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皇宮內,蘭妃殿。
大雍地廣,建築以雄偉著稱,大雍皇宮更是其中典範,其城牆之高,皇宮之大,五國之最,連帶各妃子的寢殿亦大得驚人。
進入蘭妃正殿後,需得經過三層門,才能到達蘭妃的臥房。
第一層二屋,主要是侍候的宮女,還有衣衫首飾存放處。
第三層門打開後,只見臥房正中擺着一張超大的羅漢牀,煙青色的圓形帳子從屋頂旖旎而下,將整將羅漢牀隱在其中。
牀上兩個鴛鴦戲水的枕頭整齊擺放着,洋紅色的牀單上繡着百年好合的圖案。
臥房內的擺色並不多,一張春凳,一張梳妝檯,一張貴妃榻,均是紫檀製造,上面精心雕刻着蓮花蘭花等或具體或誇張的圖案。
牆壁四角,豎着四盞高高的琉璃燈,棕色的雕花柱子,下角是花瓣形。
一名女子正斜斜躺在貴妃榻上,塗着丹蔻的右手支着頭,手指極長極美。
她的五官生得極爲大氣完美,略帶英氣的濃眉下,雙眼半閉,深邃的眼窩與高直的鼻樑,讓臉形十分立體,紅脣飽滿分明,飽滿紅潤,下巴線條緊實分明。高聳的凌雲髻,兩支點翠隨意插在其中。
因在自己的寢殿內,她只穿了一件艾綠色的抹胸,上面繡着並蒂蓮,下面穿着同色的長裙,外面披着一層極薄的青白羅紗,透着雪一樣的肌膚。
一名上面秋香色小襦配着明黃色長裙,腰間繫着青蓮色腰帶,梳着兩個髻的宮女,正跪在地上,在她的腿部由下至上來回輕輕錘打着。
“娘娘,這力道如何?”宮女輕輕問道。
蘭妃舒服地嗯了一聲,聲音異常嬌媚,“小翠,大王今兒個有派人來傳話嗎?”
宮女小翠滯了片刻,又若無其事繼續捶着,“娘娘,時候還早着呢,而且明兒個端午不早朝,今兒個大王肯定很多公務要處理。”
蘭妃嘴角輕勾,半露自憐半露嘲諷,“以前大王,可是一早就派人來傳話的。”
不管她的美貌保持得多好,終究時間一長,還是不同以前了,大王雖然仍寵她,來她宮裡的次數卻明顯少了好多。
小翠明白自家娘娘心裡的哀怨,但這事誰也幫不上忙,遂轉了話題,“娘娘,奴婢昨兒個聽了些新鮮事,您要是不困的話,要不奴婢說給您聽聽解解悶?”
蘭妃淺淺地打個哈欠,意興闌珊,“說來聽聽吧。”
“娘娘,聽說北街那裡開了一間紅樓,裡面的姑娘們個個生得像天仙似的,跳的那舞唱的那曲,看過聽過的都贊只應天上有!”
“不過一間青樓,爲了捧自家姑娘,專門託人吹噓而已!”蘭妃有些不齒,“小翠,你這眼皮子,太淺了。”
小翠應和道:“娘娘說的是,奴婢當時聽了別的話,還真有些當真了。”
蘭妃閒着無聊,隨口問道:“什麼別的話?”
“聽說裡面的姑娘不陪客,只表演,客人們聽了看了要是喜歡,可以打賞,可以專門再掏銀子點曲,要想姑娘們陪着喝杯酒,得姑娘們看你順眼自個樂意才成。”
“哦?還有這等事?不會是坊間誇大了吧?”蘭妃半信半疑。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聽說前天開業的時候,有個自稱楚二少的,當場掏了一千兩銀子,想讓個姑娘陪一晚,那姑娘不但不肯,反倒貼五百兩銀子,讓楚二少自個去梨香院,楚二少當場氣壞了,道那姑娘給臉不要臉,讓人扇她耳光,扇一巴掌給一百兩。”
蘭妃來了興趣,“真有人扇了?”
“好像是有人衝着銀子,想扇結果沒扇成。”
“爲什麼?”蘭妃手一揚,讓小翠停下,坐起身,專心聽起了八卦。
“那姑娘差點被人扇時,紅樓主人出現了,道誰扇楚二少一巴掌,就賞一錠金子!”
“一錠金子?”蘭妃鳳眼圓睜,一錠金子對她來說,比不上她一根頭髮絲重要,但讓人扇他人一耳光,就賞一錠金子,這手筆倒是出人意料的大。
“是的,娘娘。紅樓主人話音剛落,就有個女俠從天而降,啪啪連扇了楚二少十巴掌。”
“那豈不是拿十錠金子?”
“沒有,那女俠說他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實在看不過眼,所以有八個巴掌是送的,只收兩錠金子!”
蘭妃噗嗤一聲笑了,“這女俠也恁有趣。”
“後來那紅樓主人給了三錠,兩錠是獎賞,一錠是多謝的。”
“看來都不是簡單之人!”蘭妃露出笑容,“後來呢?”
“後來又有兩人出來扇了楚二少,再後來紅樓裡的客人一擁而上,聽說楚二少牙齒都被打掉了好多,差不多丟掉半條命!”
“呸,算他命大!要是落在本宮手裡,定沒有他的活路!”蘭妃身爲女子,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自然會站在女子這邊。
“娘娘說的是,不過娘娘您什麼身份,那楚二少什麼身份,他哪有資格見到您?”小翠不屑道。
蘭妃勾起興致,“那紅樓裡的姑娘跳的舞,唱的曲,真有那麼好?”
“這個奴婢也不懂,只聽她們轉述,道那舞姿奇特,嗓音獨特,至於如何個好法,奴婢沒見過,也不好隨意說。”
小翠的話說得在理,不管別人說得如何好,沒親耳聽過沒親眼見過,總是蒼白無力。
蘭妃不出聲了,心裡面卻起了心思。
——
陸辰年被人擡回來的時候,整個莫宅都驚動了。
莫安生匆忙從紅樓趕回來。
白芊雨一見到她,淚水更是不要命地往下流,語無倫次,“安生,你救救他,你一定要救救他,還有封女俠,還有呂大哥…”
“芊雨,別急,慢慢說!”莫安生冷靜安撫她。
白芊雨勉強止住哭聲,眼淚仍然流得兇。
“找了大夫沒?”
“天和去請了。”
“那好,從你和封嵐離開的時候說起,到你回來,這中間發生的事情,不要漏,不要慌,一點一點慢慢說。”
莫安生的冷靜,讓慌亂中的白芊雨,慢慢安靜下來。
她抽咽着,從兩人用過午膳後出門,講到西街混混,到破廟裡的小乞丐,到綠豆眼老頭,還有那個武功高強的斗篷男子。
“一個五十多的老頭,他開始的目標是破廟裡的小乞丐,後來不知爲何改變的主意,抓走了封女俠和呂大哥?”
白芊雨猛點頭,“是!”
“琴心!”莫安生高呼一聲。
“小姐!”琴心過來,“奴婢已派人去西街破廟,打聽老者的相貌,很快就會有畫相帶回來。”
她話音剛落,一名暗衛走進來,將畫像交給她。
琴心接過,遞給莫安生。
“就是這兩人!”白芊雨立刻道。
畫像上的兩人畫得十分傳神,綠豆眼老頭頭上的小鬏鬏,詭異的笑容,斗篷男子神秘又陰冷,隔着紙,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血腥野蠻。
“琴心,立馬派人去查這兩人身份。”
畫中兩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查身份應該比較容易,但快速找到人,恐怕會有些難度,“多派些人。”
“是,小姐。”
這時,程天和帶着大夫來了。
據說是揚北最有名的羅大夫,專治跌打。
羅大夫揭開陸辰年的衣裳,所有人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他後背上一個巨大的黑色手掌印,足足佔了整個後背的三分之一。
羅大夫伸出自己的手比了比,小了最少三分之一。
他吸氣,若不是五個手指和形狀清晰可見,他一定會懷疑,這根本不是人的手掌!
羅大夫身量在男子中略偏高,手掌因爲常年勞作,比普通人大些。
但還不到那手掌印的三分之二!
那人到底有多高啊!
莫安生同樣在心裡揣測了一下斗篷男子的身高,不知爲何,突然就想到了軒轅獸。
若論她見過的最高的男子,非軒轅獸莫屬。
只是軒轅獸身份不一般,除了軒轅皇室中人,無人能使喚。
“芊雨,那斗篷男子大約多高?”
白芊雨想了想,“大約比程大哥高了一個頭。”
程天和個子在大雍來說,屬於瘦小一類,若那斗篷男子只比他高一個頭,那身量雖誇張,也在可以想像的程度,爲何會有那麼大一雙手?
羅大夫在陸辰年身上還有那傷口處按了按,嘆息着搖搖頭。
白芊雨嚇得大哭,“大夫,您一定要救救他,求求您了!”
羅大夫搖頭,“老夫只是普通的跌打大夫,這位公子受的是內傷,普通的藥起不了作用,還有這手掌印,貌似含毒,老夫不敢胡亂開藥,另請高明吧。”
“大夫…”白芊雨哭着想請求,莫安生攔住她,“羅大夫,辛苦您跑這一趟,咱們診金照給,天和,送羅大夫!”
羅大夫沒有客氣,拱拱手離開。
“安生…”白芊雨抓住莫安生的手臂,緊緊地,顫抖着,雨帶梨花。
莫安生明白她想說什麼,“羅大夫對自己不會的病不下手,不是見死不救,是有醫德的大夫!我派人重新去找大夫!琴心!”
“小姐!”
“派人去找會醫內傷,又會解毒的大夫!再送封信給國師府的盧公子,告訴他阿年受傷嚴重,讓他速速聯繫楊爺爺。”
“是,小姐。”
琴心知道盧公子是莫宅中人偶見提起過的小胖子,但楊爺爺這個名字,她是第一次聽說。
莫安生安排好後,又安慰白芊雨,“好了,芊雨,你放心,楊爺爺醫術很好,阿年不會有事的!”
“是啊,芊雨。”呂小花端着飯菜走進來,“先用膳,阿年如今躺在牀上,我哥和封女俠不知所蹤,你不能再倒下。”
白芊雨抹抹眼淚,覺得自己好沒用。
呂小云被抓走了,呂小花心裡肯定很難受,她不只自己難受,還得瞞着呂叔呂嬸,還能想到自己沒用膳,還要來安慰自己。
“小花,麻煩你了。”白芊雨咬着脣,“安生,我會照顧好自己,不給你們添亂的。”
莫安生伸手抱抱她,“咱們是一家人。”
白芊雨的眼淚忽然又流出來,在莫安生看不到的角度,飛快擦去。
“我肚子餓了。”她小聲道。
“去吧。”莫安生鬆開她。
白芊雨走到桌旁坐下,端起桌上的碗,一口一口地扒着米飯。
她好似無意識地咀嚼着,菜一點沒碰,只吃着米飯。
呂小花想出聲,莫安生衝她搖搖頭。
“小姐,你去紅樓吧,這裡我和天和看着。”呂小花輕聲道。
“紅樓裡有梅姑和魚心,不會出事的。”莫安生道:“阿年現在這樣,我不放心離開,待在這裡安心些。”
第二個大夫很快請來了。
他把了好長時間的脈,又趴在牀邊,臉挨着那掌印,研究許久,就差沒用舌頭舔了。
最後,他搖搖頭,“這毒太奇怪,生平未見,老夫不敢亂用藥,先開兩副保守的藥拖一拖,另請高明吧。”
莫安生略鬆口氣。
大夫既然願意開保守的藥,說明他雖然治不了,但拖上些日子的能力還是有的。
這樣就夠了!莫安生現在最怕的是,在毒醫楊趕來前,陸辰年就出了事。
她滿懷感激地送走大夫。
晚上莫安生和白芊雨留下來照看陸辰年,讓呂小花和琴心離開了。
明天是端午,節要照過,不能讓呂叔呂嬸看出端倪,跟着白擔心。
要過節,肯定會忙。
呂小花和琴心明白莫安生的用意。
第二天的端午,莫宅一宅人,除了呂叔呂嬸外,全部過得心不在蔫。
平時,呂叔呂嬸都是單獨在自己院子裡用膳,今兒過節,纔會大家都聚在一起。
呂叔沒見到呂小云,問呂小花:“小花,你哥咋沒回來?”
以前呂家雖窮,但逢年過節,從來都是在一塊,從沒落下。
呂小花避開呂叔的眼神,“外邊有筆賬不清楚,哥昨天過去了,去的時候跟我說,可能回不來陪阿爹阿孃過端午,讓我代他賠個不是。”
莫安生道:“呂叔呂嬸,對不住,都是我的錯,明知道該過節了,就不應該派他去查賬!”
呂叔老實,慌忙擺手,“小姐,小的全家受您恩惠,小云自該聽您安排,何況做的是正事。這節年年有,今年過不了,明年一起過就是了。”
萬一哥回不來了呢?呂小花腦海裡突然冒出這個念頭,鼻子一酸,別開臉。
身旁一雙手抓住她垂下的手,溫暖又有力量。
呂小花的心,安定不少。
“阿爹說的對,只要咱們一家人在一起,什麼時候都是過節。”程天和握着呂小花的手,“等大舅哥回來了,咱們好好敲他一頓,讓他心痛,看他以後敢不敢不回來過節。”
呂小云現在雖然大把銀子,可吝嗇節儉的天性不改,身上的衣裳仍是從星雲帶過來的,道還可以穿個三五年。
但他雖然節儉,對小花還有呂叔呂嬸卻大方得很。
呂嬸笑呵呵接話,“女婿說得對,小云他爹,等小云回來,讓他給你去買你最愛的女兒紅。”
呂叔笑着點頭。
兩人毫不知情,想起孝順董事的兒子,乖巧聽話的女兒,如今又多了個嘴甜會哄人又對女兒好的女婿,這些日子,別提過得多滋潤,光想着,臉上的笑容就怎麼壓也壓不住。
“那封女俠,還有陸公子呢?”呂叔說完自己的兒子,發現還少了兩人,問道。
白芊雨咬着脣,低下泛紅的眼眶。
莫安生道:“封女俠喜歡到處跑,估計都忘了今兒端午了。阿年這段時間累壞了,身子不舒服,在屋裡休息。”
呂嬸擔心問道:“陸公子不礙事吧?”
“請大夫看過,說休息兩天就好了。”
“那就好。”呂嬸放下心,又似自言自語,“封女俠前兩天說給我訂了根柺杖,也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這回事。”
“封女俠昨天跟我提過,說是今天到貨,正好我下午要出去一趟,我幫您帶回來。”莫安生接得順口
“小姐,不急的不急的。”呂嬸忙拒絕,“等小云回來,讓他去取就好。”
“沒事,呂嬸,我就是順路。”莫安生道:“我不是自己拿,身邊帶着人呢。”
莫安生來到揚北後,來往莫宅與紅樓時,常常是一個人。
一來所有人都忙,二來身邊有夜九歌派來的護衛,三來則是距離近。
不過呂嬸平時少跟她們一起,眼睛又看不到,不知道莫安生是在說謊騙她。
只想着她是有錢的小姐,又這麼本事,身邊肯定有丫鬟跟着。
在一起住的時間長了,呂嬸心裡清楚,莫安生沒當他們是下人,也沒當他們是外人,若是太客氣,反而傷感情。
莫安生這一說,她不安地道謝後,不再推辭了。
用完午膳,莫安生出門,恰好碰到回來拿東西的梅姑。
“小姐,是要去紅樓嗎?一起。”
“我要先去北街盡頭的那個路口,去取點東西。”
“那我陪您一起走走。”
路程不遠,不會耽擱紅樓裡的事,莫安生心裡有事,沒有拒絕。
“小姐,發生了什麼事嗎?”梅姑見她面色不好,開聲問道。
莫安生沒有隱瞞,將封嵐和呂小云被個奇怪的老頭抓走,陸辰年受內傷重毒的事情告訴她。
梅姑聽得心怦怦跳,“那…那現在有消息了嗎?陸公子的身體呢?”
莫安生搖搖頭,“我派了人出去查,暫時還沒有消息回來,阿年吃了兩副藥,治標不治本,先拖着。”
“這…這可如何是好?”梅姑對着紅樓裡面鬧事的人,可以一點怯意也不露,但面對莫宅里人命關天的大事,還是有些慌了手腳。
“我會想辦法解決。”莫安生道:“事情沒解決完之前,紅樓裡的事,就拜託你了。”
“小姐放心,紅樓有我在,一定不會有事。”
兩人說話的這會,已經走到了那間訂製柺杖的鋪子。
莫安生道:“掌櫃的,前幾天有位姓封的小姐,在您這裡訂了張柺杖,我來取貨!”
“好嘞!”柺杖不是什麼值錢或新鮮的玩意,甚至還帶着點不吉祥的意味,所以夥計不擔心有人冒領,直接將柺杖拿出,收了銀子。
莫安生和梅姑轉身離去。
剛出店門,突然前面傳來一聲驚呼地求饒聲,“軍爺饒命!”
莫安生擡頭一看,楞在當場。
前面是一個身形異於高大的男子,一身鎧甲,身後幾個士兵,看樣子是在巡邏。
莫安生緊緊盯着那名男子,呼吸凝滯。
她認出了那名高大的男子,軒轅獸。
即使莫安生對他的長相有些模糊了,但他近兩米的身高,莫安生怎麼也不可能忘記。
跪在地上求饒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知是犯了錯,還是不小心衝撞了軒轅獸。
軒轅獸大手一揮,那男子像塊破布似的,被那力道直接扔到了商鋪屋頂上,蓬的一聲,從那屋頂上滾下來,砸到下面的水果鋪。
水果灑了一地,不少水果被那男子壓破,一時街上全是水果的香味。
男子倒地在上抽搐兩下,不知是暈了還是死了。
莫安生心頭大怒,想上前去扶起那名男子,身旁的梅姑死死拽着她。
她訝異扭頭,卻見梅姑不知何時面色慘白,額上全是汗,整個人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梅姑,你怎麼啦?”莫安生驚呼。
“小…小姐…”梅姑牙齒打顫,看向莫安生的眼裡,乞求中帶着恐懼,“不…不要…去。”
莫安生還想再問,梅姑卻突然將她拉進剛剛那間賣柺杖的店裡,力氣之大,嚇了莫安生一大跳。
剛纔的驚變,令整條街的人一下子消失不見,一些商鋪不着痕跡地半掩上門。
賣柺杖的那間鋪亦不例外。
在莫安生和梅姑進去後,夥計馬上關了半扇門,躲了起來。
軒轅獸對那男子的生死毫不在意,帶個幾個手下,大踏步前行。
經過柺杖鋪時,他突然停下,鼻翼煽動,像野獸般聞着味道,冷酷的雙眼裡閃過一絲不解的疑惑。
他轉眸看了一眼柺杖鋪裡面,沒看到人,遂扭正脖子,繼續向前走。
直到一刻鐘後,店裡的夥計大着膽子出來,伸出頭看了一眼門外,確定已經沒人,街上又開始活絡起來後,纔打開掩着的那半扇門。
“兩位小姐,那幾位軍爺已經走了。”
一直緊緊拽着莫安生手臂的手突然一鬆。
莫安生一回頭,見到梅姑整個人向下滑倒。
她連忙伸手抓住她,“梅姑!”
梅姑雙眸半閉,聽到聲音,長長吐出一口氣。
剛剛那麼長時間,她竟然一直閉着氣。
梅姑倚在莫安生身上,大力喘了幾口氣後,面上氣色慢慢紅潤。
她不等莫安生出聲詢問,主動道:“小姐,那人很可怕。”
她沒有多說,但莫安生從她語氣神情中猜測,她可能認識他!
莫安生沒再追問。
——
封嵐和呂小云還是沒有半點消息,而最令莫安生震驚的,是那個綠豆眼老頭和那個神秘的斗篷男子,居然一點信息也沒查到。
暗使現在的信息收集及打探能力,莫安生十分清楚,就算是軒轅戰昨晚去了哪個妃子寢殿歇息,逗留了多長時間這樣的私密事,都可以在兩個時辰內,就將消息呈上來。
但那個綠豆眼老頭,一天的時間過去了,竟然還沒查到關於他的半點有用消息,只知道他偶爾出現在西街,帶走過幾個小乞丐。
至於去了哪幹了什麼,沒人知道,唯一能肯定的是,那幾個被他帶走的小乞丐,沒有人再見過,如同人間蒸發。
初六早上,陸辰年開始全身發熱,整個人紅得像煮熟的大蝦,隨時要爆開一般。
莫安生立馬讓琴心將先前開藥的大夫帶來,給他緊急施針放血,才讓他慢慢恢復先前的模樣。
大夫開了兩副藥,離去前道:“再有什麼狀況,不必再找老夫了,老夫已經無能爲力,儘快尋找名醫。”
白芊雨整個人一踉蹌,差點栽倒在地。
莫安生冷靜道:“大夫,最多還能支撐幾天?”
“三天!”
三天?白芊雨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
莫安生心也跟着亂了幾拍,她大力吸幾口氣,“大夫,我已經請了名醫,只是不知三天內能不能趕回來。您能不能想想辦法,儘量拖多幾天?無論用什麼名貴的藥材,要花多少銀子都沒關係!只要您有法子,儘管提!”
大夫嘆口氣,“莫小姐,醫者父母心,老夫要是有辦法,絕不會說出不必再找老夫這樣的話來!只是老夫醫術有限,慚愧!”
“那大夫,您看這樣成不成?三天後,若是我請的大夫還沒來,就麻煩您再跑一趟,到時候不管您用的藥對不對症,都請您最後盡力一試!不管最後什麼結果,我保證,絕不會怪罪到您頭上!”
大夫十分明白病人家屬的心情,見她態度如此真摯,不忍心連最後的希望也剝奪掉,“好,老夫應下了。希望這位公子吉人天相,不用等到老夫來。”
因爲就算他來,最多也就讓病人痛苦地苟延殘喘半天而已,從他的角度來看,還不如建議讓病人輕鬆些離去。
“謝謝大夫!”莫安生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現在,她也好,白芊雨也好,包括呂小花幾個知情的人在內,大家需要一個希望,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才能渡過接下來艱難的三天,而不至於崩潰。
白芊雨從陸辰年被擡回來的那天開始,除了初五端午爲了怕呂叔呂嬸發現問題,離開過陸辰年的房間外,其餘的時間一直待在陸辰年的房間內,片刻也不曾離開。
莫安生能理解她的心情。
封嵐和呂小云在她面前被人抓走,陸辰年本來是要回來報信的,結果爲了救她,替她擋一掌,危在旦夕。
她心裡的恐慌與自責,可想而知。
莫安生沒有勸她,這個時候任何的安慰都太空洞。
呂小花有程天和陪着,她便一直陪着白芊雨。
屋子裡靜靜的,只偶爾傳來兩聲陸辰年無意識地痛哼。
每當這時,白芊雨便會受到驚嚇般站起身,走到牀邊緊張地看着陸辰年,盼望着他醒過來,又擔心他病情加重。
下午的時候,琴心來敲門,她小聲道:“小姐!”
莫安生輕輕打開房門走出去,又輕輕掩上,“琴心,什麼事?”
“小姐,宮裡傳來消息,蘭妃今晚可能會去紅樓!”
“好,我知道了,我等會過去。”
“那奴婢去忙了。”
封嵐和呂小云毫無消息,陸辰年重傷在牀,唯有紅樓的事情,進行得還順利。
莫安生強打起精神,推開門,“芊雨,我晚上有事出去一趟,有事你讓琴心去紅樓找我。”
“好。”白芊雨機械應了一聲,也不知她聽進去沒有。
出門前,莫安生不放心,又交待琴心在她回來前,每小半時辰去陸辰年的房間瞧瞧。
——
紅樓有一處側門,可以直接上二樓雅間,是專供女眷和貴人用的。
蘭妃那日聽身邊的小翠說起紅樓的歌舞,被勾起了興致。
在接下來的兩個晚上,軒轅戰都沒有去她寢殿,連上先前幾天,已有連續五天沒有寵幸她了。
這是從蘭妃進宮以來,從來未有過的事。
蘭妃恐慌不已,認爲這是失寵的先兆。
因而初六早上一起來,便讓小翠出宮來,預訂紅樓的位置,打算晚上過來親眼瞧一瞧。
至於來瞧什麼,怕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
酉時剛至,蘭妃到達紅樓。
大雍女子外出戴帽帷者甚少,要麼面上有異實在不雅用帽帷遮擋,要麼身份尊貴,不便讓太多人見到。
蘭妃到的時候,戴着帽帷,進入視野最好的菊閣。
莫安生心知要等的人來了。
她沒有先上樓打招呼,而是吩咐梅姑,將今晚的表演順序調一調。
蘭妃是後宮中人,宮中有外出歸宮的時間要求,她不可能看完整場表演,所以莫安生將可能會引起她興致的歌舞排在前面。
一開場,仍然是那首明快大膽,妖媚野性,讓人熱血澎湃的卡門。
開業這幾日,紅樓已經有了不少老客人,而同其他任何樓不同的是,一樓大廳,比二樓雅間更受歡迎,因爲離舞臺最近,可以近距離欣賞到臺上歌舞者每一個優美的動作,和麪上每一個細膩的表情。
開場後,老客人開始晃腦搖頭,有些節奏好的,已經能抓住其中的節奏,面帶笑容,手指輕點,陶醉在這奇妙的絲樂與舞姿中。
紅黑色的大裙襬,旋轉、定格,蕩起又垂下,隨着絲樂隨着舞姬的動作,在那翩飛中,如有靈魂般的生動。
除了最靠近舞臺的幾桌,大部分人瞧不清檯上舞姬面上的表情,但這並不妨礙他們的想像。
高昂的頭顱,不羈的眼神,視天下男子爲無物的灑脫,狂野而熱烈地綻放自己的生命與美麗!
絲竹聲停,場中舞姬眼神魅惑,將口中含着的薔薇,向臺下優雅拋去。
那動作如施捨般,卻讓臺下客人們瘋狂了。
早在歌舞快結束的時候,已有不少熟知最後這一舉動的客人,聚到舞臺邊,等着薔薇花的降臨。
薔薇如期而至,拋出的瞬間,臺下所有人的眼光隨着那優美的弧線移動,算計着可能的着落點,縱身撲過去。
不出意外,在每朵薔薇落下的地方,唉喲唉喲聲不斷,碰撞,搶奪,用整個身體護着,不惜面臨着疊羅漢的命運。
通常能搶到完整的薔薇的人並不多,大部分經過廝打後,拿到手中的,是朵早就殘缺不齊變了形的薔薇。
然而人們仍然樂此不疲,即使每次都爭得鼻青臉腫,最後得到的人,如得到天下般,露出勝利者的得意。
搶不到的,或者說不願自降身價搶的,便開始打賞。
每次打賞後,有個聲音嬌媚的小姑娘,唱:“張老爺,賞薔薇一百兩!”
“劉老爺,賞紅蓮五十兩!”
“羅公子,賞牡丹八十兩!”
有些見自己喜歡的姑娘,打賞不如別人多,便會拼命加銀子。
因而每首曲子後,有約一柱香的時間,是留給客人們打賞的。
今兒個也不例外。
不過卡門之後,不是驚鴻舞,而是換了壓軸的梅姑出場。
當熟悉的高腳凳被搬上臺,光影幽暗,只中間高腳凳處被燈火照着時,全場沸騰。
“梅姑梅姑梅姑…”底下響起熱情地歡呼。
梅姑還是穿着第一次表演的那身衣裳,白狐狸毛的坎肩,改良的合體石榴紅鳳尾裙,從迷濛灰暗中,風情萬種的,走到高腳凳處。
“梅姑梅姑梅姑…”歡呼聲更加熱烈。
梅姑風情一笑,燈火從頭頂從身後照在她身上,她面上表情更加神秘魅惑,飄渺幽麗。
她伸出帶着蕾絲手套的食指,豎起放在脣邊,紅脣微撅,“噓…”
其實那只是個動作,並沒有聲音。
但所有人彷彿聽到,那動人心絃的聲音,就在自己耳邊悄悄響起。
場下瞬間安靜。
梅姑放下手,隨意地垂着,好似在自己閨閣內那般隨意,偏又說不出的優雅與高貴。
那樣的動作,無形中生出一種慵懶,極致魅惑的慵懶。
場上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此時,絲竹聲起,梅姑緩緩啓開紅脣,“我有花一朵,種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朝朝與暮暮,我切切地等候,有心的人來入夢…”
歌聲如泣如怨,一字一字直擊心臟,整個紅樓,被一種歌聲織成的網籠罩。
女人如花而花卻似夢,梅姑沙啞的聲音,與這首略帶哀怨的女人花,相得益彰,直直唱到每個人的心底。
據說聽過這首歌的男子,不少回家後,對髮妻溫柔如初,甚至有些還帶着自己的娘子來聽這首曲。
因爲如此,紅樓沒有像其他青樓或戲院一樣,不少夫人們提起就咬牙切齒,反而讓她們甘願掏銀子,讓自己相公來紅樓聽曲捧角。
梅姑唱完後,底下掌聲與歡呼聲不絕於耳,其打賞更是比其他人高出不知多少倍,由此可見她的受歡迎程度。
在歡呼聲還未散去的時候,莫安生走上樓。
在菊閣外侍候的小姑娘,輕聲道:“裡面的貴人,我家小姐求見。”
蘭妃已知紅樓的主人,是個年輕的少女,她從剛剛歌舞的震驚中回過神,示意小翠讓人進來。
小翠楞楞地應聲:“是!”然後後知後覺地清醒過來,暗罵自己糊塗,怎麼可以聽歌聽得走神,差點連娘娘的吩咐也沒聽到。
她走到房門口,“請你家小姐進來。”
莫安生垂着頭走進去,緩緩行禮,“小女莫安生,見過貴人。”
她垂着頭,蘭妃瞧不清她樣貌,只覺得眼前少女身形略帶稚嫩,不過那風情儀態,介乎少女與女人之間的味道,讓人十分舒服。
“擡起頭來瞧瞧。”
“是!”