人人都由最初的驚詫,變成了瞭然。
約大半個時辰後,莫安生和阮氏兩邊的人馬,分別去了三夫人顏氏和小姜氏母女所在的院子裡。
”夫人,宮裡陳公公來了!“小姜氏的貼身劉嬤嬤輕輕敲響小姜氏的房門。
裡面的小姜氏顯然已經睡着了,劉嬤嬤敲過了好一會,才聽到她打着哈欠的聲音,”劉嬤嬤,半夜三更,什麼事?“
”夫人,宮裡陳公公來了!“劉嬤嬤又重複了一遍。
”陳公公?“小姜氏的聲音明顯清醒過來,帶着驚喜,”快,請陳公公進來!不,請到正屋,好生招待着,我馬上就到。“
”不用了,沐夫人!本公公奉國君之命,半夜前來傳話,自是有不適宜讓侯府中其他人知道的話,請夫人出來說話即可,莫要動作太大,驚擾到其他人!“大太監陳昇的聲音在黑夜中淡淡傳開。
”陳公公說的是,請稍等片刻,妾身馬上就出來。“
寂靜的半夜,裡面窸窸窣窣穿衣的聲音十分明顯,劉嬤嬤有些尷尬地瞟了一眼陳公公,卻見他一臉倨傲地仰着頭。
不一會,門吱地被小心打開了,露出小姜氏帶着奇異光芒的臉,緊接着,她整個人從門縫間鑽出來,站在陳公公面前。
小姜氏行禮道:”妾身見過陳公公!“
”沐夫人不必多禮!“陳昇道:”時間不多,本公公長話短說,國君派本公公前來,是想告訴沐夫人,之前答應沐夫人的事,恐怕需要往後延一延!“
”往後延一延?爲什麼?“小姜氏不明白有什麼好往後延的。
”國君的心思,本公公可不敢隨意猜測!“陳昇似笑非笑道:”不過沐夫人只要細想,肯定能想到往後延的原因。“
小姜氏皺着眉頭思索一陣,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妾身明白了,多謝國君替妾身和霏霏着想,九王爺和侯府如今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若霏霏在這個時候進宮,確實會招人話柄!“
她感激一行禮,”回去後請陳公公代妾身和霏霏多謝國君,並請轉告國君,妾身一定會好好教導霏霏,讓她日後進了宮之後,能好好侍候國君!“
陳昇突然不屑輕哼一聲,”原來沐夫人答應做內奸,將龍袍藏入九王爺臥房中的原因,是國君許諾您,事成之後將沐小姐接進宮!“
”陳公公這話什麼意思?“小姜氏雙眉一蹙,”陳公公您不是早就知道嗎?當日國君私下召見,教導妾身如何行事時,您在場的啊!“
陳昇冷哼幾聲,並不言語。
小姜氏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卻突然間不太熟悉的表情時,心裡突出不妙。
”所以你就爲了你女兒一人的榮華富貴,將小九還有整個侯府置於死地?“一道冷冽的蒼老女聲傳來。
小姜氏嚇一跳,她一擡頭,見到黑暗中不知何時到來的阮氏、平川侯夫人,還有幾個侄媳婦,個個面露怒容,恨不得活活撕了她時,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娘,不是的…不是,女兒並沒有…並沒有這樣做,女兒…不過是…“小姜氏嚇得語不成調。
”住嘴!“阮氏手中的柺杖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重擊,語氣冰涼,”枉老身如此信任你,疼愛你,讓大媳婦費盡心思幫你挑門親事,將老身的私己拿出來補貼給你做嫁妝!
你夫君去世,老身怕你和霏霏兩人孤兒寡母,在沐府被人欺凌,同意大媳婦的建議,讓海兒出面將你們母女接回來!
結果你就是這樣回報老身?利用老身的信任,利用小九對你的信任,竟然這樣誣陷他,害他於死地?陷臨川侯府於不義?“
”不是的,娘,您聽女兒…“
”女兒?哼!老身這一輩子只生了姬兒姮兒兩個女兒!你這樣的孽女,要是託生在老身的肚子裡,一生下來就該被活活捏死,免得留下來禍害無窮!“
小姜氏失聲痛哭,”娘…母親,母親,女兒這一輩子只有霏霏一個女兒,爲了她,女兒做什麼都願意,所以纔會一時鬼迷心竅,答應了國君的要求,母親,求您饒過女兒這一回吧!“
”饒過你?那誰來饒過小九,饒過我我侯府上下?“阮氏重重哼了一聲,語氣堅決悲壯,”大媳婦,侯爺不在,今日就由老身執行這姜府家規,將逆女姜妗逐出姜家,從此生死,與我侯府再無半點瓜葛!“
”是,娘!“臨川侯夫人響亮應道,看向小姜氏的眼神充滿了仇恨。
她嫁來侯府的時候,姜妗只得三歲,老夫人那時候跟當時還在世的老侯爺慪氣,對庶出的姜雲河與姜妗雖不苛刻,卻不怎麼理睬。
是她心軟,見姜妗生得可愛,又十分可憐,對她多有關照,甚至還努力讓她學會如何去討阮氏的歡心!
她替姜妗選衣衫打扮,教她禮儀規矩,等她成年後,幫她挑選親事,幾乎是將她當成了半個女兒。
後來她夫君去逝,姜妗在她面前時常哭訴沐家如何待薄她與霏霏,她又心軟,說動侯爺和阮氏,將兩母女接了回來。
誰知她這般真心實意地待她,卻不過是養了一隻白眼狼,不光不懂得報恩,還想要咬死她!
臨川侯夫人怎能不恨?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姜氏,恨不得這麼多年來,從未認識過她。
這時,地上的小姜氏緩緩站起了身,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面上露出衆人從未見過的神情,用一種奇特的滿不在乎的語調道:
”母親,您別忘了,女兒嫁入沐家多年,早已不是姜家女!如今臨川侯府正面臨着滅頂之災,母親此時將女兒逐出姜家,說來倒是心疼女兒,怕女兒受牽連,女兒在這裡多謝母親了。“
她邊說着,邊隨意行了個禮,那驕傲自大的態度,哪裡還是衆人眼中知書達禮溫柔和善的小姜氏?
阮氏氣得說不出話來,原來這麼多年來,她都走眼了,竟沒有看出,小姜氏一直在演戲!
小姜氏站起身,伸手捋捋耳邊的髮絲,溫柔道:”母親,國君答應接霏霏進宮,以後霏霏就是宮裡的沐妃了!
而此時的臨川侯府,不過是虛有其表,只要國君一聲令下,轉瞬就會化爲虛無。
母親,大嫂,看在您們這麼多年來對妗兒不薄的份上,妗兒可以去向國君求求情,讓他放過你們。
到時候你們隨妗兒一起去沐府,妗兒定會讓你們頤養天年!“
她眼光從憤怒不已的阮氏和臨川侯夫人面上輕輕掃過,淺笑道:”所以母親,大嫂,接下來的日子,你們可得對妗兒好點哦!
若是讓妗兒快活了,心裡舒坦了,說不定妗兒還可以向國君求情,讓他將侯爺放出來,讓你們一家團聚!“
”吃裡爬外的東西!老身將來就算是去乞討,也絕不會向你搖尾乞憐!“阮氏一聲怒喝,手中柺杖高高舉起,奮力砸向小姜氏,”打死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小姜氏未料到一向尊貴大方的阮氏,居然會直接掄起柺杖來打人,一個躲閃不及,後背被重重地打了一下。
阮氏有心想打,無奈力氣已竭,只得站在原地直喘氣。
一旁的臨川侯夫人第一次在有阮氏在場的情況下,擅自行事,她大聲道:”大媳婦二媳婦,扶穩你們的祖母!’
她兩個媳婦立馬伸手扶住了阮氏。
臨川侯夫人一把搶過阮氏手中的柺杖,毫不留情地朝小姜氏身上打去,邊打邊厲聲道:“子不教,母之過!
我雖然沒有生你,卻將你當女兒,養了你足足十三年!今日娘沒有力氣教訓你,就讓我嫂代母職,狠狠教訓你這個沒有廉恥心的賤人!”
小姜氏連忙躲到劉嬤嬤身後,惱羞成怒,“既然你們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定要讓國君將你們統統治罪!
男的凌遲處死發配邊疆,女的送去做官妓,千人騎萬人枕!”
臨川侯夫人沒想到小姜氏的心居然歹毒至此,雙眼一黑,勉強用手中柺杖撐住才堪堪站穩!
“娘,讓媳婦們來!”身後幾個年輕婦人站出來,一個扶住臨川侯夫人,一個拉開劉嬤嬤,另一個拿起臨川侯夫人手中的柺杖,朝着小姜氏狠狠劈去。
小姜氏尖叫一聲,滿院子的躲,年輕婦人滿院子的追,小姜氏畢竟年歲大些,很快就被追上,吃了好幾棍。
躲在自己屋門後,聽了許久的沐霏霏見狀,悄悄關上了房門,並示意春蘭閂上門栓。
等到小姜氏被打得渾身是血,又開始跪在地上求饒時,阮氏喝了一聲,“好了!別打死了髒了侯府的地!
大媳婦,派人將她看管起來,決不允許她與外邊任何人接觸!”
“是,娘!”
這邊處置完,一行人匆匆去了顏氏的院子。
院子裡站着的是莫安生、琴心、二夫人童氏還有二夫人的兩個媳婦,以及“陳昇”!
童氏性子綿軟,僅管氣得眼眶都紅了,面對着顏氏的撒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阮氏等人來的時候,正好聽到顏氏囂張的論調,與小姜氏如出一轍,“國君跟咱們老爺承諾過了,只要咱們按他的吩咐行事,這臨川侯府未來的侯爺,就是咱們老爺!
所以童氏,這個時候你若好好求求我,說不定我一個高興,讓老爺在國君面前求求情,放了二哥和幾個侄子!”
“需要老身向你求情放過老身嗎?”阮氏蒼老的聲音,不急不躁,在這黑夜,如一道驚雷炸在顏氏耳邊。
經過了剛剛小姜氏之事,阮氏此時已經完全能控制住心裡的憤怒了。
“娘…”顏氏面容僵硬,正想說些什麼,阮氏理都懶得理她,直接對臨川侯夫人道:“大媳婦,剛剛怎麼處置的,這裡照樣處置!”
她將手裡的柺杖往前一遞,先前打人的那名年輕婦人很有眼色地接過。
“是,娘!”臨川侯夫人畢竟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同樣很快恢復平靜,“娘,讓小九媳婦陪您回去休息吧!”
“好。”阮氏點點頭,將手伸向莫安生,“小九媳婦,同外祖母一起回去。”
“好的,外祖母。”莫安生乖巧地扶住阮氏的手,“大舅母,二舅母,阿安先陪外祖母回去了。”
她們離開院子沒多久,就聽到顏氏的驚叫道:“你敢打我?你知道將來我是誰嗎?…”
沒等她說完,柺杖擊打在人身上的聲音不斷傳來,顏氏很快便不敢囂張,低聲求饒。
莫安生幾人越走越遠,院子裡的聲音越來越聽不分明。
阮氏握着她手的那隻手,拽得死死的,生疼,莫安生不敢出聲。
一到院子裡,阮氏便撐不住了,整個人向前倒去,一直注意着她身體狀況的莫安生,連同後面的琴心幾人慌忙扶住阮氏,“外祖母,您沒事吧?”
“外祖母沒事,這個時候,外祖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出事的!”阮氏的聲音透着虛弱疲憊,卻很堅定。
一個人只要有強烈地求生意志,就不會這麼容易被打跨!
莫安生略放下心,扶着阮氏坐到牀邊,幫她脫了鞋子,扶着她躺到了牀上。
“外祖母,您好好休息一晚上,還有很多事需要您幫忙!”
“外祖母知道了。”阮氏喘着氣,“明早按約定的時辰過來,外祖母帶你一起去皇宮外面。”
莫安生看着她喘着粗氣的樣子,擔心道:“外祖母,要不再緩一天?阿安擔心您的身體吃不消。”
“沒事,外祖母還撐得住!早日見到小九,外祖母才能放下心來。”阮氏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沒事。
夜冥性子多疑善嫉,夜九歌多關在天牢裡一天就多一分危險,莫安生心裡十分清楚,沒有再爭辯,“外祖母,您早些歇息,阿安明早過來。”
阮氏欣慰點點頭,揮手道:“去吧,小九媳婦。”
這一次同莫安生一起回去王府的,除了琴心,還有一個阮氏院子裡信得過的丫鬟冬梅。
第二天天剛亮,“冬梅”和琴心來了臨川侯府。
江嬤嬤嘖嘖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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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眼睛不太好使,又不敢隨便摸她的臉,只問道:“阿江,像嗎?”
江嬤嬤笑着道:“像,像極了,若不細看,老奴都分不清,細看之下,也有七八分相像。”
“不會被人認出來吧?”阮氏擔憂道。
“老夫人,只要您不喊錯,沒人能看出問題來。”
阮氏這才放下心,“小九…,呸呸,冬梅,陪老身一起去皇宮!”
“是,老夫人!”扮成冬梅模樣的莫安生應道,然後起身扶着阮氏朝大門口走去。
候府的大門緩緩打開,站在門口的侍衛小首領不耐煩地轉過身,看到是侯府老夫人,閉上了想大罵的嘴。
“老身今日要進宮見國君!”阮氏的身子站得直直的,“統統給老身讓開!”
“老夫人,”小首領抱拳道:“小的未曾收到國君口諭,不能放您出去!”
阮氏冷眼從他身上一掃而過,厲聲道:“放肆!老身要進宮去看老身的外孫,還要什麼口諭?”
小首領皮笑肉不笑,“老夫人,沒有口諭,恕難從命!”
“老身今日就偏要去了,有本事你殺了老身!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國君不僅囚禁他的親外祖母,還命個不知所謂的人殺了她!”
小首領渾身汗一飈,刺殺國君外祖母這個大罪他可擔不起!
他頭皮一陣發麻,若阮氏真要硬闖出去,他確實不好相攔!
阮氏在莫安生的攙扶下,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小首領眼睜睜看着兩人上了馬車,旁邊一個侍衛小聲問道:“統領,現在怎麼辦?”
“能怎麼辦?跟上!”小首領瞪了那侍衛一眼,暗罵一聲,跟在馬車後面,倒像是護送一般。
馬車一路行到宮門前,莫安生扶着阮氏下了車。
皇宮門前的侍衛,攔住了二人,“請出示令牌!”
“沒有!”
沒有?侍衛拉長臉,“皇宮禁地,沒有令牌者不得進入,請速速離去!”
出入皇宮,只看令牌不看人,任你穿得再貴氣也沒用!
阮氏挺直身板,“請通傳國君,臨川侯府阮氏,請求探望臨川侯府衆人以及九王爺!”
臨川侯府?九王爺?不就是那幾個關進天牢的逆賊嗎?
侍衛手中長劍一拔,劍身泛着清清冷光,他的聲音比那劍還冷,“國君說了,亂臣賊子,一律不許探望!”
“那勞煩這位小哥告訴國君,倘若國君不允許,老身就在這跪到他允許爲止!”
阮氏說完,後退兩步,直接跪在青石地板上。
莫安生上前兩步,對着那目瞪口呆的侍衛大喝道:“咱們老夫人乃國君親外祖母!
別說咱們老爺的罪名還未定下,就算定下了,難道國君還會將罪名安到咱們老夫人頭上,殺了她不成?”
侍衛眼光閃爍,心裡一想,覺得眼前的丫頭說得沒錯,國君就算處置了臨川侯府所有人,也不可能處置他的親外祖母,說不定還會好吃好喝好好侍候着!
“老夫人身子不好,要是因爲你遲遲不通報,讓老夫人出了事,你擔當得起嗎?”莫安生再次大喝,“還不快去報告國君?”
嬌小的身形配上那氣勢,頗有幾分震懾力,侍衛縮了縮,“那…我去報告上官!”
侍衛進去後沒有等太久,大太監陳昇出來了,他哎呦一聲,小跑兩步,慌忙扶起地上的阮氏。
“老夫人,您怎麼能跪在地上?這要是跪出個三長兩短的,國君不知會如何的傷心!”
陳昇邊說,邊罵着身後的皇宮侍衛,“一羣沒見識的狗奴才!居然敢讓老夫人跪在宮門前,今兒個換班後,一人去領五十軍棍!”
幾個侍衛耷拉着頭,應道:“是,陳公公!”
阮氏沒有理陳昇伸過來扶她的手,將手往一旁陪她跪着的莫安生一伸,“冬梅,扶老身起來。”
“是,老夫人。”莫安生站起身,然後將阮氏扶了起來。
陳昇面上神色絲毫不變,笑眯眯地收回了手。
阮氏淡淡瞥他一眼,“老身倒是不知,陳公公何時領了城門校尉的職,可以處罰失職的守衛,老身恭喜陳公公隆恩更甚!”
陳昇笑容略滯,很快恢復原樣,“老夫人莫拿老奴打趣了,老奴只是替老夫人打抱不平,一時心急。”
阮氏嚴肅道:“老身雖爲國君的外祖母,亦是國君的臣子,給國君行君臣之禮是本分,何來的委屈需要陳公公打抱不平?”
陳昇微楞之下,很快反應過來,他伸手快速地打了自己一耳光,發出清脆的聲音,“瞧老奴些張嘴,年歲越大越不會說話,明明是心裡面忍不住心疼老夫人,這話一出口,就變了味!該打該打!”
說着,還啪啪又打了幾下。
阮氏瞧也不瞧他,“老身想去看望老身的兒孫還有外孫,國君如何說?”
“老夫人,您這不是讓國君爲難嗎?國君爲了此事,這兩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下,始終不肯相信他的外祖家和親弟弟,會聯手起來,想要推翻他!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人不信!”
陳昇正色道:“國君爲了防止牽連更多的人進來,才下令禁止探望,這事說起來都是爲了老夫人好,老夫人,您就回去吧!免得牽扯進來,到時候讓國君左右爲難。”
“老身不過一年老婦人,半隻腳已踏進棺材,什麼權啊利啊,對老身來說全是身外物,老身只是想看望一下兒孫,看看他們過的好不好,吃的飽不飽!若這麼簡單的要求國君都不能同意,那老身只好跪到國君同意爲止!”
阮氏說完作勢就要再跪下,莫安生連忙按住她,語帶哽咽,“老夫人,您這雙腿不想要了嗎?
平日裡走兩步都喊痛,今兒個已經跪了兩該鐘,怕不知痛成什麼樣子了!
您身子不好,大夫交代過要多休息,平時這個時候,您都該歇息了,今日…今日卻…”
莫安生吸吸鼻子,語氣焦急,“老夫人,咱們還是回去吧,您要是出了什麼事,老爺不會放過奴婢,您的外孫九王爺,也不會放過奴婢的!
奴婢實在是擔不起這個責,也不想眼睜睜看着老夫人您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